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隐臣坐在主位,刀叉在餐盘上切割着牛排,“阿虞,最近在忙什么?”
邵虞状态有些不到位,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酒,“没什么,学校最近放假,在家画画。”
“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有阿瑾帮衬着公司,终归也需要长子出面。”邵隐臣不声不色地说了目的,“过几日珠宝场有一个拍卖会,温家裴家的人也会去,就让阿瑾陪你一起参加吧。”
珠宝场说来正当,前几年也是地下买卖,不仅仅拍卖稀有的珠宝首饰,还有些见不得台面的生意,也要借这块地方消磨是非。
邵隐臣这次的做法,是想让邵虞丢掉大学老师的身份,回到腥风血雨的商场,继承他的公司。
他终归不想让邵瑾坐上他的位置。他恨他,这是不可说的秘密,却瞒不过邵隐臣的眼睛。他不是他的儿子,是因为夏沉晚收养了他,他才给了他名字,给了他身份。
他只要见到邵瑾,便会想起夏沉晚,想起那段参着着残忍和软肋的记忆。
那场盛大的宴会,他的夫人逃出了A市,跑往边境,当起了无国界医生。那是一个多么危险的工作,她救了一个孩子,她差点就死在枪弹下,而她誓死要保护的人,就是邵瑾。
他找到了她,将她带回来,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收养了这个孩子。
那晚她撒娇,一遍又一遍告诉邵隐臣,“隐臣,我不走了,我会回来陪着阿虞,陪着你。”就是想要打消他的疑虑,放松警惕。
他信了,因为他对她的爱。
后来她确实没有离开,她乖乖的,像一只金丝雀,每日等着邵隐臣,不在时自己呆着。
夏沉晚过时前,邵瑾的性格很像夏沉晚,隐忍柔情,真情切意。他曾认为他像她,以至于他可以容忍他的存在。
可在夏沉晚过世后,他似她又不是她,神影都更像他。他不会允许第二个他出现,就像他害怕,害怕发起疯的狗比狼厉害,就像邵隐臣的父亲生前形容他一样。
“知道了,父亲。”邵虞从不违背邵隐臣的安排,比起不敢,更是不能。
他此生做过唯一一次忤逆他父亲的事情,应该是他也曾想要赴美,找到靳柯。
可当时,邵隐臣将公司部分产业交给了邵虞,威胁他如若离开,便不再是邵家的长子。
各个方面的原因,邵虞没能寻找靳柯,甚至很好得瞒过了大多人。可他病了,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一次,差点触碰死神的双手,那把镰刀即将勾住他倔强而脆弱的灵魂。
餐桌上三人各有心思,晚餐后邵瑾被叫去书房,顺利地也让两人住下一晚。
“阿瑾,珠宝场的事情,有时还需要你帮助你哥。”邵隐臣哀叹着气,眼里鲜少透露着疲惫。
邵虞是他与夏沉晚唯一的孩子,按道理他已经生活在一个充满爱和关心的家庭里,可大概在投胎前他不知道,这必定不会是一个安稳的家。
邵虞自小出奇地懂事,夏沉晚出走的几年,他不会哭闹着找母亲。长大后,他不会怀恨邵隐臣,成绩优异,清冷自持。
他甚至可怜邵虞,若不是生病,他该是商业场上运筹帷幄的邵小少爷,而不是退于大学当美术老师。
也许他不想想,他的儿子一直都是这样,他才是夏沉晚的模样。如果他再了解一点,就会知道他多次需要一个父亲的角色,可他的童年孤独而疼痛。
“他的药,还有吃吗?”这该是邵隐臣作为父亲的关心,他问道。
邵瑾淡笑着,“精神上的毛病,不是靠吃药能够治好的,父亲。”
眼底流露着些许失望,但转瞬又被收回。
邵隐臣有片刻的顿挫,邵瑾说:“他回来了。”
邵隐臣抬眸,与邵瑾肯定的眼神对视,“哥想瞒住,可这次地下场,便是他做东。”
邵隐臣眼神阴鸷冷厉,低沉着声音:“不闹出是非就好。”
邵隐臣默许了邵虞的所有行为,也默许了邵瑾的作为。
邵虞想着不能回去正准备发信息,门口便传来邵瑾的敲门声,“哥。”
邵虞转身问有什么事?
邵瑾含笑,“下雨了。”
窗外已经开始下起了密密的雨,邵虞站在窗口,衣襟被风任意地吹起。他反应过来,关了窗户。
“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小时候的雨夜,常常伴着雷鸣,邵虞会敲响邵瑾的门,“下雨了,你怕吗?”
