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娘娘的目光都未曾为她停留,只一味紧盯姜荻、顾延,贪婪的目光在无数只鳞片瞳孔中烧灼。
然而,当江母踽踽到余娘娘身前时,一切都变了。她挡在神像和姜荻二人所站的大树之间,如螳臂当车、蜉蝣撼树,伸出枯枝般的双臂拦在余娘娘跟前,海风呼喇作响,将她面口袋般的睡衣吹鼓,整个人摇摇欲坠。
余娘娘只用她数千只鱼鳞瞳孔中的一只,轻飘飘地看了江母一眼,而后伸出小车大的手,就要像碾碎蚂蚁一样朝江母拍去。
姜荻目瞪口呆,喉头哽咽了一下想去阻止,可是他手中的卷轴即将展开,两股强大的神力在他胸腔内撕扯,根本无法分神。
顾延也相差无几,右手刚收回刀势,还未及下一次出手,左臂要护着姜荻,脚下更要当心那岌岌可危的树干。
只有张胖子愣了一下,高声大叫给自个儿鼓劲,催使着人偶少女,想要扑上去救下江母。
然而,在人偶少女抵达的瞬间,余娘娘的巨掌已然拍下,姜荻闭了闭眼,不敢再看江母恐怖的死状。
咔,喀嚓……
细微的脆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剥落、滑脱、倾颓。
姜荻睁开双目,怔了怔,同样愣神的还有余娘娘,只见她的神像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釉色剥脱,余娘娘眼眶里一只只鱼鳞眼珠也失去神采,像死鱼眼睛一样死气沉沉,神像如一座高耸的鱼鳞山轰然倒塌。
雨水瓢泼,冲走腥臭的青黑鱼鳞,沿悬崖滑落,掉入汹涌的海水,被哗哗的浪涛卷入海底。
树干轰然坠落,顾延打横抱起姜荻轻轻跃下,打断他使用【古神卷轴】,一个箭步冲到江母身前。
江母趴伏在地,雨水拍打在她身上,身形枯瘦,像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落叶。顾延去试她的鼻息,已然没了动静。
“她……”姜荻抿嘴,茫然道,“她还活着吗?”
顾延脸色微沉,摇摇头。
张胖子吭哧吭哧赶过来,见姜荻、顾延还活着先是松了口气,再听到顾延的话,当即哭丧着脸:“江母死了?那怎么行?!没有江母,我们拿什么威胁那些老玩家?余娘娘的事还没完呢,这只是轰走了一尊神像,再过一天半,等游神开始,余娘娘的真身整个儿现世,我们拿什么对付她?没后招儿了啊!”
姜荻听得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狂跳,刚想让张胖子闭嘴少说点,身体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软趴趴地滑了下去,要不是顾延的手兜了他屁股一下,他能直接摔在江母的尸体上。
【白鹤童子·羽衣】已过时限,姜荻身上的鹤翎褪去,刺青黯淡,整个人像被抽干了精气,气息奄奄歪在顾延怀里。
在昏厥前,姜荻提起最后一口气,提醒道:“哥,江母的死讯别叫他们知道……”说完,就两眼一闭,睡了过去。
顾延环抱住姜荻腰身,下巴点了点他的额头,算作回应。
雨势减弱,张胖子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张嘴尝到了一股苦涩的海腥味:“顾延,小姜这是几个意思?”
“信息差。”顾延说,“江建业和孔夫人只知道江母被我们掳走,一时半会不会知道江母已死的消息,那么,这个筹码就对我们还有用。”
话毕,顾延斜了张胖子一眼,眼神冷厉肃杀。
意思是,他不介意地上多一具尸体。
张胖子打个激灵,比出噤声的手势。
顾延抱着姜荻起身,望向雾蒙蒙的树林深处:“还想要你的土地庙,就现在出来,否则,即使我们解决掉余娘娘,也会雇一辆铲车把那座庙给铲成废墟。”
淫雨霏霏,地上的青苔隆起,钻出个皮肤跟树皮似的老头子,竟是打斗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土地公。
土地公既不甘,又不忿,瘪着嘴杵着手杖问顾延:“你们在老夫的地盘斗殴,还把余娘娘引来,我没跟你们仨算账都算老夫宽宏大量,还想蹬鼻子上脸不成?……也罢,你还想做什么,一并说清楚罢!老夫且听听看,不一定会答应你。”
见土地公这嘴硬的模样,张胖子喷笑出声。
顾延冷冷瞥土地公一眼:“两件事,江母的尸体,你帮忙安置。还有一件,江家村游神时,我需要看见你出现。”
“不可能!”土地公断然拒绝,“小子,那破庙我不要了,爱铲就铲去,让老夫跟那女人打擂台,你们玩黄雀在后?呸,想得美!喂,喂?!人呢!”
