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后妻儿横死,安老头提着供品上山,归于黄四娘娘麾下。他心中有恨,但再多的恨也敌不过恐惧。
黄四娘娘逢十五就要以新鲜人牲为食,碍于出马仙的限制,她不能亲自杀生,杀死阳寿未尽之人更是会引起阴阳两界忌讳。
于是她想了个法子,命令四枣山下的百姓劫掠过路商旅,折腾得半死不活再送上山,过段时间嫌行脚商人肉太老,就让每户人家亲手杀死儿女。如此就只算收尸,不算罪过,事后做法事超度,还能积攒功德。
“血祭又是怎么回事?”顾延蹙眉。
安老头声音嘶哑,吱吱地说:“娘娘她老人家是仙体凡胎,十年就要举行一次血祭更换肉身。那一天,方圆百里的仙家都要前来拜会,热闹极了。”
姜荻听得直皱眉,把话囫囵写成短句,复述给顾延和莫问良,他们也是眉心紧锁。
“操,跟蛇蜕皮一样,换皮重生是吧?喂,安老头,那血祭在王陵举行吧?说,怎么才能混进去?”莫问良问。
安老头碧绿的眼珠凝在虚空中的一点:“那是娘娘的阴庙,只有死人进去才不会被发现踪迹。娘娘的眼睛无处不在,活人踏进去第一秒就会被她看到。”
姜荻背后发凉,慢吞吞写下“死人”二字。顾延目光一凛,刚要开口,却见安老头蓦然惊醒,灰褐的尾巴炸开,凄声哀叫,眼珠撑裂眼眶,像在承受汹涌的怒火。
他的爪子抠住脖颈,指甲刺破皮毛,划破喉管,溅起腥臊的血液。下一刹,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呼吸。
三人都被这突发状况震住,沉默片刻,顾延举起刀横劈过去,那头灰褐色黄鼠狼的身子就化为粉末,阴风吹拂,混入杂乱的鸡舍,卷入肮脏的水槽。
“欸。”莫问良阴阳怪气地叹了声,手背在脑后,说他困了要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姜荻跃上顾延肩头,见他始终沉默,摸不清他的心思,便亲昵地贴了贴他的侧脸。也许是小动物心性使然吧,人形的姜荻决计不可能这么做。
“你在害怕?”顾延喉头滚动,哼了声,胸腔的震颤连带着姜荻尾巴尖发痒,“又怕什么?怕我找不回你的身体?”
“不是。”姜荻摇摇头,“总感觉你心情不好。”
他的崽,他了解。顾延一旦沉默装逼,脸色阴沉像氪了十连抽全部翻车,就是他情绪极差的时候。
无奈,顾延听不懂姜荻的叫声,拍拍他的头正想说点什么,就听到鸡舍外莫问良的声音。
“哎,您二位,别谈情说爱了。来帮帮忙,翟斯语发烧了,可能是伤口炎症恶化,得现在带去村卫生所打点滴。”
*
第六日,凌晨三点。
卫生所的张大夫原是个赤脚医生,在安家村口碑不错,前些年上面要求统一行医执照,他年纪大了,总考不过,村里就安排他退下来,明面上做点抓药、护理的小活,实际村民们头疼脑热还是找他。
夜里来了个女病人,很漂亮,可惜断了条胳膊。张大夫一看创口,就知道不是那姓莫的小混混说的那样,是工厂操作不当导致的工伤。
创面太平整,平整到不可思议,肉和骨头像被用一条极细的钢丝飞速刮过,绝不是机器碾压造成的粗糙创面。
他给女病人做了创面清理,重新包扎,再开了一瓶消炎药。那姓莫的混混说出去抽烟,他噢了一声,把电视调到静音,耷拉着眼皮看深夜重播的综艺节目。
那些愚蠢的明星,玩什么恐怖箱,戴眼罩摸箱子里的蜥蜴,都能叫得像发.春的猫。张大夫打个呵欠,忽然觉得冷。
老旧的电视信号不良,画面沙沙闪烁,张大夫陡然看到自己的脸,和身后一张女人的面孔,是那位女病人。
尖叫声堵在喉管,张大夫心脏咚的一颤,险些昏死,涎水不受控地流出。灰布面电脑椅向后转动,咯吱作响,他拼命抠住扶手,却无法阻止椅子旋转。
生命的最后一秒,张大夫恍惚地想,她真是个很美丽的女人,和他家老太婆年轻时差不多……只是她的手,有着丰密的褐色毛发,不像人类的手啊。
电视哗的一闪,恢复正常,屏幕里的综艺嘉宾们无声地喧闹,嘴巴一张一合,卫生所一片寂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作者有话说:
黄四娘娘: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阴庙
姜荻:奥特曼神像,派出所锦旗
第17章 出马仙17
毛玻璃窗纸边缘泛黄,衬着窗外黑黢黢的天色,寂静而枯寒,斜刺里一束路灯散过院墙,仿佛揭开深夜诡谲的一角。
姜荻趴在登山包旁,偷摸打量炕上睡着的顾延,蒙蒙的灯光下眉宇冷淡,眉尾的伤口结痂,看上去比清醒时更不好惹。
吱啦,姜荻小心拉开背包拉链。顾延行事周全,离开营地时还记得把他的包也拎下山。拉链声响,顾延眼皮轻颤,姜荻提心吊胆摸出手机,蜷起身用尾巴挡住亮光。
抬爪戳开网文APP,《梦魇之牙》左上角果然已经有了草绿色的“已更新”标志,而且不声不响地更了好几章。
姜荻粗略扫过这几天的章节,径自点开评论区,不出所料,读者们像老式手摇爆米花,轰的一声,全炸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延又是英雄救美又是许诺的,下回该不会要互换银行卡密码吧?”
