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沿着裤缝线往下摸,大腿外侧没出现枪背带和枪把冰凉的触感,姜荻暗自叫糟,心往下沉。他又试着取出水滴法杖、生死簿,皆一无所获。
系统界面消失,技能和道具都不能使用,姜荻有种剥光了在大雪天裸奔的感觉,既寒冷,又孱弱,毫无安全感,不禁蜷起身子,双臂环住肩背。
视网膜右上角的倒计时和幸存人数没有变化,绿莹莹的一闪一闪,并未受时间线的影响,这让姜荻十分在意。
自闭没多久,病房的门就被人从外推开。姜荻把被子往下一扯,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到来人时,饶是做了再多心理准备,依然心里一惊。
一位白衣女子推着小推车进屋,发髻一丝不苟包在发网里。不是旁人,正是叫玩家们闻风丧胆的护士。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眼底有浓得化不开的怜悯。
姜荻唇线紧绷,面上的绒毛却跟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竖起,在阳光下勾出一道绒绒的光圈。
他压抑住想逃的念头,顺从地坐在床头,配合护士检查身体情况,脑子里的念头却转得飞快。
刚才不觉得,护士走近了姜荻才意识到,眼前的护士是人类,而非仿真机器人。只不过,她和多年后那位机器人护士享有同一张面孔。
“药物实验周期没过,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请一定按下急救铃让我知晓,不要一个人逞强,记住了吗?”
护士拂开姜荻凌乱的额发,用于记录病症的圆珠笔敲了敲床边的圆形按钮。
姜荻梗着脖子没往后缩,他沉默良久,没感受到敌意。直到护士低头收拾器械准备推走小推车,姜荻才咳嗽几声,小声叫住护士。
“护士姐姐,今天是几号?我不记得了。”
他的脸颊被阳光晒出薄薄一层血色,生得英俊漂亮,是令人见之心喜的好模样,嘴巴又甜,张口就管人叫姐。
护士走出去半步,忍不住低头翻开病历簿,焦急回道:“2022年11月3日,药物有记忆损伤的后遗症么?313号,你还有什么事记不清楚?”
护士待他关怀备至,全无作伪的痕迹,姜荻有心想刨根问底,但角落里的监控探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笑着打哈哈:“姐,我跟你开玩笑的。”
护士无语地瞥他一眼,收好病历本,撂下一句“好好休息”就推车走人。
房门咔嗒一声阖上。
姜荻嘴角的笑容散去,冷着一张脸,不自觉地左手握拳抵到唇边,轻咬指节。
得,真穿越了。
还不偏不倚回到二十五年前。
护士本人和2047年那位机器人护士有何关联?她口中的药物实验又是什么鬼?还有,二十五年后藏在停尸房那张死亡名单,是不是意味着所有人在2022年都会死?他也会?
对了,其他人都在哪儿?顾延呢?他人在过去,还来得及阻止顾延的死亡吗?
数不清的问题叫姜荻头大如斗,太阳穴下血管嘭嘭跳动。他再坐不住,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地上,被冰得一激灵。
也许太久没活动筋骨,姜荻踉跄几步才扶着墙往门口走。刚才他听得很清楚,护士出门时没有反锁。
小心转开门锁,姜荻蹑手蹑脚钻到门外,走廊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大理石砖干净得像一面面镜子。
他看了眼地上自己的影子,出于被镜子坑过一回的心理阴影,飞快移开视线。
三楼住院部和记忆中差不太多,回字结构,最大的不同是里侧几间红木门病房变为了一间间医护休息室。
仁爱医院虽然安静,但不是一派死寂,白炽灯明亮,绿植生机盎然,走廊尽头护士站传真机、打印机工作时的哔哔声,挂钟指针转动的嘀嗒声,都令人恍若置身于一座普通的疗养院。
姜荻看了眼走廊上的监控,浑不在意地往前走,居然幸运地没撞上别人。墙上的布告栏贴了几张宣传海报,姜荻停下脚步,皱紧眉心。
