这绝对不正常。
怨灵冤鬼又不是人口普查员,平等害人之心不以籍贯为转移,怎么可能只在帕黛岛人家中徘徊?
江鲟仔细看了两遍,又提出一个疑点:“有意思,本地人家里都有这个形状奇特的香炉。三根铁叉支起的炉子,烧纸的铜制容器上宽下尖,像倒三角型的甜筒脆壳儿,不是泰国佛教的香炉。”
“那是什么?”姜荻抓耳挠腮。
“泰国不只有佛教,也有原始部族遗留下来的巫术。”江鲟说,“除了佛教神仙,他们也崇拜厉鬼、狐仙这类编制外的灵体……”
江鲟话说到一半,像机器人运算量过载死机一样突然停住,双眼无神盯着马路牙子上一根生机盎然的野草。
姜荻和刘文婷面面相窥,又不敢去碰他,怕打扰调查组组长的思路。
“也罢。”江鲟温声笑道,“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姜荻对他故弄玄虚的态度不满,哧了声,提出一个猜测。
“帕黛岛人家中,那尊奇形怪状的香炉很可能是原始巫术的器具。他们祭祀崇拜的对象,很有可能就是素察!”
“泰国人的玄学民俗,始终秉承一个原则——打不过就加入。狐仙庙如此,鬼妻娜娜庙如此,素察这样强大的厉鬼,连白龙王都解决不了,帕黛岛人祭拜他换平安,也情有可原。”
“不错。”江鲟右手轻拍左手掌心,笑道,“要不是顾延事多,我就正式邀请你加入调查组了。”
“大可不必。”姜荻拼命摇头,“加入调查组要三轮笔试,一千多道题,再三轮面试,比考公考编制还难,我才不去。”
“啧啧啧,情报工作做得不错么,姜荻。”江鲟捋下衬衫袖子,伸出手,“你不一样,你是boss直聘。”
姜荻猛地瞪过去,拍开江鲟的手,两靥绯红:“你想让顾延搞死我就直说。”
江鲟呵呵笑。
刘文婷有些无语地插嘴道:“天快黑了,旅客中心我们还没去调查过。小姜,江组长,走吧。”
*
黄昏时分,码头附近的旅客中心门可罗雀。
门口,轮渡时刻表木牌被风雨吹落的棕榈叶遮挡大半,虫蛇爬行一样扭曲的泰文仅仅露出一串字符,帕黛。
姜荻扶起翻倒的报刊架,捡起一张湿漉漉皱巴巴的音乐节海报。
“满月派对,一生唯有一次的盛大狂欢!月轮升起,篝火弥天,你的灵魂将与音符一起燃烧!燃烧!燃烧!”
姜荻皱皱鼻翼,野兽本能再次发挥作用。
他叫住江鲟,问:“你觉不觉得这海报的措辞,嗯,不大阳间?”
江鲟手刀敲晕一位工作人员小姐姐,正在半开玻璃窗后头的办公桌上翻找,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射在他眼镜上,手指飞速滚动鼠标,密密匝匝的字符就如蚂蚁般爬过镜片。
“嗯?是么。”江鲟心不在焉,专注盯着电脑。
对于这点,姜荻也是挺佩服他。
即使副本里有语言同化模拟,玩家们能毫无障碍地与世界各地的人沟通,看懂不同语系的文字,甚至天书般的古籍,但泰语这样弯来绕去的文字,普通玩家的阅读速度也会相应减慢。
江鲟的大脑运转速度却不同寻常,读这些泰文资料像喝水一样轻松。
半小时后,电脑椅一转,江鲟上身微躬十指交叠,在膝头扣成金字塔状,笑容如沐春风:“我好像知道,为什么素察能准确识别出玩家和游客了。”
“别卖关子了。”姜荻撇嘴,“求求你告诉我们吧。”
江鲟脾气好,被姜荻怼一句也不生气,温文尔雅道:“我查询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在旅客中心都有登岛记录。还记得尹圣贤尸体上系的身份牌么?我们的资料也跟他差不多,只有名字,大概的年龄,国籍,但都没有一样重要的东西……”
姜荻恍然,整个人怔住。
“护照ID。”江鲟说,“简而言之,玩家在帕黛岛的登记信息里,算是偷渡客。”
偷渡客死了又如何呢?不会有人追查,不会有人在意。收殓去停尸房放几天,就会烧成灰丢到海里喂鱼。
*
暮色四合,雨后的海岛闷热,流云都踯躅不动,夏蝉把天地叫窄,天空是诡异的紫红。
茂密的丛林中,顾延趴伏在一棵巨树的树杈上,毒蛇吐出信子,却在勾头窜出时被一道黑雾劈成两段。
顾延冷冷瞥一眼地上的蛇尸,汗湿的发丝如墨,五官锋锐凌厉,是一种压迫感极强的英俊。
【叮咚!素察从滂沱的雨幕中睁开眼睛,饥饿在烧灼他的灵魂。新一轮狩猎开始——】
【当前玩家总数:46人。】
娜娜趴伏在不远处另一株树上,和顾延一道负责晚上七点到九点的监视工作。
她咽口唾沫,平刘海被汗水浸透,哆嗦着问顾延:“又有人死了?会是谁?”
