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荻大字型瘫倒在地,胸膛上下起伏。
他也不是嘴硬的人,听到这话,也给张胖子面子,夸赞道:“多亏了你。”
张胖子鼻孔翘上天,推推眼镜腿,又听姜荻道:“那些人果然有问题。一听到我们从无头村来,想都不想就要灭口,他们和他们背后的人一定跟那七具尸体的死因有关!”
张胖子回过味来,吃了一惊:“你是故意引他们出手?”
姜荻挠挠乱蓬蓬的金发,咧嘴笑了笑。
激将法换一条有用的信息,划算。
那群骑马的打手和县城里出来争食的灾民没在城外待太久,姜荻远远观望着,等他们零零星星地进了城门,才背着白七角和张胖子、玲子一起兜圈绕着城门楼子走。
没走出去多远,城墙就变得破败而低矮,土黄的城墙豁开几个大洞,盯梢放哨的打手人数也越来越少。
显然,这座县城也曾遭遇过战火,几易其主,如今落到了大胡子的幕后老板手上。
绕着城墙根溜了一里路,姜荻终于发现个不起眼的角门。
说是角门,其实不过是炮击过后砸出的大洞,拿木拒马挡着,门口蹲了个抽大烟的糟老头子。
姜荻给玲子使个眼色,后者眼泪汪汪走过去,可怜巴巴地问老头:“老爷爷,行行好赏点吃的吧,我三天没吃饭了。”
老头色眯眯地盯着玲子的脸蛋:“小姑娘,肚子饿瘪了吗?来,跟爷爷来。”
糟老头伸手去抓玲子的手,玲子寒着脸躲了一下,老头扭过身,刚要发难,耳畔却响起风声,后脑勺挨了一记闷痛,软绵绵地昏倒在地。
“没事吧?”
姜荻丢掉手中的石块,抬起脚噗通一声踢进阴沟。
“没事。”玲子皱巴着脸,往学生裙上蹭干净手。
四人闪身挤进角门,永昌县城的情形与死水镇大相径庭。
如果说死水镇是一潭死水,那么永昌县便是人间炼狱。
街头巷尾到处是饿到两眼发绿肚皮高高鼓起的饥民,俱是气息奄奄。沿街商铺都关门歇业,平房、小楼皆大门紧锁。
城门口扎着几间白棚子,立了几口铁锅,水汽袅袅的,是有人在那儿施粥。奇怪的是,排队去要粥喝的饥民很少,队伍不过稀稀拉拉数十个人,他们手里的粥清澈见底,看不到几粒米。
张胖子稀奇道:“他们都要饿死了,为什么不去讨粥喝?”
姜荻扯了块商铺的旌旗把脑袋上的金发裹上,又擓了一手黑灰,啪啪几下抹到白七角和玲子脸上。
闻言,姜荻眉心紧蹙:“是有些不对。你看他们的肚子,跟充气一样鼓,估计是吃了不少观音土和树皮。米汤再怎么稀,也比吃观音土强,吃那玩意儿可是会死人的!”
一时半会想不出名堂,姜荻咬咬下唇,让好半天闷声不吭的白七角带他们去当时白师公交接尸体的地方。
白七角皮肤黝黑,却是被早上接连的变故吓得小脸发白,听到姜荻的吩咐,也是呐呐的:“好,好。大哥哥,你们跟我来,我记得路。”
永昌县有一条横跨县城的河流,姜荻估摸着,也许是猛洞河的一条支流。
不过此时雨水不多,水面下沉显出泥泞的河床,比起小河,更像一条臭水沟,冒出刺鼻的腥臭。
白七角走在前头,领着他们沿河岸往北走,走到一座拱桥上才停住脚步。
他左右看了看,忽而眼前一亮,指着桥下的涵洞说:“就是那里!当时夜里太黑,我看不清送尸体的人的模样,但这个桥洞我记得。”
“你们在桥上等着,我去看看。”
姜荻嘴里叼着枪,单手撑着栏杆翻身跃下拱桥,动作轻捷如风,张胖子都来不及拦,姜荻就没了影子。
仅有脚踝深的河水上方掠过一道人影。
嘀嗒,荡起一圈圈涟漪,须臾,又重归于平静。
刚落地,姜荻便感觉到如有实质的阴寒之气从涵洞深处涌来。他半蹲下身躲在涵洞入口的桥墩子旁,指尖扣在扳机上。
涵洞里黑魆魆的,上了年头的石砖湿黏脏污,布满青苔和污迹。
奇怪。
姜荻阖上眼皮,细细感受拂面而来的阴风,刺骨的寒意绝非几条孤魂野鬼那么简单。
他屏息凝神,猫儿似的攀上桥墩,劲瘦的腰身一拧,轻轻巧巧地落回拱桥上。
“玲子。”姜荻叫住踢踏着小皮鞋的女孩,躬下身,手撑在膝头,直视玲子空洞的黑眼珠,“涵洞里可能有危险,我不好带白七角进去。”
玲子点了点鞋尖,齐刘海盖住双眸:“你想让我做什么?看孩子?我不干。”
见姜荻一瞬不瞬望着她,玲子扁扁嘴:“算了,之前还欠你一个人情。我把白七角带走,那你们呢?”