土地公的呼唤犹在耳畔,张胖子左脚打右脚,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
他好不容易拔出一只脚,靴底又被湿泞的泥水粘住,只能边金鸡独立,伸手去够鞋子,边问顾延:“那老头子会听我们的吗?”
顾延环抱姜荻,上衣脱下罩在姜荻头上,使他免于雨水侵袭。
听到张胖子的问题,顾延本来懒得搭理,想了想,担心姜荻昏迷张胖子自作主张闹出麻烦,才言简意赅回答:“他会去的。”
“也是,有人做打手抢回庙宇,这么便宜的好事,傻逼才不去。”张胖子搓了把脸上的雨水,忍不住骂道,“那土地公还好意思说我们玩黄雀在后,我看他才是那只老黄雀!妈的,这路可真难走……”
顾延和张胖子费了些工夫,才在山腰找到一处可以避雨的山洞。顾延把姜荻放在一块干燥的地上,披上外套,又让张胖子去洞外的林子里找些还算干燥的树枝。
张胖子嘟嘟囔囔地去了,顾延屈起一条长腿坐在姜荻身旁,一手捏着姜荻的指尖,触感冰凉,另一手取出手机,蹭干净屏幕上的水珠,打开通讯软件里被他搁置已久的群聊。
几个头像已然黯淡,但仍有大半的头像倔强地亮着,顾延尚不清楚剩下的九个人里除了江鲟还有谁可能是卧底,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勾唇冷笑,把同一则消息群发出去:“告诉追捕你们的老玩家,不想变成祭品,就早点交待江建业和孔夫人的位置,我有办法帮他们解决。如若不信,可以让他们数数身上的鱼鳞,是否比之前多了许多?游神之前,是阻止信徒变为祭品的最后机会,给他们一天时间考虑。”
消息刚发出去,陆小梢的头像就在顾延的列表里疯狂闪动,与此同时,江鲟的信息也弹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哭着写)(写不出)(狂敲键盘)(揪头发)(发布)(长出一口气)(磕头)
第177章 造神16
顾延先点进陆小梢的头像, 不出所料,是一串信息轰炸, 语气很是急切。
“江鲟失踪, 求助。”
“顾延,你和姜荻他们还好吗?出事了?”
“调查组在坟包的山坡上遭遇鱼鳞女,有人受伤, 暂无大碍。”
“顾延, 你们……还活着吗?”
“我们还没找到江鲟的踪迹,推测是他自行离开的, 我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江鲟为什么会在这时候离开?”
“你们还活着!!!太好了!”
“信徒和祭品的转换关系,是我想的那层意思?我们在村口以南三公里发现一队老玩家, 现在就可以去带话。收到请回复。”
顾延挑眉,这几天他的手机一直静音, 以免忙中出错, 陆小梢今天的消息还是现在才腾出手去看。他敲出一句话:“江鲟失踪的时间地点?”
见顾延回复, 陆小梢那头立刻拨来电话,听筒里响起呼呼的风声, 听得出调查组一行人还在山上, 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这才敢打电话联络。
情况紧急, 陆小梢省却寒暄,开门见山把情况一一交待。江鲟昨天凌晨从调查组的营地失踪,他们原以为江鲟被江建业的人掳走,但在周围搜寻了一个白天, 也不得不承认, 营地附近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江鲟更可能是自愿离开的。
陆小梢还说,他们现在还有四人存活,两人重伤,在用系统背包里的药物吊着一口气,另一人是拥有群体空间转移技能的玩家,总共就剩下她一个即战力苦苦支撑,在老玩家围剿下靠空间转移狼狈逃窜,不敢离开后山太远。
张胖子这时进来,费了些力气才点着潮湿的火堆,柴火荜拨作响,火光映在顾延深邃英挺的五官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明暗分界。
顾延沉吟许久,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语气却十分沉稳,安慰陆小梢:“我知道了。江鲟的下落我会去找,你们不用着急,一切以保护伤员为重。”
“你说的传话任务,我们这边有空间转移技能,可以接近老玩家再全身而退。”风声把陆小梢的话音吹得断断续续,她犹疑道,“江建业和孔夫人在哪儿,我也能尽力去找,江鲟他……就拜托你了。”
顾延眼眸黑沉,映不出半点光亮:“陆小梢,这不是等价交换。想要活着走出副本,就照我说的去做。至于江鲟,我会找到他。”
电话另一头,陆小梢静若寒蝉,似乎在央求和顺从之间艰难抉择,但顾延不是姜荻,没有那副柔软心肠,他的性情素来如此,是《梦魇之牙》中不折不扣的暴君。
要么顺遂他的心意苟活,要么违背他的想法死无葬身之地。吊诡的是,事后往往证明顾延的选择正确而高效。
眼前仅有一条细若蛛丝的悬索,陆小梢没得选。
她喉头哽咽:“好,一天之内传信三千人,外加找到江建业、孔夫人,等我回话。”
“挂了。”
张胖子眼看着顾延神情如古井无波,难以捉摸,抱着膀子,不由打个寒噤。
等顾延挂断电话,把手机置于掌心把玩,张胖子忍不住问:“陆小梢不是我们的人吗?你把这事儿交给她,万一调查组那群文弱书生跟老玩家们干起来……要是姜荻醒着,肯定得说你不懂怜香惜玉。”
顾延冷眼看过去,张胖子顿时头皮发麻,求助地望向昏睡的姜荻,举起双手:“您,您当我多余说这句。”
“谁跟你说,她是我们的人?”顾延反问。
张胖子讶异:“她也是卧底?那调查组岂不是全是串子?”
