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重柱后,一丛火红的鸡冠头一闪而过。
罗斯半蹲在视线死角,咬住大拇指尖,嘶嘶冷笑:“直觉这么敏感吗?那就先放你一马。”
走进阴暗的天井,呼吸新鲜的空气,姜荻肩头沉重的压抑感消散许多。他仰起头看向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铅灰色的浓云流转,仿佛在预示着不祥的结局。
忽然,姜荻头皮一紧,一道熟悉而冷淡的目光掠过他的背影。
顾延?姜荻停下脚步,猛地扭过头,医院三层楼的老钢窗都紧紧关闭,有的还拉上了窗帘,玻璃反射晦暗的日光,他什么也没能看见。
不知为何,姜荻面上难掩失落,他揉揉脸颊,把那股酸涩莫名的情绪压下去,抬脚绕过沙坑,往天井花园对面走。
撬锁开窗的动作十分熟练,姜荻推开老钢窗,抹了一手灰,单手撑住窗台越过去,按捺住一阵咳嗽,猫儿似的落地无声。
药房朝里那一侧的矮墙还在,但门窗早已不翼而飞。顾延踹出的地面洞口保持原状,姜荻观察了一下木地板上的痕迹,确认没人来过,方才活动活动紧绷的肩颈,放松下来。
他背靠挨着走廊的矮墙坐下,这个位置,眼尾余光能扫到门口的情况。
“呼。”
姜荻深呼吸,做了一番心理准备,才从系统背包取出一本巴掌大的黑色线装古籍,封皮以隶书写就三个字——生死簿。
手头零星的几条线索并不足以让他推断顾延的死因,但用道具【迷你生死簿】去直接查询顾延的死期,又是另一种煎心熬肝的考验。
姜荻头埋在膝盖间,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下一横,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生死簿第一页写下了顾延的名字。
血迹洇开,姜荻屏住呼吸,良久,顾延二字左侧洇染出两列竖排的红字——
七日后。
万鬼侵蚀而亡。
心口蓦地一颤,姜荻简直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前不久他才给刘文婷加油打气,安慰她道具不会说谎,眼下他恨不得把那句话吞回肚子里。
录像带里过去的“姜荻”说顾延会死,现在连【生死簿】也如此昭示,姜荻心乱如麻,紧紧揪住衣襟,把病号服领口捏成梅干菜,才扼制住想立刻去寻找顾延的冲动。
他半阖眼皮,睫毛氤氲水汽轻轻打颤,仔细回忆“姜荻”留下的几句警告。
“第一,不能相信他人。第二,未来可以改变,但不能告诉顾延。第三,想办法确保……”
确保什么呢?姜荻百思不得其解,用力晃晃脑袋试图保持冷静。
第一条还能理解,至于第二条,为什么改变未来的前提是不能让顾延知晓他会死?
姜荻脸色铁青,一个念头浮上脑海——顾延明知会死,却依然步入死局的理由,要么是死局无法可解,要么是顾延宁可去死,也会这么做。
顾延想保护他。
“笨死了。”姜荻如遭重击,喉头有些哽咽,他喃喃自语,“我不需要你保护。千万别叫我知道,你真的会做这种蠢事……顾延,你怎么这样啊?”
*
暮色四合,一楼药房陷入黑暗,倒计时已走到【8天8小时47分02秒】。
姜荻拔出夜鹰,枪口抵在太阳穴。
砰——
银色子弹迸发出点点光斑,射入头颅。下一秒,姜荻眉心出现一枚银色印记,赫然是竖排的【灵印】二字。
他浸入一团沉沉的黑暗,耳边响起嘀嗒、嘀嗒的水声,声音空荡,脚下湿漉漉的长发缠绕蠕动。
这是贞子的视角,她似乎身处一个狭□□仄的管道中。下方有光源闪烁,穿过一页页格栅映在贞子圆睁的眼上。
姜荻恍然,贞子趴在医院的通风管道里,正在窥视房间里躲藏的玩家。
他看不到贞子身边还有没有别的鬼怪玩家,但通风管道的存在提醒了姜荻,危险不仅来自于视线之内,更有可能出其不意地出现。
天快黑透了,姜荻不能确定其他鬼怪玩家的动向,但可以想见,一群藏身于管道内在医院四下穿梭狩猎的鬼怪,对一无所知的人类会有多大的威胁。
鬼怪们已结成同盟,如果不能阻止他们,人类在捉迷藏中淘汰过多,他还怎么分出心神去救顾延?!
姜荻咬紧牙关往外飞奔,瞥了眼走廊上方的播音喇叭,定了定心神。
他在楼梯口的消防逃生地图上看过,广播室就在一楼,离药房不远的拐角处。还没跑到走廊尽头,久久不动弹的玩家人数又往下滑了一名。
【34人】。
“卧槽!”姜荻跑到岔气,捂着肚子小声骂,“动作这么快!”