姜荻说:“你们俩找个安全的地方过夜,明天的这个时候在涵洞会合。如果没看到我和张胖子出来,你就立刻带上白七角回无头村找我哥。”
一听要找顾延,玲子面色发苦:“那是你哥,又不是我哥。我把你弄丢了再去找顾延?你是真的恨我啊!”
姜荻蹲下来,双手合十,仰起脸像一只扑棱耳朵的猫:“拜托啦,好不好?”
玲子跺跺脚:“行吧,只这一回。还了人情我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张胖子在一旁听得好笑:“顾延有那么可怕吗?”
玲子翻他白眼:“有本事当着顾延的面说。”
张胖子惊恐:“不必了!”
目送玲子拽着哭得直抽抽的白七角离开,姜荻松了口气,招手让张胖子跟他下去。
啪嗒,噗通!
一大一小两道水花声后,姜荻和张胖子一左一右抵着涵洞的墙根小心翼翼往里走。
拱桥最多两米宽,涵洞一头通往另一侧的小河,另一头则拐了个弯深入到河畔民居的下方。
丁字形的岔路口横着一扇生锈的铁丝网门,一看就有猫腻。
姜荻隔着衣裳碰了下铁丝网,嘎吱一声,门是虚掩的。
他和张胖子互望一眼,便推开铁丝网,跋涉着往黑暗的甬道尽头走去。
没几步路,水道一侧横着一块稍高的石碑,碑面上的红字已模糊不清。
姜荻眉心一跳,心知那是一块墓碑。也不知是哪位倒霉鬼,死后还不得安生,被搬到这儿做垫脚石。
只见石碑上赫然摆放着一座半人高的纸房子,形似一座道观。
纸做的道观色彩斑斓,有黄纸糊的外墙,红纸裁的屋顶,白纸在门框两侧贴了对联,字如鸡爪树根般纠结,同样看不清字迹。
道观门口竖着一排小纸人,姜荻数了数,一共五个,纸人身上用墨了写了名字。
咔嗒,姜荻把夜鹰上膛,准星扫过五只巴掌大的纸人。
“阴气的来源就是这座纸道观。”姜荻抿唇,“怪了,这么大的怨气,咱俩进来半天了,它们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不给面子啊。”
张胖子正要接话捧哏,耳畔忽然掠过一缕凉风,像是有人趴在他肩上对着耳蜗吹气。
“操!给面子的来了!”
张胖子大叫一声,下巴的三层肥肉抖了几抖,一扭腰想把身上的鬼东西甩下去。
然而涵洞内空间逼仄,他这边腾转挪移,就把姜荻连人带枪撞飞。
噗通。
姜荻一屁股栽倒,摔得尾椎骨疼。又听得哗啦一声巨响,他竟是直接把那座阴森森的纸道观给坐塌了,五只小纸人在他身下歪七扭八地躺着。
姜荻:“???”
不待姜荻骂娘,张胖子那头又燥起来,他反手捂着膀子跳脚,发出杀猪叫:“哎哟喂,它咬我!这鬼怎么还咬人呢?!”
姜荻无话可说,后悔起跟顾延分开。
他捂着尾巴骨颤巍巍站起来,扣住扳机想先把张胖子身上的鬼给解决了,脚下突如其来一阵地动山摇。
那五只纸人霍然胀大,生出阴气缭绕的实体,仿佛五团颜色各异的雾气。
它们生出五官,可眼鼻嘴的位置与常人不同,眼睛在腮边,嘴巴在额头,鼻子倒了个个儿,倒悬在脸庞当中,乍一看扭曲而诡异。
姜荻脑袋懵了一瞬,在被一只纸人顶上甬道天花板挤成肉酱之前,脚尖一点,身形一歪,从另一侧湿泞的石砖墙滑到地上。
“哇啊!什么玩意儿!”
张胖子大呼小叫,想变出他的充气老婆给纸人来一拳,被姜荻横一眼阻止。
姜荻:“甬道那么窄,再来一个人施展不开!”
“可这他妈的到底是——”
姜荻咬紧牙关,金棕色的瞳孔眸光大盛,能迸出火星:“是五鬼运财术!”
作者有话说:
姜荻:想顾延了。
(醒醒,你们才分开一天!
第116章 赶尸匠12
“我们不是在湘西赶尸么?怎么又来一出五鬼运财?”
张胖子慌了。
他先前下过赶尸题材的副本, 惊险与惊悚兼而有之,但套路无非是把尸体赶到目的地, 期间经历些许变故挖掘出副本故事的真相。
哪像这一回, 先是丢了尸体,又掺和进一座阴惨惨的五鬼道观。
五只纸人化作五团雾气,分别为赤、黄、绿、白、黑五色, 形状似人非人, 面目狰狞。
姜荻躲过绿鬼的一爪,就地一滚, 借着纸道观废墟的遮掩,抬手射出一梭子烧灼弹。
砰砰砰!