“这就是一见钟情吗?延,不要太爱了。他现在是毛茸茸,跟你有生殖隔离!!”
“赌一个,姜荻有问题。装傻装的好,复盘一下,关键时刻每回带节奏的都有他,有几次还把顾延带坑里去了!我丢!典型的扮猪吃虎人设,后期一定会给顾延狠狠捅一刀!提前给荻公公寄刀片~”
姜荻腮帮子一鼓,气哼哼地想,现在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什么一见钟情?明明是父子情深。
靠谱的评论也有,只是不多:“顾延的计划建立在姜荻靠得住的前提上,我不看好。原因如下,现在刘文光卧底自爆,翟斯语已经寄了,刘文婷就是凑数的,万一姜荻是倒钩狼,就剩下莫问良……谁能想到,延哥身边最后的得力忠犬是初一公会的老大?”
姜荻无语至极,才几章啊,他怎么就从炮灰变成演技超群的二五仔?中间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他咬牙切齿地翻回正文,居然在顾延几次提刀威胁和给他承诺时,看到了充斥怀疑和提防的内心台词。
姜荻心头哇凉哇凉的,一时间也说不清他该心塞还是欣慰。转念一想,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倾注信赖,还表现得对顾延过于了解,如果他和顾延易地而处,一样会对自己起疑。
“欸。”姜荻唏嘘片刻就把郁闷抛到脑后,低头舔舐梳理尾巴。
咣当!安国柱家的院门洞开,姜荻甚至来不及起身,和衣而卧的顾延就已经拔出龙牙刀,背抵着窗棂,摆出警戒的姿态。
莫问良行色匆匆敲开门,颧骨挂一层冷汗,哑着嗓子说:“出事了!翟斯语失踪了,卫生所的大夫也没了,看伤势像是被野兽撕开气管,当场毙命。”
“翟斯语挂吊瓶的时候,你没看着她?”顾延蹙眉。
莫问良端起一杯隔夜茶水,一饮而尽,喘着气说:“她睡了嘛,老子就去抽了根烟,一扭头的功夫,谁能想到?!操,这锅算我的。先把人找着了再说,救不回来的话,就……”
他咬紧牙关,继续道:“由我亲自清理门户。”
顾延无所谓地耸肩,捞起姜荻放进衣兜,正要开口,就听院外响起凄厉的惊叫和趵趵的脚步声。
三人面面相觑,当即跑到屋外,爬上院墙查看。凄清的月色下,一道道漆黑的人影四肢着地爬出家门,在寂静的乡间小道徘徊。
有人踩着草垛,翻过墙,在玻璃碎裂声和尖叫声后,便又多了几道影子跟在他身后,他们抬起手,像野兽一般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手背,在夜色掩护下捕获更多的猎物。
姜荻背后金色的毛发倏地蓬开,吱吱叫:“我去,这什么玩意儿?”
顾延眉头紧锁,当机立断叫醒安国柱一家,催促他们爬上平房半人高的阁楼,叮嘱道:“安静在上面躲着,别出声。我们走后抽掉梯子,天没亮不要下楼。”
安国柱惊慌失措,边提裤子边问:“大仙是这么说的?外头怎么了?”
“出了点小问题,仙家要去村里出马一趟。”顾延敷衍地点头,推他爬上竹梯,大孙子瘪嘴要哭,被安家媳妇死死捂住。
“哎,好,听姜大仙的。”安国柱说,“小兄弟,你们也要小心。”
莫问良摇醒困倦的刘文婷,给她松绑。刘文婷吓了一跳,直往墙角缩,就听莫问良刻薄地笑笑:“刘小姐,听我一句劝,你哥哥死了,但你要想办法活下去。给你两条路,要么跟我们出去,要么老实待着,直到副本结束。”
“我……”刘文婷面无人色,迟疑一会儿后小声说,“我在安国柱家待着,你们放心,我不会拖后腿的。”
哥哥死了,她也回不到过去,爸妈还在等她,她不能死。她要活着,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莫问良塞给刘文婷一把铁锹自保,眼见她一步三回头爬上阁楼,才扭头出门。
“真慢。”顾延冷不丁道。
“操。”莫问良抹一把脸,阴阳怪气道,“谁像你,对小姑娘家家的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姜荻翻个白眼,莫问良打什么主意他能不知道?不就是想随手给点温情和好处,让刘文婷不在关键时刻跳反么?说那么好听做甚?还人身攻击他家顾延,我呸!