是护士?鬼怪玩家?还是人类滋生的心魔?
广播室与药房无异,都跟废墟似的缺门少窗,穿堂风吹得姜荻后背发寒。好在操作台的电源灯还亮着,覆着厚厚一层灰,仅有几个按键较为干净。
姜荻手忙脚乱按下话筒的按钮,没忍住咳嗽了几声,随即,整座医院走廊上悬挂的一只只音响都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响起轻轻的咳嗽。
姜荻小脸一红:“。”
*
三楼,314病房。
顾延望向门外,眯了眯眼睛。莫问良等人也停下动作,不再摆弄病床上的尸体。
刘文婷疑惑:“小姜哥?”
顾延淡淡瞥她一眼,刘文婷缩缩脖子,怂如鹌鹑。
莫问良兴风作浪,呵地笑出声:“还真是你老……姜荻!”
音箱响起电流过滤后稍稍失真的嗓音,清澈明透,在阴晦的夜幕、恐怖的医院中好似一抹亮色。
“各位玩家请注意,请小心来自通风管道的袭击。有线人透露,鬼怪玩家会从上方进行偷袭,在躲避护士小姐的同时也不能对他们放松警惕。我是313号姜荻,神之齿竭诚为您服务,over。”
顾延面无表情地转过身,面对黑色钢材纵横交错的老钢窗,朦朦月色下,窗玻璃映出他微不可查的笑意。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冲鸭!
第145章 仁爱医院15
姜荻播完广播, 摁断电源后也不敢久留。这时候从走廊出去容易撞上护士,他思忖几秒, 把通往天井花园的窗户推开一条缝, 悄无声息地挤出去。
四四方方的天井花园黑咕隆咚的,往上看去,三层小楼黑压压一片, 没有一豆灯火, 犹如身处一口枯井。
晚风刀子似的砸在姜荻脸上,他裹紧漏风的病号服, 踩着腐烂的枝叶,矮下身贴着窗台往药房的方向挪动。
“嘶。”姜荻打个冷颤,就在他即将推开药房窗户的时候, 斜刺里突然窜出一大团黑影。
卧槽!什么东西?
姜荻吓一大跳,右手持枪, 整个人像壁虎一样紧紧贴住墙, 眨眨眼, 总算看出那是一个人。
那人生得膘肥体壮,跑得不算快, 一双手脚各跑各的, 像一只被人踹飞出去的不倒翁。他扭头向后,手里举着摄像机, 跌跌撞撞往姜荻的方向拔足狂奔,好像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身后追。
姜荻一看那DuangDuang晃动的肚子就觉着眼熟,抽抽嘴角,叫住他:“噗嘶噗嘶, 张胖子!”
张胖子一见他, 跟见到亲人一样顿时泪如雨下, 扶一把黑框眼镜,镜片早已碎成蛛网,摇摇欲坠。
“小姜!有两个鬼萝莉在追我!”
姜荻侧身躲开张胖子的猪突猛进,嘭一声,胖子的脸砸到玻璃窗上,哎哟痛叫,捂住鼻头。
见他那熊样,姜荻忍不住吐槽:“你不是死宅么?被萝莉追追怎么了?”
张胖子不满道:“那两位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孩,比玲子还要吓人,手拉着手要找我玩,差点给我整尿了。没时间跟你啰嗦,哥们先溜,你殿后。”
姜荻叫住他:“哎,等等,你上哪儿去?天黑了别乱跑,跟我来。”
他语气信心十足,倒把张胖子震住,犹豫了一下就赶紧跟上,来到战后废墟般的药房,张胖子才长出一口气。
“姜荻,刚才没工夫问你。”张胖子抱着膀子兴师问罪,“那条广播通知在搞什么名堂?你不会又背着我在搞事吧?”