【仁爱精神卫生中心,您心灵永恒的港湾】
【探究大脑奥秘,开发人类潜能】
【以病人的福祉为第一要务】
【坚持科学,勇于实践】
其余几条还算正常,唯独第二条让姜荻生出一丝不安。
身后护士站的方向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姜荻脚尖一转,悄无声息往301病房所在的走廊拐去。
走到顾延门前,姜荻说实话有些紧张,可现在情况紧急,由不得他跟顾延闹别扭。再说了,录像里的“姜荻”只说别告诉顾延他会死的消息,又没阻止他跟顾延合作。
论转进如风,论大局观,他还没输过。
姜荻挺起胸膛,理了理领口,刚想敲门,房门就被人从里边打开。
“有事?”顾延站在门后,神色淡漠。
姜荻嘴角抽了抽,现在轮到他棋高一着,知道顾延在他无名指上留了一圈黑雾荆棘,能时刻知晓他的位置,再看顾延这副“恰好开门罢了”不咸不淡的模样,就想大声嘲笑。
“没事不能来找你?”姜荻挤进门,从顾延身前钻进屋。
顾延怔了怔,怀中的暖意转瞬即逝,短得不能算作一个拥抱。方才姜荻的发梢蹭过他下巴,毛茸茸的,有些痒。
他面无表情关门落锁,转过身去,就见姜荻大喇喇坐在他床尾,翘着二郎腿,一手握住皙白的脚踝,全无危机意识。
“哥。”姜荻瞟了眼监控探头,“闲着没事,找你串门。”
一声“哥”让顾延蹙起眉心,他立即会意,大步走到姜荻跟前,扬起被角兜头罩住两人。
姜荻眼前一黑,下意识往后缩,却忘记他人在顾延床上,躲又能躲到哪儿去,被顾延眼疾手快掣住胯骨,掌心往腰侧的痒痒肉轻轻一握,姜荻便动弹不得。
从监控的视角看去,顾延一只手把姜荻摁在床尾,两人一块躲在被子支出的帐篷下,像一对偷偷摸摸初尝禁.果的高中生。
“有什么话快说。”顾延道,“医院的人一会儿就会到。”
滚烫的鼻息扑在姜荻面颊,脖颈相交,姜荻脑子发懵,眨巴几下眼睛,睫毛蹭过顾延的下眼睑。
我敲!这也太近了!
姜荻手抵在顾延胸前,感觉这人在占他便宜,可是没胆子说。他咽口唾沫,嘴皮子一秃噜,把能说的情报全部倒腾出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来自2047年……”
顾延到底是战力排名第一的大佬,听完姜荻爆豆子似的一番话,脸色都没变。他的目光如霜,漫无目的地在姜荻的脸上扫视。
姜荻被顾延看得紧张,声音愈来愈小。
突然,喉结一暖,姜荻垂眸,就见顾延的拇指指腹在摩挲他的喉结,感受细微的震颤,神色晦暗莫名。
“你干什么?”姜荻小声骂道,“在跟你说正事呢,别动!”
顾延这才收手,两人鼻尖相碰,小声对过两轮副本的玩家名字,近到像在接吻,却始终隔着聊胜于无的安全距离。有几个人名姜荻只囫囵记得大概,顾延却倒背如流。
“副本第一天,进行了药物实验,”顾延淡淡道,“死了五个人,到今天,还剩一半。”
姜荻心里一惊,看来第一轮副本比第二轮更加凶险。
他忙问:“莫哥他们呢?”
“莫哥?”顾延冷嗤,“暂时还活着。不过,你说2047年也是我们这49人,说明2022的玩家失败了,对么?”
“嗯……但没完全失败,起码二十多年后我们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姜荻从顾延双臂间狭小的空间挣脱出去,搔搔发烫的脸颊,“说到这个,我的技能和道具都不能用了,系统背包也打不开了!里头可有我的全副家当啊。”
顾延揉一把他的金发,低声说:“这里的NPC战斗力一般,唯一的威胁是已经注入我们体内的药物。”
想到三天50%的实验死亡率,姜荻直冒冷汗,有些后悔一时手快触发了穿越时空的道具。早知道就在副本第二轮苟住……
说来说去,都怪顾延。
姜荻嗔顾延一眼,一副赖上他的语气:“现在怎么说?我都听你的。”
“必须找到药物实验的文件,再想办法得到解药。前两天我们搜索过三楼,没有收获……”顾延沉吟道,“还要找到能让所有人在二十多年后死而复生的方法,作为PLAN B。”
“好,照你说的办。”姜荻自被窝里钻出,脸有些红,忙不迭从床上滑下,再欲盖弥彰地跟顾延击掌,“那……晚上见?”
