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懂,说人话。”
姜荻板着脸射击,子弹砰砰砰飞向穹顶,又啪嗒嗒砸向佛像,落下一道道弹痕。
“汝母在病床前日夜哭泣,你汝父两鬓斑白,医院床头柜的鲜花一日日枯萎。所有人都在等汝归去。”四面佛语重心长,“梦魇并非汝久留之地,许下心愿,吾将有求必应——”
“闭嘴!”姜荻心神震荡,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
他不是特别爱哭的人,这些日子,只在顾延面前哭过几次。可他一想到四面佛说的话,就憋不住泪水。
是的,他想回家,但凡有一丝丝回去的可能,他都不愿留下。
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总有一天要回去,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作者有话说:
小顾,再不来老婆跑了!
第53章 满月派对13
纯金佛像笑意雍容, 垂眼看涕泗横流的姜荻,像在看一个顽劣不知悔改的孩子。
“何须执着于虚幻的梦魇?只须微末供奉, 就能了结汝之夙愿。”
四面佛说话间, 金钵嗡嗡响动,圣洁缥缈的回声循环往复。
渐渐的,姜荻有些站不住, 趴伏在蒲团上, 额头抵住青金石砖,如同虔诚的信徒。
“您想要什么回报?”
姜荻咬住虎口, 以疼痛来保持清醒,额头冷汗滚落。
四面佛面容柔和:“助汝达成心愿,吾自会索取。”
有猫腻!
姜荻醒过神, 四面佛区区一个副本boss的爹,怎么会有能耐打开时空缝隙, 把他送回去?
有这本事, 他会坐视自己的遗腹子素察被凡人们吊死?
最大的可能, 是四面佛能看穿人类的心中所想,放大内心的欲望, 像催眠一样利用佛堂肃穆、神秘的环境, 敲击钵,摇晃禅杖, 给他心理暗示,从而诱惑他许下愿望,再索要报偿!
就像在放隐瞒利率的高利贷,把猪骗进来再杀。
一旦他同意许愿, 岂不是任由四面佛拿捏?
想明白这点, 姜荻不动声色, 捂着脑袋脸皱成一团,冷汗淋漓,仿佛纠结万分,硬是咬死不吭一个字。
四面佛见他满地打滚哎哟哎哟地痛呼耍赖,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姜荻晓得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四面佛失去耐心,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究其根本,还是现在的他太弱了。
姜荻眼珠子滴溜一转,语带哭腔:“真的吗?我不信。您的亲儿子素察变成怪物,被人困在芝麻大小的林子里,这您都救不出来,还想救我脱离苦海?”
四面佛噎住,少顷,答非所问道:“素察是个好孩子,只是走错了路。”
杀人放火的好孩子。
姜荻扯扯嘴角,心道,熊孩子都是被父母溺爱出来的,四面佛也不能免俗。
他蜷起身子,不让四面佛看到自己凛然的神色,继续绕着圈试探。
然而,四面佛像被设定好程序的低级AI,翻来覆去无非两句话——诱惑姜荻答应许愿,给素察的恶行找补。
姜荻的思路像打着火花的引擎,一阵轰鸣,恍然大悟这四面佛想要什么。
他瞥一眼手腕,青紫的血管在瓷白的皮肤下有如叶脉,咬咬牙问:“我愿意献上左手还愿。”
四面佛幽幽冷笑。
“再加一只左脚,右腿……”姜荻仰起头,眼见着四面佛的笑意愈来愈深,心下一沉,“您想让我献上这具身体,给素察做降世的容器?”
四面佛微微颔首,夸赞姜荻有悟性,说他既然早晚要离开,不如留下这具肉.身作为交换。
厚实的墙砖外,海潮起伏。
姜荻抽抽嘴角,嗤笑道:“一个二个都惦记你爹,这身血肉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们编鬼话来骗我?”
四面佛的笑意僵住,纯金眼底掠过一抹寒光。被姜荻三两句话试探出他的真实目的,谈判形势瞬间反转。
“我是看出来了,有求必应那么牛逼的能力,限制也很多吧?”
姜荻咧嘴一笑,悠哉地侧卧在佛像前,屈起一条腿,右手撑着后脑勺,眼尾上挑,像只偷腥的猫。
“必须要我主动祈愿,你才能动用神佛的能力。否则,你都没法碰我一根手指头。嘿,我这人吧,脾气大主意大,吃软不吃硬,最讨厌别人威胁我。”
他竖起一根中指,朝四面佛晃了晃。
“你不该提起我爸妈。让我许愿?我偏不。就躺平跟你耗着,耗到副本时间结束,有本事跑出副本打我!”
