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的人,都要小心地朝着宋止戈看上几眼,然后又各自挪开。
第174章 完结
宋止戈一个人,从朝阳初升,到黄昏日落,只跟人客套地说了几句话而已,他不喜迎人的时候一个眼神过去,明明是平和的目光,却无人再敢打扰。
一声马嘶,伴随着蒋懿白的“艹”声,引得捏着狗耳朵的宋止戈朝着场上看了过去。
十七的蒋捷年勒住缰绳,彻底驯服了一匹烈马,出尽了风头,引得在场的人高声喝彩。
一个捡捶丸的小太监却被刚才的情景吓了一跳,一下没跑成,抱着捶丸一个磕绊,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连帽子都歪了。
宋止戈捏着大苟的耳朵的手逐渐停了下来,看过去一眼后,就一直看着那个小太监。
大苟觉得不对劲儿,提起一点儿精神看向宋止戈。
宋止戈的眼神飘忽不定,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抬了一下,又放下了,他就这样看着那个长相干净,看起来或许心地很是善良的小太监,看了很久。
久到那个小太监看了过来。
那小太监一对上他的眼,直接吓了一跳,却不知尊亲王为何这样看着自己,瑟瑟缩缩地低着脑袋。
宋止戈知道,那不是他。
黄昏隐去,吖吖作响的马车走在青砖铺成的路上,途经一个院落,待走过去了之后,马车上的宋止戈才叹了一口气。
他吩咐马夫:“停一下。”
过了十四年,门锁早就已经生锈的不成样子了,连门都被虫蛀了,不用费多大的力气,稍微一扯,就扯开了。
借着月光,宋止戈看着蹭到自己手上的铁锈,有些嫌弃,用手指搓了一下,皱了一下眉宇,这才走了进去。
院子里一片荒芜,里头的草已经有了半人深,有一只野猫一受惊,从草丛里头蹿了出来,眨眼功夫便爬上围墙跑了。
宋止戈朝着堂屋走去,走到廊下的时候停了下来,然后转身朝着门口看去。
十四年前,他因为那个阉人在乡下的一句玩笑话乱了心智,一回到京城,就翻墙进来,巴巴地从天亮等到深夜。
然后,他们在一起了。
那个阉人说,要瞒着所有人。
那天,也是在这样的一个月亮高悬的夜晚,只是今晚的月亮没有那晚的好看。
宋止戈进了屋里。
一进里头就黑了起来,宋止戈摸黑在一个柜子前蹲下,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的时候,一只长尾耗子从柜子下头蹿了出来。
宋止戈后仰了一下身体,皱了一下眉头,又继续在里头摸索,摸到了里头不知在哪年融化又凝固起来,形状弯曲的蜡烛,也摸到了放在里头备用的燧石。
屋里亮堂了起来。
宋止戈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哪哪都不顺心,随手拿起还在桌子上的杯子看了一眼,又随手丢了回去,一下没放稳,杯子滚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宋止戈开始翻箱倒柜。
衣柜里的衣服,被褥都已经发霉了,味道难闻的很,他闻了扑面的那一下就被恶心到了,咂舌骂了一句,将柜门摔的咣当响。
架子上摆着几本书,多为一些话本,那个阉人最是喜欢这些,当年就算是当年九死一生,蓬头垢面地到了南疆找他,那个阉人抱着个那个包裹里头,也带着几个话本。
那本批注了小字的《紫钗记》,就是那个阉人落在了营帐里头,被他带回去的。
宋止戈将架子上的话本翻看了几眼,“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了他也没管。
他用脚踩了过去,又去看那些算不上值钱,多半是那个阉人自己描绘捣鼓出来的瓷器,从一个锦盒里头翻出来了当年说是要送给他的那个马蹄尊。
宋止戈用手重重地抚摸过裂过星空的那道裂纹,眼一敛,又随手丢了回去。
他就这样站在屋子里,环顾四周,又出了屋子,烦躁地来回踱步,终于停下了之后,他仰起了脖子,闭上眼的时候,眼尾带上了一些的皱纹。
他站在那里,不肯看月亮。
宋止戈觉得可笑。
倘若真的爱的深沉,当初那个阉人死的时候,自己就该像话本里讲的那样,痛苦地大哭一场的。
不是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一直都不算伤心,但那种绵密而又无休无止的情绪,却让他独自消化了十四年都没有消化完。
宋止戈有些喘不上气儿来,眼里爬了血丝,低着头捂着自己的耳朵,困在这么一个小院子里头。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几步过去,扒开那长成灌木的草丛,行迹狼狈,在草丛中找到了那一株长势野蛮的硬叶兜兰。
无人打理,野蛮生长了十四年,这硬叶兜兰竟然活了下来,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也不知开过了几次花。
也是……
一年一度的中秋夜市已经过了十四次,这硬叶兜兰,也该是开过五次了。
宋止戈看着它,带着恨意,将它给薅了出来,然后随手丢在了一旁。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瞎了眼,却还是为了那个阉人走不出来。
天已经亮了。
宋止戈深思熟虑了一晚上,恍惚地抬起头,起身的时候,腿都有些麻了,他缓了一会儿之后走了回去,让人牵了一匹马。
随鹤龄及时叫了他一声。
“王爷!您这是打算去哪儿?”