顾延立在屋顶,幽幽阴风吹乱他的头发,全黑的冲锋衣外套猎猎鼓起,宛如羽翼。姜荻从衣兜里仰头,只能瞅见顾延紧绷的下颌,显而易见,他此时的心情极差。
“兵分两路。”顾延沉声说,“我帮你找翟斯语,你去村里的广播站,通知村民藏匿好,天亮前禁止出门。”
“啧。”莫问良不满道,“顾延,我可不是你的手下。”说完,骂骂咧咧地走了,时间紧迫,他当然知道顾延的话才是正确的选择。
“抓紧。”顾延低头,看了眼乖乖窝在他兜里的姜荻,圆圆的耳朵被风吹得上下扑扇。
“嗯。”姜荻吱吱答应,下一瞬却变了声音,“嗯——?!顾延,你他的说一声再跳啊!”
只见顾延腾身跃起,几个起落就在间距甚远的北方农村小院上方飞驰,登山靴橐橐地踏在院墙上,姜荻的心脏跟着咚咚狂跳。
墙根下,一道匍匐在地的黑影仰起头,注意到顾延,发出粗哑的喘气声。
姜荻借着月光凝神一看,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竟是晚上来参加宴席的一位村民。他的心陡然一提,轻轻拽了下顾延的衣摆。
“有事?”顾延眼睑低垂,见姜荻清亮的眼神,忽而了然,眸中掠过一抹讽意,“姜荻,你真的是玩家吗?”
姜荻遽然一惊,还以为他看出自己的身份,就听顾延冷冷地说:“假如我像你一样,四处散播毫无意义的好心,早就死了十七八次了。”
他可以给安国柱一家必要的帮助,但对威胁到他的NPC,绝无半分怜悯,这是他和姜荻的不同。不过,在千万个副本中相遇本就是极小概率事件,既是不会再见的萍水相逢,他也无所谓姜荻的滥好心,别碍着他就是。
姜荻怀揣一颗惊魂未定的心脏,讨好地蹭蹭顾延的手心,后者几不可查地勾起嘴角,手腕一抖,龙牙随之清啸,宛如龙吟。
*
与此同时,莫问良手揣进裤兜,躬身走在路灯照不到的暗处,他脚步轻盈,几乎没有声音。
“他奶奶的,追这么紧?”莫问良暗骂一声,鼻梁滑落一滴热汗。
而在他身后,纵横交错的小路上,不远不近地缀着十几个人。他们有的在地上匍匐,有的攀爬上墙,指尖在墙壁上抠出血痕。
莫问良懒得跟他们纠缠,加快步频,直冲向村委会。那幢二层小楼没亮灯,院子里的旗杆光溜溜的,升降绳索在嗖嗖的寒风中发出呼喇的嗡响。
一走进楼道,莫问良就隐隐觉出不对。安家村不算富裕,村委办公楼没有地图,办公室门口也没悬挂不锈钢门牌,两层一共十几间屋子都门扉紧闭,楼梯间的灯还坏了,他按下开关,就噼啪作响,灯管不规则地闪烁。
“广播站在哪儿?”莫问良啧了声,“这不会给我来个开门杀吧?顾延,你牛逼,你怎么不来找?”
骂归骂,莫问良依然掏出一根铁丝,动作利索地挨个撬锁,直到开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才找到有话筒和简易操作台的广播室。
他悬着心进去,不大熟练地打开电源,万幸村委没拉电闸,在刺耳的嗡的一声后,对着话筒清清嗓子:“哎,有人吗?都睡了吗?不好意思啊各位,打扰了。村委让我通知诸位,村外有化工厂泄露,上面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为保护村里人的人身安全,请紧闭门窗,不要出门——”
嗡——电流哔哔啵啵,话筒的回授音如同山间回荡的啸叫,刺痛着深夜中每个人的耳膜。
莫问良翘着二郎腿,一手握脚踝,一手支下巴,语气懒怠地又说了一遍。
呼呼,嘭!门板被风吹开。莫问良猛然转身,门外走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冷笑一声,下一刹,却嘴角一僵,霍然抬起头。
无声挂在吊扇上的女人四肢扭曲地修长,她歪过脑袋,嘴唇向鬓角裂开,牙花子豁出牙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