话毕,姜荻就地一躺,还咕涌着捞来几只蒲团垫在脑后,打定主意跟四面佛耗到底。
四面佛似乎也没见过这个品种的小无赖,像被卡到bug的AI机器人,久久无话。
一时间,陷入对峙的佛堂针落可闻。
其实,姜荻心里慌得一逼,无时无刻不在呼呼顾延的名字。
可惜,顾延不是他的宠物小精灵,也不是随叫随到的外挂,任他急出一脑门汗,墙外也没传来救援的动静。
帕黛岛四面环海,大海无垠,找到一座深埋海底的佛堂无异于大海捞针。
呆板的机械系统音打破死寂。
【叮咚!黄昏,是日与夜,善与恶的分界线。饥饿的素察惩罚不听话的猎物。当前玩家总数:45人。】
【叮咚!有虔诚的信徒向素察送上祭品,但素察是位挑剔的食客,把祭品的肠子嚼碎,化作血雨浇灌卑微的信徒。当前玩家总数:44人。】
接连两条系统通知,都不是好消息。透露了两个情报,素察没有必须成双成对杀人的限制,有玩家倒向素察,走上另一条通关路径。
忧色挂上姜荻眉梢,暗自祈祷出事的不是他们这边的玩家。
一炷香烧尽,姜荻眉心轻蹙,他估摸着已经失踪快两个小时,外头天都该黑了。
他打着呵欠,状似无意地给香炉添了一炷香。
被困在密闭空间里,最要紧的是不能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他有线香和半夜十二点出现的手机,纵使百无聊赖,也不至于心神涣散,被四面佛趁虚而入。
点香时,姜荻右眼皮突地一跳,下意识去看四面佛,后者一动不动仿佛死物。姜荻直觉不对劲,可他一低头,冷汗就如同蚂蚁从尾椎爬上后颈。
佛像正下方的青金石砖,比一开始少了一截。
姜荻面色如常躺回去,眼皮微阖,香灰簌簌而落。
一小时后,四面佛那座纯金的佛像,连带安放佛像的供桌竟然都向外延展了半根食指长的距离。
姜荻头皮发麻,霍然抬头,四面佛神情端肃慈悲,仿若无事发生。
又过一小时,四面佛再次变大,姜荻原本躺在供桌前不远处,此时,桌脚已经抵到他小腿。
姜荻再坐不住,翻身跃起,扒拉几下黏糊在大腿上的泳裤,绕佛像转了一圈。
佛堂面积十平米左右,最宽的一边有近五米,如果以佛像一小时前进五厘米算,三十小时后他就会被挤压成一张肉饼。
“阴险。”姜荻骂道。
四面佛不能强逼他许愿,但可以欺骗、诱哄、威胁。
这根本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赛。人与神佛之间,也从未有公平可言。
一把刀悬在头顶。
四面佛有一点变化,姜荻都有如惊弓之鸟,眼睁睁看着佛像变大,变高,四张沉静的金色脸孔离他越来越近。
明明还有转圜的空间,姜荻却觉得逼仄,佛堂里温度适宜,可他无端觉出寒意,光.裸的脊背蒙上一层冷汗,冲淡海水的盐渍。
不要慌,不要害怕,顾延会来的。
可是,如果他不会来了呢?
姜荻哑着嗓子喝叫一声,翻身避开再度压近的佛像,举起酸胀的小臂,砰砰砰,朝穹顶射击。
他不是顾延第一个死去的队友,也可能不是最后一个。
姜荻眼角发酸,喉头滚动咽下酸楚,心道,可他是顾延第一个喜欢的人……
虽然顾延没认真说过喜欢,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回应过,但彼此都知道,两人之间那层暧昧的、纠缠不清的关系,是和其他人不一样的。
即使顾延不曾喜欢他,顾延于他也是极为特殊的羁绊。
砰!啪嗒。
又一颗宝石崩落,而穹顶坚实如初。
长时间使用能力极耗心神,姜荻手臂再抬不起来,抹一把脸,白皙的手背沾上几滴血泪。
要放弃吗?有必要坚持下去么?如果,四面佛说的话是真的呢?
时间流逝,之前姜荻插上用于计时的线香,此时却成为他的催命符,提醒他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做了多少无用功。
总归是要死的,不如早一些低头。
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不行。姜荻咬咬牙,猛地摇头,攥起拳头捶了几下脑壳。
他要离开《梦魇之牙》,但不是现在。他还有话一定要跟顾延说。
起码在离开之前要警告顾延一句,不许喜欢其他人,不然,他会生气到天天让顾延在小说里脚踩香蕉皮。
真是想想就生气!