宋止戈纵身上马,没有回头。
他纵马走过皇城的人声鼎沸,出了城门。
却不知去何地。
一个月后,一个远离京城的烟雨小城定居了一个外乡人,小城里的妇人姑娘只听闻那人健硕挺拔,贵气斐然。
“那人长得可俊嘞!”
“那人来嘞时候带着婆娘没有?”
“好像没,你想啥嘞?”
……
宋止戈来到这里就感染了风寒,加上水土不服,久病不去,但他没有去抓药,就越来越是严重了。
这地方常年烟雨,一座挨着一座的茶山不见尽头。
赶在谷雨这天,雨势比起往日都要大了一些,宋止戈擎着一把伞出了自己租凭的小院儿,往小城外头走。
一个青色衣衫的姑娘路过他,眼睛不自觉地朝着他看过去的时候,眼神飘忽闪躲,含羞带怯。
男人穿着一身墨色修身衣裳,健硕挺阔,气质内敛随意,五官是神造一般,带着难以言说的疏离感。
这一瞬,这一眼,竟让这个小城里的青衫姑娘觉得不太真实。
这姑娘就这样看着他,朝着烟雨深处走去。
宋止戈觉得浑身沉重的厉害,属实难熬。
他觉得很恶心,想吐,整个人一会儿觉得沉重的厉害,一会儿又觉得轻飘飘的,脚踩在地上让他觉得不太真实。
他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一切像是定格了一般,雨声嘈杂,但他听不清了。
人或许真的能预知死亡。
擎着的伞跌在地上,他一直往前走,走到那茶山深处,在走不动的时候摘了一片茶叶含在了嘴里,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觉得难受,痉挛着身子,闭上眼睛之后却很是容易地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没有醒来。
他躺在那里,开始腐烂,发臭,可是没有人知道。
第175章 番外:(1)
谷祥雨的名字,是爷爷奶奶取的,在医院。
他一生下来,他爸,他妈,他爷爷他奶奶一商量,就将他抱到了乡下,之后父母便奔赴外地,说是要为事业打拼。
乡下确实好养活,养个孩子,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儿。
谷祥雨从记事起,说是留守儿童,但也不觉得自己可怜过。
那时候,村里头各家的一亩三分地确实养活不了一家子人,工厂之类的还没有发展起来,各家都会出去一个,又或者夫妻两个一起,到外地打工。
半个村子的孩子,都当过留守儿童。
但谷祥雨不觉得难过,也没有想过他的父母什么的,小小年纪大大咧咧,在外边跟着村里的小朋友疯跑着玩儿,没心没肺。
整天跟着村里的小伙伴捉耗子,捉蚂蚱,拿着家里的那种比两个他还要高的大扫帚扑蜻蜓,每年村里的河水下去,外头有人一叫,他爷爷奶奶一把都捞不住他,撒欢地就跟人跑到河里,在一淌混水里摸泥鳅,挖泥巴摔哇呜。
村里的孩子不怕丢,乌漆嘛黑的,玩个捉迷藏,整个村里都可以躲,玉米稞垛,家里堆着尿素袋子下头……
上的小学是几个村里围着的那种小学,一个年级一个班,加上一个类似于幼儿园的学前班,一共就七个班级。
都是农村人,几乎没有谁家比较穷,谁家比较富的情况,不是吃不上饭的年代,也不是城里的“高科技”玩具容易进来的年代。
班里有学生表现好了,就能得到老师的一句夸夸,又或者得到老师自己用红纸裁剪的,五角星,小兔子一样的小年画。
有时还会被老师带着,全班一起到老师家里的地里刨花生,刨的最多的能得到一个奖状,同学都干的十分的起劲儿。
但谷祥雨小小的一个,待在地里,小脸儿晒得红红的,薅一颗花生,就自己吃一颗花生。
老师家种的花生,好像比家里的花生好吃。
他不是一个好孩子。
这种生活一直维持到他十一岁,算是很大了,上小学五年级。
一年之内,他爷爷奶奶都死了,他的爸爸妈妈得到消息,第一次在还没有到过年的时候,一年回来了两趟。
然后,带走了他。
谷祥雨不知道他的爸爸妈妈为什么非要待在城市里,明明老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大到能种下一年四季要吃的菜,能种一到季节,就硕果累累的两棵枣树和一颗石榴树。