只要邵瑾说怕,邵虞便会陪着他睡。那些夜晚,邵虞会为他讲《一只蝉》的故事。
邵虞敛眸,没有拒绝。
后来他忘记了给靳柯发信息,手机也被邵瑾调成了静音。
两人背对背,邵瑾面对着窗外仍然不变的黑夜,闪电击破了寂静的天,雷鸣激起了天地的咆哮,他早已经不怕了。
但他仍然贪恋这样美好的时刻,邵虞讲着不变的故事:“有一只蝉,出生在热雨拍打绿叶的夏季,他感受着世界,在生的一刻的美好。......”
“他按照所有蝉的规律走过了短暂的热烈岁月,再又一个雨夜的来临,蝉死在了温润下。”
那只蝉从生至死都是一只蝉,孤单来了,又孤单走了。
那时的邵虞说,他也是个出生在雨夜的蝉,必然会在下一个雨夜死亡。邵瑾已经记不清了,是在刚才一刻恍然想起的,当时他不懂,现在他懂了。
可他不想成为蝉,比起蝉,他更可以是一颗蔓越莓。在夏季慢慢地生长,当被人摘下时,他注定的命运是酿成酒,入喉酸涩又辛辣,而后最好回味甘冽清爽。
无论是蝉,还是蔓越莓。这都不是他们最好的命,也许是成为雨夜的闪电、雷鸣,才是最壮烈的一生。
邵瑾问:“哥,为什么要贪恋带来疼痛的野草而并非花朵。”
“玫瑰也有荆棘。”
所以有人活该疼痛,因为贪图必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要握紧又怕割伤。
那最好,他们都不能得偿所愿,最好一起一起疼痛,一起死亡。
--------------------
第6章 寻找蝴蝶
邵虞回到家时,靳柯坐在沙发上,领口的口子解开,随意在两边散着,听见声音目光向他投来,连同声音都颤抖:“你去哪儿了?”
显然他怕邵虞的又一次不辞而别。
邵虞走到靳柯身边坐下,他顺势搂住了邵虞的腰,他攀上他的脖颈,贪婪地嗅着专属于邵虞的香味,“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在靳柯抚上邵虞的发时,他闻到了淡淡的烟草味,那是一股不属于他的烟草味。
靳柯故作不在意地询问:“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家,也不和我说一声。”
烟灰缸内全是熄灭的烟头,靳柯身上的烟味很重,压得邵虞有些无力,他想要推开靳柯,“父亲留下我了。”
可他推不开,反而被蜷得更紧,“靳柯,我累了,我想去洗个澡,然后睡一觉。你也是,好吗?”
邵虞用着最后一丝耐心,却得到了靳柯的得寸进尺,他还认为邵虞是七年前的邵虞,声音压下来:“那我和你一起洗。”
说着便拉起邵虞起身,他将他逼近浴室,热水将两人的衣服打湿,邵虞寒冷的身子才感受到一些热气,“阿虞,叫我哥哥。”
“你以前从不会这样冷淡对我的。”
靳柯捧起邵虞的脸,揉拧着他的湿发,力道很大,吻得很深。
水蒸气在玻璃上渡起了蒙蒙的水雾,世界隐秘起来。
靳柯将氛围调整得浪漫又偏激,蕴含着世上少有的曼妙与美丽,邵虞体会着,他在想,如果他的爱情观与王小波的一段话相同,那该多好。
“Je veux faire quelque chose de sexy avec to I, personne ne s'embrasse partout. Les jours nuageux regardent la mer, les jours pluvieux font l'amour, toujours jeune, toujours chevaleresque.”
大概邵虞从不自认是浪漫诗人,最多是渺小的蝼蚁将文字当做情感的阐述者,悲凉忧郁是他的代名词,远比太宰治扭捏的心思更要残破些。
他甚至到床上时还有些迷惑,他是怎么来到房间的,是两人一起,还是靳柯抱起了他,像是抱一个小姑娘一样简单轻松,展示着一种特殊的魅力,指引着神经作祟,迎接快感和敌撩。
他很疲乏,是在靳柯的怀抱中睡着的,却一点也不安稳。
他梦见了一个雨夜的狂啸,是他最痛苦的一段回忆,是夏沉晚死去的那个晚上。
所有人惊慌地走进夏沉晚的浴室,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血水当中,浓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水雾,穿着一件淡黄色蕾丝长裙,神态更像是教堂里瞑目的神像,平和慈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的父亲如此狼狈,还没来得及换的衬衫上沾满了血,他将夏沉晚抱在怀里,失措地喘着气,声音很小,充满柔情:“你不是说你不会走了吗?为什么还抛下了我?就算你不在意,还有阿虞呢。那是我们的孩子。”
场面一度像是油画里调整过的场景,画面残忍而美丽,强大的冲击令邵虞很久才缓过神,他捂住邵瑾的眼睛,其实早已无济于事,所有人清楚地看见了这一幕。
邵虞安慰着怀里的邵瑾,“没事的,没事的。”语气更像是安慰自己惊慌的灵魂。
那时窗外的雨比任何时候都要狂妄,像发泄着愤怒,激烈地拍打着玻璃窗户。
夏沉晚最终没有救过来,那段时间的记忆他最模糊。像是没有什么,A市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参加了夏沉晚的葬礼。
邵隐臣比以前更加阴冷,至此之后亦是如此。像是她走了,连同他的灵魂,也一起带走了。
他想起那天前母亲问他:“如果有天母亲不在了,阿虞会坚强吗?”