顾延面无表情地睨过去,娜娜汗毛倒竖,壁虎一样僵在树杈上。
“你先回去,给姜荻报个平安。”顾延说,“今晚先到这里。”
“哎?!喂——!”
不待娜娜发问,一根黑雾荆棘就卷起她,嗖的一声将她抛出山林。
下一瞬,一颗纹满文身的白人男子头颅出现在娜娜方才藏身的树上。
头颅连接的脖颈下方,人托拽着几根肠子和血淋淋的内脏。
“一天不见,只剩一颗脑袋了?尼古拉?”顾延一哂。
尼古拉的头颅发出嘎嘎的沙哑大笑,他张开嘴,口腔里黑漆漆的,连牙齿也涂黑了,伸出一条肥硕苍白如蚕的舌头,长长的舌头往上一舔,叼住一只路过的蜻蜓,嚼碎,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这番情形在夜色中分外恐怖,奈何顾延无动于衷。
“不必逞口舌之快,顾延。今晚过后,你连一颗脑袋也不会剩下。上帝保佑。”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对顾延来说难度不高,难度高的是如何追小男朋友。
第50章 满月派对10
“你的上帝允许你用飞头降杀人么?”顾延一哂, 叫破尼古拉的把戏。
飞头降乃是降头术中最凶险的一种杀人术,学成之人能让头身分离, 趁着夜色越过围墙去杀死仇敌。杀人越多, 降头术越强。为抵御飞头降,东南亚人都有在院墙扎满碎玻璃的习俗。
尼古拉的头颅遍布刺青,在夜色中好似一团揉皱的地图。他眼窝深陷, 细长的眼睛闪过疯狂的红光。
“进入梦魇便是上帝予我的旨意。感觉到了吗, 顾延?我们在变强,而你已经原地踏步, 终有一天会像一颗又臭又硬的石头,被神之齿一脚踢开!”
肥大的舌头伸长如白蟒,颈骨下摇摇欲坠的整套肠子也血刺呼啦的, 倏然朝顾延甩来。
顾延皱眉,被尼古拉的攻击手段恶心到。他不屑与尼古拉废话, 偏头躲过如鞭子般抽来的肠子。
啪嗒, 尼古拉的肠子撞上树干。滋啦啦, 树皮被腐蚀,冒出青烟。
顾延冷笑, 背手抚过脊骨, 手腕一抖,一柄光华万丈的薄刃就出现在他掌心。
铮!龙吟震荡出罡风。
呼啦——以顾延为圆心, 周遭的树木都朝外侧倾倒,一圈刀痕入木三分。
尼古拉的头颅声销迹灭,被龙牙刀斩断的一截肠子滋出血液,洒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顾延腰身一拧急停, 刀锋在地上划出一弯深痕。他脚尖虚点, 双手持刀正对那截断肠刺去。
草皮被黑雾烧灼, 山石裸露,血肉噗呲一声化为齑粉。
不待顾延收住刀势,斜刺里扑来一颗龇牙咧嘴桀桀大笑的头颅。尼古拉上牙膛恶臭弥漫,那口乌黑的尖牙眼看要咬向顾延的颈侧。
“你的身体不在这里。”顾延抬手,龙牙刀卡住尼古拉的牙关,险险避过,“飞头降的确好用,碾碎你的脑袋也无法真正杀死你。这就是你想出的主意?”
“尹圣贤的尸体,也被你动过手脚?”他遒劲的腰身后压,宛若一轮弦月,呼吸平稳,声音冷峭,“你在他的尸体上试验了飞头降。”
尼古拉狞笑,却不答话。
顾延知道自己猜对了,眉心轻蹙,凛凛的瞳仁中憎恶顿生。
他讨厌阴沟里的老鼠,特别是一时半会杀不死的老鼠。
尼古拉的攻击愈加疯狂,飞速腾挪的头颅好似闻到血味的牛虻,从四面八方环绕顾延发起冲锋。
他情不自禁狂笑,心里清楚,顾延无法伤之根本,早晚会露出破绽。
“你的佛牌哪去了?”顾延且战且退,挥刀的动作游刃有余,语气倨傲,“不要告诉我,你还打着出副本高价倒卖特殊道具的主意。”
顾延猱身跃上棕榈树梢,又踩着大片的树叶,屈膝弓腰,冲浪一般滑过一层层茂密的棕榈叶。
他勾起嘴角,居高临下地指点:“早些拿出来,或许会保住你一条小命。”
“吼——!”