顾延把姜荻往上搂,让姜荻的脑袋搁在他大腿上,睡得舒服一点。
他动作轻柔,说出的话却冷若冰霜:“在陆小梢答应去传话前,我不确定她的立场。现在确定了。”
言外之意是,陆小梢等人想自证身份,就必须付出一些代价。他不养闲人,通关五星副本的顺风车也不是谁都能上的。
手机的呼吸灯在闪烁,张胖子努努嘴,下巴上的三层肉跟着颤:“看来有不少人好奇这份情报。”
顾延嗯了声,握着姜荻的手,帮他恢复体温,免得姜荻被山间夜雨淋成落汤鸡出现失温症状。
过了差不多十分钟,顾延才重新打开手机一一回复幸存玩家的疑问,把相同的任务交待下去,以保证这条情报能在最大数目的老玩家心里搅个天翻地覆,唯独把江鲟晾在最后。
和江鲟隔空交手,压在顾延肩头的压力不可谓不大,眼下姜荻昏迷,张胖子的智商也不牢靠,解开副本秘密、找到出路的希望全系于他一人身上。
顾延轻吸口气,点开江鲟的对话框,却在看到第一句话时眉头紧拧,脸色沉郁如水。
“我知道江建业的位置。”
顾延:“你在哪?”
下一秒,江鲟头像闪烁:“小梢跟你联系过?”
高手过招,无须废话。
江鲟当即就猜到陆小梢先一步联络了顾延,以陆小梢对姜荻的信赖,“爱屋及乌”把他失踪的消息全数告诉顾延也不意外。
“嗯。”顾延唇线紧绷,斟词酌句,如同与江鲟隔空对弈,走一步望三步,却担心对方已经想出了接下来的十步,“陆小梢说你自己离开了营地,他们很担心你的安危。”
江鲟那头“正在输入中”踟蹰了几秒,才发来一段话:“我会和陆小梢解释,让姜荻他们不必忧心。顾延,我知道你把那条情报散出去的目的,但江建业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不会在原地束手就擒,我把他的坐标发给你,尽早下手吧。”
顾延手指屈起,不自觉地轻敲姜荻的小臂,后者眉毛拧成小疙瘩,挤出嗯唔的鼻音,似乎睡得并不踏实。
江鲟急于把江建业这张牌打出来,有些出乎顾延意料,但江鲟越急,顾延越坐得住。
他把江鲟发的信息再次浏览一遍,神经像被毛刺轻轻剌了一下,抓到江鲟话语间的破绽。
“我没办法告诉姜荻。”顾延垂眸,看了眼窝在他怀里的某人,乱糟糟的金发打绺,黏在光洁的额上,“他失踪了。”
江鲟马上回信:“时间紧迫,不要说笑。……姜荻真的失踪了?”
“我们遭遇了余娘娘,期间出了点差错……我也在找他。不过,小队信息栏仍是三个人,姜荻还活着。”顾延半真半假道,“所以,散布情报挑起老玩家内讧的任务必须交由你们来做,就这样。江建业我会料理,没什么重要的线索少联系。游神仪式上见。”
说完,顾延就隐身下线,江鲟那边倒没有追问,应该还在思索姜荻失踪一事是真是假。
张胖子在一旁抻着头偷看顾延屏幕,见顾延转过来,忙缩回脑袋,尴尬地推了推黑框镜:“姜荻不是在呢嘛?你拿他去试探江鲟,为什么?”
“如果当真接到卧底任务,江鲟为什么要暴露江建业的坐标?想守株待兔杀了我?他没那么蠢。”顾延声线冷峭,像一把裁纸刀,把江鲟的意图层层剥开,“以江鲟的智谋,即使是卧底,也有自爆身份,再让我们所有人安全脱离副本的办法,但他没有这么做。甩脱陆小梢之后,他的行为和目的处处充满矛盾,而且,他格外在意姜荻,这一点很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