“晚上见。”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人嘭一声撞开,闯进来几个全副武装的医护和安保,把两人隔开。
打头的一位地中海医生头戴护目镜,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不忘兴奋地记录,口中念念有词:“没错,后遗症之一,攻击行为,荷尔蒙高涨……一会儿要做生化测试,查查激素水平。”
姜荻和顾延隔着人群对望,看到顾延微不可查地摇头,他才放松紧绷的肌肉,顺从地被护士们塞进拘束服带离病房。
*
深夜。
啪嗒!一颗石子砸上窗户。
姜荻遽然睁眼,头顶的监控红光闪烁。他还在犹豫,又一颗小石子撞上老钢窗的十字窗框,发出咚的一声清响。
“靠,别催啦。”
姜荻低骂,而后一把扯断拘束服捆住双腿的白色防割布贴,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下一刹,姜荻跳到顾延怀里,面露羞赧,忙不迭从顾延臂弯中挤出来,站稳了才看清站在夜色里的不止顾延一人。
“小姜。”莫问良两指并拢在额前点了点,算打过招呼,上下看了看,调侃道,“这2047版的姜荻,也没生出三头六臂啊?”
一旁的江鲟笑容勉强,没有说话。
姜荻左右张望,没看到其他人,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地望向顾延。
“小梢姐呢?”
江鲟轻声叹息,镜片闪过寒光:“她昨天没扛过去。”
姜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拍拍江鲟的肩膀,转而问道:“监控拍到我们出来了,没关系吗?”
“我给送去监控室的夜宵加了点料。”顾延冷笑,“安保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没有后顾之忧,几人也不多废话,踩着屋檐的阴影往档案室方向移动。顾延一溜烟蹿上二楼窗台,用铁丝撬开插销,招手让他们上去。
档案室光线昏蒙,唯有黯淡的月光照亮。与多年后不同,此时的档案室纤尘不染,病历、资料都分门别类摆在移动书柜中。
“有人在不久前来过。”
顾延转动书柜侧面的舵盘,把最外侧的金属书柜移开一条过道,看了眼稍显凌乱的一排文件袋,指尖往书柜边缘一抹,得出结论。
姜荻神色紧张:“神之齿的人?”
“不一定。”顾延道。
搜集信息是江鲟的专长,姜荻没上去凑热闹,而是快速浏览一只只文件夹侧边的标签,想找到有关“精神再造手术”的线索。
二十五年后,玩家们搜过档案室却没找到相关文件,极有可能是被销毁了。
正当四人加班加点从浩如烟海的故纸堆里寻找关键线索时,走廊上忽然响起低低的对话声,门把手被人从外往下压。
姜荻跟顾延对视一眼,三两下把文件夹塞回书架,又把书柜移回原位。
滋啦,灯光大亮。
一男一女走进档案室,男人的秃顶在白炽灯照耀下锃光瓦亮,女人穿着护士制服,神情烦躁不安。
不远处,姜荻侧躺在书柜顶上,近乎整个人被顾延抱在怀里,呼吸间尽是顾延身上冷冽的气息,动也不敢动。
他掐了把顾延的小臂,让他力气小点儿,差点没把他勒岔气,又用指甲轻轻在顾延手背上划,示意前头那两位他都认识。一个是护士,一个是下午冲进病房的地中海医生。
顾延喉结起伏,下巴蹭过姜荻发心,意思是知道了。
看着空无一人的档案室,医生语气不善地质问:“研讨会上为什么要拆我的台?那是你发言的地方吗?你是医生我是医生?”
护士耐下性子解释:“您的方案太冒进了,不止我一个人反对,我只是根据病人每天的情况提出建议。这批病人四十多个,一下没了一半,传到外头对医院的名誉影响太恶劣了。”
“病人?!”医生气得原地转了一圈,“什么病人?都这时候了,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们是一群疯子!是一群来自那个游戏的疯子!”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个展开的时候我也是有点害怕的
第148章 仁爱医院18
护士神情一僵:“您在胡说些什么?上面来的专家不是下过结论么?这一批病人患有群体妄想症, 需要药物和心理治疗介入。”
听到这番话,医生像一只原地打转的陀螺, 高举双手来回踱步, 歇斯底里道:“护士长,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平时和那群疯子接触最多,难道听不出他们口中的游戏世界是真实存在的?还是说, 你对病人有了不该有同理心?醒醒吧, 现在的他们不过是一群拔了牙的老虎,只要加以研究就能……”
护士克制不住厌恶的神情, 眼皮抽搐几下,打断他:“您冷静点。我们现在该做的是阻止更多病人死去。一周后,会有第三方调查机构来岛上进行评估。您好好想想, 怎么把药物实验的丑闻遮掩过去才对!”
说罢,护士转身就走, 档案室的门闷声阖上。医生把脸埋进手心, 良久, 他站直身子,脸上的自大和狂妄如一张揭开一角的面具摇摇欲坠, 面具之下是近乎癫狂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