打斗的动静终究是惊醒了不远处的素察,他吼叫一声,蒲扇大的脚砰砰砰踩踏土地。
嘶吼声不绝于耳,一颗小车大的蜥蜴脑袋从黑黢黢的树林中闯入,一张口就要将尼古拉的头颅吞下!
素察的真身是半灵体半怪物的存在,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四面佛的神佛血脉,玩家们的所有技能、道具都会对他失效。
“你耍我?”尼古拉恼羞成怒。
他虽只是头颅,但切实体会了一把后背冒冷汗的恐惧。
原以为用飞头降本体不死性命不灭的特性,能开挂打个出其不意解决顾延。等离开副本,光凭杀死顾延的功勋,他就能晋升为神之齿的红衣主教。
哪想到,顾延用副本boss作为外挂,生生压制住他的飞头降。
尼古拉表情狰狞,面上的纹身如一群群蜈蚣般扭曲。
回首看顾延一路来的步伐轨迹,自树林边缘到中心祭台,居然从一开始就想利用素察干脆利落地解决他。
“狗屎!”尼古拉斥骂。
“你在自我介绍?”顾延轻笑。
顾延怀抱长刀,无视重力般,一动不动立在棕榈树最高处的一枚叶片上。
嘀嗒,刀尖滴下鲜红的血液。
“你不会永远这么好运。明天见,顾延。”尼古拉的疯狂偃旗息鼓,阖上眼,任由素察把他的脑袋嚼碎。
喀嚓,喀嚓。
素察呸出一口黑水,长指甲一剔,啐出一地骨头渣子。
素察抬起沉重的头,冷血动物黄绿色的狭长眼睛望向顾延。他嗓子眼里挤出汩汩泉涌般毛骨悚然的气声。
“啊吼——!”
素察小山似的身躯以不合常理的灵活姿态,轰然向棕榈树干撞去。
顾延垂眸,本能地踏过哗啦啦摇晃的肥厚叶片,黑雾荆棘如藤蔓勾住树杈和他的手腕,就要借力飞身离去。
霎时间,顾延突然脚下一顿,被素察撞得歪倒,从树梢翩然落下。
他反手一刺,刀背在棕榈树皮刻出深痕,树汁流淌,火星点点。
素察挡住稀薄的月光,视线顿时陷入黑暗。刺鼻的酸臭喷涌,尖利的牙齿撕扯他的臂膀,血液涌出,刺了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顾延闷哼,霍然抬头,与素察暴虐的眼神对视。素察合上牙关的动作滞塞,却见顾延牵起嘴角,露出戏谑的笑容。
这头可怜的怪物甚至来不及多想,就被蒙蒙黑雾遮住视线。他的嘶吼响彻山岗,让候在山脚等着交班的玩家腿脚发软。
“这一班就我们四个人,不会被素察当下酒菜吧?”
“你这话说的,咱们哥几个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呢。”
“都快十二点了,顾延他们怎么还不下来?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出什么事也能搭把手。”
“忒!要去你去,我可不去送死。”
三男一女哆哆嗦嗦揉搓手脚等着顾延前来交班,正疑惑人哪儿去了,怎么还不下山,就远远的看到一个血葫芦似的人影走来。
“顾、顾延?!”
“您受伤了?要不要紧?”
顾延摆摆手,行动还算自如,冷声吩咐他们在外围监视,不要踏入龙牙刀划下的剑痕。
“好好好。大佬,您要不包扎一下再回去吧?”
顾延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四名玩家心里嘀咕,但也不敢多问,见顾延的步履还算稳当,开车打火都没受影响,就吁口气放下心,慢慢往山林深处走。
*
水雾朦胧,姜荻赤身走出浴室,草草系上浴袍,团进沙发上松软的被窝。
脚后跟的伤口恢复如初,两枚皮卡丘创口贴被他小心撕下,揉成团,丢进垃圾桶。
其实他在自愈力和生命值上氪了不少积分,中午的时候完全没必要接受顾延的示好。
姜荻嘶了声,挠挠后脑勺,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顾延套路了。
“啊啊啊!”姜荻脸埋进羽绒枕头,双腿扑腾,脚踩风火轮,“太犯规了!顾延使诈!”
临近十二点,姜荻屈起长腿蹲坐,下巴搁在皮肤冰凉的膝盖上。
本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精神,姜荻咬咬牙,在时针指向十二点时手往被褥里四处摸索。
少顷,两指颤巍巍地拎起手机。眼一闭,心一横,点开绿色网文APP。
两分钟后。
“艹!”姜荻脸上冒烟,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像刚出蒸笼的包子。
从顾延的视角看顾延如何搂住他,如何压抑住日渐肆虐的情绪,如何想亲他,实在是……
“太特么羞耻了!”
姜荻头一次意识到,延迟二十四小时的读心术有多鸡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