“怎么会?”姜荻抓抓浅金色的乱发,讪讪道,“我用了点小手段打听到鬼怪玩家的动向,把消息放出去还不是为了不让其他人死得太快。他们早早死光,护士不就要专心对付我们几个了吗?再说,给其他人一点甜头,总好过让所有人都倒向顾延。”
他挖空心思胡说八道,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杏子似的,又圆又亮,满是真诚和单纯。
张胖子狐疑了一瞬,没在姜荻字里行间听出破绽,想了想,又觉得很有道理。
“刷好感度嘛,我懂的。”
姜荻在心底松口气,趁张胖子没提,索性先一步引爆地雷。
他抿抿唇,一脸凝重地说:“对了,你看系统界面没?小队信息栏那儿,马里奥的名字灰了。”
张胖子重重哼了声,摆摆蒲扇大的手:“呵,那老不死的,每回偷偷吃人肉都当别人是傻逼不知道,外头早传疯了。这回,他不是被护士捉住,死在手术台上,就是被哪家公会的人集火寻仇,死了也不奇怪。”
姜荻听出张胖子和马里奥的关系不算亲近,可能私下早有龃龉,但他没呆到顺着胖子的话头去落井下石。人是他杀的,在张胖子面前装相,姜荻多少有些紧张。
尖尖的虎牙往食指指节上印出两点红,姜荻绷着脸,压低声音说:“其实吧,马里奥没了,对我俩也有好处。”
张胖子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拍拍姜荻的肩膀,点了点头。
姜荻隔着瓶盖厚的镜片,和张胖子的绿豆眼对视一会儿,不约而同露出个心知肚明的笑。
神之齿的红衣主教如今有三人,马里奥、柯里昂、姜荻,三足鼎立的局面十分稳固,但也意味着姜荻难以撼动。
现在马里奥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要对付的就只有立场始终如一的柯里昂。罗斯的存在有些麻烦,但并不影响大局。
“我们之前的约定,还算数吗?”姜荻问。
张胖子两颊的赘肉抖了抖:“算数。”
这话姜荻只信一半,不过,张胖子的表态还是让他暂且安下心。
他起身走向药房中心的位置,地板上的大洞与他前不久离开时一模一样,底下黑黢黢的,冒出森森寒气。
张胖子这才注意到通往负一层的凹陷,唬了一跳:“你砸的?”
姜荻抬抬下巴,走到洞口,蹲下身就要往里跳。
张胖子被他虎头虎脑的行径吓得不轻,忙阻止道:“小姜,等等!大晚上的下去干嘛?”
姜荻心大地坐在地上,单手撑住洞口边缘,小臂绷出漂亮柔韧的肌肉线条。
“我想去停尸房转转。”他挑衅似的瞥张胖子一眼,“你要去就跟上,不去就在这儿等着那俩鬼萝莉找你斗地主吧。”
“停尸房?”张胖子疑惑,“昨天下午罗斯不是去那儿找过吗?他说那里什么也没有。”
姜荻不客气地翻个白眼:“他说你就信?医院停尸房这种一定会出鬼的地方,不亲自去看看,你能放心?”
张胖子哑口无言,心里也有所计较。独自昧下线索,的确是罗斯这种人做得出来的事!
罗斯一天天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柯里昂又惯会装深沉,他跟着姜荻,好歹是个正常人,不用成天见儿地勾心斗角。
看着张胖子滴溜溜打转的小眼睛,姜荻抿嘴笑了笑,暗自得意。
他的离间计并不高明,全赖神之齿的诸位配合演出。
负一楼没开灯,张胖子咚的一声落在禁闭室的泡沫垫上,人还没站稳,却见姜荻挨着门边看了会儿,就大步流星走到走廊上,一把按下全部的照明开关。
灯管滋滋作响,负一楼灯火通明。
张胖子:“???”
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姜荻扭过头催促:“喂,胖子,快点。蹲那儿孵蛋呢?”
“我孵你……”张胖子忍了忍,问道,“你开灯干嘛?不怕被护士看到?”
姜荻奇怪地看他一眼:“不能开吗?亮堂点总比被人摸黑放冷枪强。”
“也不是不能……”张胖子悻悻耸肩,“现在你carry,听你的。”
插科打诨间,已来到负一层西北角的停尸房,两面加压的金属门关合着,门缝里仍窜出丝丝缕缕的凉意。
姜荻搓搓胳膊,举起夜鹰,轻轻踹开房门,屋内寂静无声。他和张胖子互相使个眼色,壮起胆子溜了进去。
仁爱医院的停尸房和泰国帕黛岛上的警局停尸房有些相似,不过存放尸体的冷冻抽屉柜规模要大上一倍,占据一整面墙。
屋子中间整齐排放了四张不锈钢床,在惨白的灯光下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冷冻柜的电源灯亮着,那股消散不尽的冷气也来源于此。
姜荻上下扫了一眼,正在迟疑要不要赌一把,把每个抽屉都拉出来看看,身后就响起张胖子的一声惨叫。
“胖子!”姜荻手扣在扳机上,猛然转过身,金色发丝曳动。
只见张胖子跌坐在不锈钢床边的地上,脸色刷白,粗短的手指戳向空荡荡的钢板下方。
“底,底下有好多指甲抓痕!”
姜荻撇嘴:“嘁,大惊小怪。”
说着走上前来,一把搡开张胖子偏头去看。一张张看过去,姜荻的脸色也随之一沉。
胖子说得半字不差,停尸房这几张解剖床的下方,靠近床沿的位置,有一道道纵横交错入木三分的指甲划痕,把厚实的金属床板抓得皮开肉绽,且都集中在尸体躺在床上时,双手能够到的那两片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