姜荻大喝一声,扯下供桌的帷幔。
刹那间,香炉嘭一声滚落,香烟弥漫。姜荻一溜烟攀上佛像,毫不客气地坐四面佛头顶,八只持法器的手臂,刚好给他搁脚,坐得稳稳当当。
四面佛大怒,钵音近在耳畔,像只破壁机在姜荻脑仁里打浆。
他捂住耳朵,见那佛像行动迟缓地挥动胳膊,想把他甩下去,便左右腾挪,叫四面佛的禅杖打到持宝镜的手,脖子一缩,又让四面佛狠狠给自个儿的另一张脸摔了个巴掌。
“哈哈哈!”
姜荻笑出声,心想,这四面佛没去成龙的电影客串一下,实属大材小用。
四面佛好似意识到,跟姜荻耗下去占不到便宜,迟则生变,突然间停住动作,恢复那副端华肃穆的模样。
姜荻挑眉,不待他疑惑,身下的佛头的颗颗肉髻螺发就化为一团团蠕动的肉瘤。
“我艹!”
姜荻被恶心得不轻,他穿着鲨鱼皮泳裤,挪动屁股时那肉瘤就挤出一绺绺的脓。
仔细一瞅,那肉髻里居然是一只只黄绿色的竖瞳。
姜荻连滚带爬往下逃,却被佛像的八只手架住,卡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砰砰砰!
姜荻举枪就射,烧灼弹一碰那肉髻就滋出脓血,一颗颗眼球崩碎,晶状体如霜花散落,但下一秒就恢复如初。
密密麻麻的眼睛凝视姜荻,又在粉色花雨般的弹雨中一张一合。
在万千世界神佛的注视下,姜荻脑子嗡的一声响,似乎在一颗颗眼珠子后,看到了一只更大的黄绿色巨眼。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
姜荻心惊胆战,被一只佛手甩向墙壁,又被另一只佛手接住,毫无反抗之力。
“向吾许愿!”四面佛声若洪钟。
“你他妈的,怎么还强买强卖啊!?”
惊慌失措间,姜荻心跳直飚一百八,凭空一捞,握住一柄沉重而冰冷的刀。
*
几艘海警船在黑暗的海面巡航,刺眼的探照灯照亮层叠的墨涛。
“一号船帕黛岛西南方向,没有发现。”
“报告,东南方向没有发现落水者。”
“潜水救援队说风浪太大,白天才能下水。”
一个个消息从对讲机传来,但都不是好消息。顾延打开系统界面,死盯着小队信息里的“2/2”缄默不语,良久,紧紧阖上布满血丝的眼睛。
“姜荻他……”江鲟拍拍顾延肩膀,被后者一个挪步躲开,“欸,我派人继续找。”
顷刻之间,顾延心神巨震,猛地睁开那双黑沉沉的眼。
他反手去摸后颈,周身黑雾缭绕,然而,以他血肉饲养,以他脊骨为鞘的那柄龙牙刀竟不翼而飞。
“咦,怎么了?顾延,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可怕?”
“什么表情?”顾延轻哼。
“想杀人的表情。”
*
卧槽,要死。
姜荻看着手里的龙牙刀,寻思他是该一刀捅死四面佛,还是先捅死四面佛再一刀了结自己?
要是被顾延看到,他们甜甜的双向暗恋就转眼变成杀妻证道了啊啊啊!
哪个“好心”人干的?这不是闹么?
不管了!
姜荻呸一口带血的唾沫,高高举起重如千钧的龙牙刀,小臂肌肉紧绷颤抖,用尽最后一分气力向佛头最中心的那只眼睛砍去。
“啊——!”姜荻目呲欲裂。
轰隆隆,佛吟如雷鸣。霜白的刀刃卡在眼皮之间,让那只黄绿色眼睛不断碎裂,又不断愈合。
四面佛吃痛,佛头变得滚烫,姜荻像坐在铁板上,大腿内侧的皮肤都烫出水泡。
不知过去多久,四面佛似乎暂时耗空力气,变回普普通通的,一小时变大一圈的纯金佛像。
“累死人了。”
姜荻自佛像滑下,泳裤仍黏糊着脓液,湿淋淋的,恶心得要命。他哭丧着脸,左右没人,干脆把裤子脱了,上下前后都挂空档。
龙牙刀搁地上,沉寂如一层冰雪,一弯清月。
姜荻握住刀把,龙牙刀就兴奋地发出短促的清啸。不必想也知道,龙牙刀是读者们给他的空投。现在的问题是……
“大哥,打个商量,你能自个儿回去不?跟顾延说一声我的位置,咱们皆大欢喜,啊?”
姜荻就差求爷爷告奶奶,可龙牙刀压根不听他的命令,一味喷出呼呼的龙吟,跟小狗似的。
晚上十二点,大半天没吃饭,姜荻饿到前胸贴后背,蜷缩起身子,都能听到心脏在胃里咚咚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