邵虞没有回答,只是问她:“母亲还会走吗?”
夏沉晚有些失神,摸着邵虞的脸,“人走会离开的,走向一个很远的地方,连母亲也不知是哪儿,有多远,大概是去了便再也回不来的距离。”
原来当时的话就是预示,夏沉晚放下了一切,她走了。
没人只是她为什么选择以这种方式离开。父子三人,心中各有一个说法。
那种环境下濒临窒息的感觉太强烈了,邵虞不由得被惊醒,靳柯也被他惊醒。
他拍了拍邵虞的肩,“做噩梦了吗?”
邵虞的感知太恍惚了,就像游离的亡魂,他看着靳柯,良久才反应过来,“没事。”
等他再醒来,已经又是黄昏了。
收拾好的邵虞走到阳台看见抽烟的靳柯,看着他的背影,黄昏下像是定格的画。
邵虞没有走进,他不愿沾染任何色彩,只要远远观望就好,就似不曾走进画,也不是画中的一部分。
“靳柯,我想搬家了。”
靳柯闻言转头,“你想搬去哪儿?我和你一起。”
邵虞摇头,“我的意思是,我想离开这里,包括离开你。”
靳柯将未抽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火,最上还是好声好气:“阿虞,你不要闹。”
随着靳柯走进一步,邵虞往后退了一步,“我们分开了七年,我该是觉不曾想再见面的,更何况破镜重圆。”
邵虞一直认为,破镜重圆的意思不是分开了再相遇,是我们都还是我们,那段深厚的情感从不曾变过。
可他从未感受过破镜重圆,也觉得这种感受恶心极了,他说:“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接受。”
尽管说得已经很委婉又平静,靳柯也察觉了背后的意思,“阿虞,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朋友是不可以做·爱的。”
靳柯的目光莫名充满了挑衅与不屑,邵虞的身上感觉到了刺激。
“刚刚你在黄昏下,像极了我曾见过的一幅画,叫作《漠桥》。那幅画的作者后来告诉我,漠桥是不适合两个人一起看的。我的意思也是这样。”
邵虞早已收拾好了东西,只是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罢,毕竟邵虞,是被靳柯绑回家的。
谁也想不到七年后的初见,邵虞坐在酒吧里喝酒,遇见了靳柯。
邵虞的身边有朋友,也有女人。她们想要靠近邵虞,他没有让任何人近他的身,但酒,来者不拒。
回国的靳柯很巧地看见了他朝思暮想七年的人,却没想到他早已乐得自在。
他什么也不顾,上前拉起邵虞就离开,邵虞就这样任由着他拉扯上车。
邵虞笑,一股懒散在,“干嘛?”
靳柯取下领带,娴熟而自然地将邵虞的手捆住,他将他带回了住所。
一夜风流。
这样的开头实在算不得美好,该是什么,一·夜情吧。
邵虞该走,成年人在这一方面向来不需要负责任。
靳柯没有拦他,只是就这样看着他离开了。
--------------------
法语部分由于中文有些口口,引用于王小波“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在乎你”同诗开头。
有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自行查阅。
第7章 寻找蝴蝶
靳柯感觉自己烦躁极了,情绪总是莫名被牵动,这都是遇见邵虞前从未有的感受。他讨厌这种牵引,又害怕这种感觉的消失。
他接到了宋祯的电话,他告诉他,“邵先生七年前在A市消失,是被邵总送进了精神疗养院,后来常年居此,一年前,邵先生被接回了A市,在A大担任美术系教授。”
他病了,需要进精神疗养院,还一待便是六年,他变得脆弱而敏感,连同靳柯睡觉时翻身,都能感觉到邵虞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