铺天盖地的子弹射入五团雾气当中,姜荻听到一声声痛苦的鬼啸, 嘴角将将提起,便看到子弹在鬼雾中有如被橡胶般的薄膜阻挡, 去势稍阻, 摩擦出星星火花。
嘴巴生在额上的赤鬼尖声大叫, 五只色彩各异身形高大的鬼手牵着手,在狭窄的甬道中把姜荻和张胖子团团围住。
其中一只黄鬼的脖子细细长长, 筷子似的, 顶到天花板后又半道弯折,勾着头往姜荻二人身上探。
黄鬼咧开大口, 伸出一条又粗又厚的舌头在姜荻和张胖子脑门间来回晃荡。
距离之近,姜荻甚至能看到黄鬼厚厚的舌苔,闻到腐烂的腥味,听到它吸溜口水:“好香, 是香火的味道。嘶, 好想一口吃掉啊!”
卧槽!几辈子没刷牙了?
姜荻来不及骂出声, 下一瞬,他射出的那些子弹就丁零当啷从五鬼团团彩雾凝成的身躯中落下,除了几个焦黑的枪眼外,竟是毫发无伤。
不好!
姜荻眉心紧蹙,他的烧灼弹对鬼怪、灵体有很强的灼伤效果,一直被他当基础的攻击手段用,百试百灵,没想到这回遇上了硬茬。
不是五鬼太强,就是它们背后的人实力远超于自己。
姜荻额头冒冷汗,死死咬住下唇,心道,顾延,他该怎么做?
五只鬼挨个嗅闻面色发青的张胖子和姜荻,不多时,像是确定了香火味的来源,白鬼长长的指甲一勾,拎着张胖子的领口丢垃圾似的把他甩了出去。
“这胖子年轻十岁且有些嚼头,现在嘛,太老了,费牙!肥肉太多,腻得慌。”白鬼摇头晃脑地品评。
张胖子哎哟一声摔到地上,捂着屁股颤巍巍起身,抻着脖子看被五鬼围困的姜荻,脚下踌躇,不知是走是留。
走吧,姜荻身上有三个S级道具呢,他暂且没把人忽悠进神之齿,现在要是走了,不仅前功尽弃,而且会被顾延记恨。
留吧,这五只鬼阴气太重,他打不过,折了性命就不划算了。
张胖子一寸寸往后挪,退到涵洞中的岔路口,思来想去,干脆回去搏一把。
可张胖子刚迈入纸道观所在的甬道,眼前就一阵金光大作,晃得他眼冒金星,身形摇晃站不稳当。
五鬼尖利的笑声在甬道中回荡,像在嘲笑姜荻的不自量力:“哈哈!你的确有点本事,但顶天了是个初出茅庐的道士,如何与我们的主人相比?”
模模糊糊间,张胖子似乎看见姜荻孤身一人立于五鬼之中,手握那把黑钢色的枪,枪□□出一枚璀璨如流金的子弹,裹挟着细碎的火光直直朝纸道观杀去。
那金光犹如岩浆,将弹道穿过的一切燃烧融化,纸道观的墙板、瓦片焦黑蜷曲化为一堆黑灰。
然而,火焰未尽,大有将纸道观烧尽的势头。
五鬼的笑声戛然而止,垂下脑袋看捂着嘴咳嗽连连的姜荻。
姜荻的脸被火焰熏得黢黑,但他顾不得形象了,躲过绿鬼的利爪,黑鬼的飞踹,一个鱼跃就向那堆灰烬扑去。
他刨开黑灰,从里头拎出五只手牵着手的小纸人,不由噗嗤笑出声。
“叫我好找!”
白鬼语露惊惶:“你想做什么?!还不快快住手——”
姜荻懒得与它们啰嗦,抬起头瞥那几只高大的五鬼一眼,而后当着五鬼的面,把连成一串的纸人揉成团,手腕翻转,纤长的手指一拨,就将纸团抛进火星荜拨作响的灰堆里。
霎时间,甬道里阴风大作,飞沙走石。
五团彩雾褪去鲜艳的色泽,回归阴沉沉的浓黑,一缕缕黑雾在甬道里外上蹿下跳左右横飞,擦过姜荻的侧脸,让他刘海飞扬,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清亮的眼睛,却不敢更加靠近。
少顷,火光湮灭,留下一地灰烬。鬼气亦偃旗息鼓,消弭于无形。
“弱点那么明显,还搁这儿跳来跳去,不揍你们一顿让你们知道世道险恶,回去我哥该骂我上课开小差了。”
姜荻笑了笑,抹把脸又收回枪,回身正撞见目瞪口呆的张胖子。
他眉尾一扬有些吃惊:“喲,胖子,我还以为你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