每年自己家里吃不完,可以给邻居吃,邻居也吃不完,又或者长得太高了,够不着的,可以留给鸟儿吃。
却要待在城里,租一个逼仄的出租屋,一家三口住进去,哪哪都小,转个身都难。
但谷祥雨没办法说,他跟他的爸爸妈妈不熟。
然后就是新邻居,新学校……
谷祥雨心挺大的,背着一个书包就上学去了,上小学五年级。
同学看着他,眼神很是稀奇,一个个地打量着他,不在乎他会不会觉得不自在。
谷祥雨就往桌子上一趴,不搭理人,他的同桌还以为他一个乡下人一下子来了城里,融不进他们,性格也比较腼腆。
总有几个人,喜欢在别人身上找点儿乐子,谷祥雨不知道,自己这样一身老土打扮,连带着名字都带着一种乡土气息地来到了那个班级里,就已经被几个人给盯上了。
谷祥雨自己上完课,不知道到哪儿喝水,见楼道卫生间有水管儿,很是自然地当着别人的面儿拧开水管儿,捧着水喝。
几个男生诧异的眼都瞪大了。
谷祥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也没有在意,就这样进了卫生间里间儿,看着小便池,不知道该怎么用。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看向了身旁的男生,一个五年级就打了铂金的耳钉,一身名牌顶的上一辆车的男生。
他这样盯着人家看,自然惹人不快,况且盯的还是这个学校的小恶霸。
只是谷祥雨当时不懂。
他当时穿的土里土气的,头发也土,没有一个发型,盯着看的时候一双黑亮的瞳仁很是认真。
注意到那个男生在看自己,谷祥雨跟他对视了一眼,呶着嘴嘟哝了一句什么,他学着那个男生的样子,解开裤子,有些不习惯地朝着小便池放水,没有一点的拘谨尴尬。
上课的时候憋坏了,一放水,小脸儿舒爽,放完水就自己回了教室。
谷祥雨喝厕所水管里的水这件事被传开了,班里的人一看到他就笑,谷祥雨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问了他的同桌,才知道厕所水管里的水是不能喝的。
他的同桌,杜海,以为自己这样一解释,谷祥雨肯定会觉得不好意思,但是谷祥雨没有。
谷祥雨“哦”了一声,又问:“那要喝哪里的水?”
杜海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反应,觉得有些没趣,但他也不是一个多坏的孩子,还是跟他说了。
“可以带水杯啊,可以泡柠檬水之类的,也可以买水喝,一瓶矿泉水只要一块钱。”
一块钱,挺贵的。
谷祥雨的爸爸妈妈没有养过孩子,不知道孩子该怎么养,很多地方都没有考虑周全,就给了他二十块钱零花钱。
他用三块钱买了一个最便宜,款式很简单的水杯,又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认着店门上的字,走进了一个理发店。
理发店的老板很少见这样小的一个孩子独自来理发店,还抱着一个水杯,低着身子笑着问他,要剪什么样的头发。
谷祥雨很是自然地直接问:“剪头发要多少钱?”
理发店的老板说:“要五块钱。”
谷祥雨剪了头发,本来就漂亮的五官清晰了起来,理发店老板越看越是满意,最后也只是收了他的那两块钱零钱。
谷祥雨没有跟人说谢谢的习惯,本来都已经抱着水杯走了,但见一个剪了头发的姐姐对着一个只是帮自己拿了发箍的店员说了一声谢谢,他就不走了。
他走回去,对着理发店的老板说:“谢谢。”
理发店的老板一愣,然后直接笑了出来,说:“不客气。”
第176章 番外:(2)
谷祥雨走了很远的路,问了很多人,找到了一个卖衣服很便宜的地方,三块钱买了一件内裤,七块钱买了一件没有任何花纹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