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每次经过附近,他都会把车停在路边,抽一支烟,然后再离开。
许多事情,只要发生了就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无论是当年对张文佳举报的置之不理,还是最后被张文佳苦心设计。
许多事情,也只能自己知道就好。
“老板,您再看看这条如意形状的项链合适么?”满目金色璀璨的玻璃柜旁,服务生戴着洁白手套,缓缓展开金项链,微笑着询问。
小茹......如意,寓意倒是十分好,希望她能尽快走出来,尽快和自己真正生活在一起。
过目了七八条金项链之后,年轻的安泽文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它了。服务员,麻烦你帮我包装得好看些,我是拿回去送给家属的。”
平日里,安泽文并非如此挑剔的人,只是今天是他和妻子沈茹结婚5周年的纪念日,加上自己终于领到了“双山县十佳青年”的奖金,可谓双喜临门。
沈茹说会从云中县赶过来吃午饭,安泽文特意在县城最高档的酒店定了包间,就连下午的节目都安排好了,午饭过后去爬爬雾凇山放松一下,晚上夫妻双双参加县公安局举办的庆功宴。
坐在酒店包间里,安泽文一边喝着茶,一边从西服内袋里摸出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
轻轻打开,深黄色的足金项链耀眼夺目,同样纯金的吊坠里还镶嵌着有着美好寓意的翡翠如意,想到子沈茹惊讶地拿起项链让自己为她戴上时的情景,他嘴角的笑意忍都忍不住。
“安警官,您看,可不可以先上凉菜了?”
这已经是酒店服务员第三次进来问了,安泽文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指针已经指到了一点,而他一直等待的人却迟迟不见踪影。
“好。她应该在路上了,热菜也可以做着。”
安泽文的话虽如此,心里却着实没有什么把握。自从沈茹知道不能生育之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加上自己工作又忙,岳父岳母就怕出什么问题便把人接回了云中县修养,夫妻之间的正常生活全然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自己每天早出晚归,和妻子也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面。
随着彼此之间的沟通日渐稀少,昨天在电话里和她说起今天约会的事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忘记了。
想到这些,安泽文看着手里的金项链不禁叹了口气,可酒店服务员再次推门进来。
“安警官,大堂有您的电话。”
安泽文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时候不期而至的电话,不可能有什么好消息。
跟着服务员来到大堂,他迟疑了一下,把听筒放在耳边,沈茹的声音通过八十年代手摇电话的另一头传过来,带着一种无法触摸的虚无感,冲刺着耳膜感觉生疼,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那边已经挂断了。
——泽文,对不起,我有点不舒服中午来不了了,你一个人吃午饭吧,反正今天也不是什么特别日子,我保证......我保证,泽文,晚上一定赶得及参加你的庆功会。
握着电话手柄,安泽文挂也不是,不挂也不是。
他的余光看到厨房那边有服务生端出了一盘宫保鸡丁,这是自己点的,也是沈茹以前最爱吃的。
忽然间,安泽文什么胃口也没了,妻子的话在脑海中转来转去,最终变成两个字。
“结账。”
“不好意思,安警官,您说什么?”一旁的酒店服务员显然没听清楚,
正在登记着什么的手也伴随着抬头不解的神情顿住了。
“我说,”安泽文拿出钱包,从里面取出一叠新崭崭的百元大钞,放在大堂电话台上,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
“结账。”
几分钟之后,长江750呼啸着离开了双山县最高档的酒店,绕出县城的主街,飞一般朝城外驶去。
从70年代末开始,公安警察办案就渐渐从自行车换代成了警用摩托,先是二轮,后来又出现了侧三轮,俗称“侉子”。
说实话,安泽文第一次戴着墨镜骑着这种带车斗的大摩托车,边上的侉斗还载着同事一起出警时候,只觉威风凛凛,直到如今回忆起来都认为不输现在开兰博基尼的年轻人。
长江750警用摩托虽然是仿苏联M72型三轮摩托和宝马R-71型军用摩托制造,但性能上却更胜一筹,就连倒档都能开到20km/h,抓犯罪分子的时候简直自信心爆棚。
可此时此刻,安泽文却觉得长江750驰骋起来的速度能让他忘记所有痛苦的感觉,剩下的,就只剩下在盘山路上狂奔的惊心动魄。
或许还是觉得不够快,又或是沈茹那些话还不停在脑海中徘徊,在引擎发出的动人的轰鸣声里,安泽文觉得更可恨的是,从前两人的美好时光也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提醒自己,他们夫妻之间是不是已经走到了形同陌路,甚至是无话可说的地步。
整整一个下午,安泽文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关系,沈茹在电话里说了,晚上会来,她一定会赶过来。
县公安局的庆功宴是在单位附近的一家烧菜馆,平时同事们如果要去打打牙祭一般首选这里,环境不错味道也好,经济实惠。
把长江750停回单位里,安泽文对着警用三轮的后视镜稍微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不断提醒自己,今晚的是为自己高兴的日子,千万不能让同事们因为自己的家事而扫兴。
刚走出县公安局大院,远远瞧着参加庆功宴的同事们正三三两两地走进烧菜馆,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却不想忽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路边的花台上,正茫然地望着斜对面办公楼上亮着灯的“双山公安”四个大字。
张文佳。
“张文佳?......你怎么了?”
听到有人问话,张文佳从茫然中收回了目光。
她站起身来,安泽文这才发现,她穿得很漂亮,一条雪红色的连衣裙,质地虽然不算上乘,却恰到好处的衬出她姣好的肤色,脖子还戴了一条简单的珍珠项链,头发随意的挽起。
伴随着晚风吹拂起她耳边的长发,安泽文一时间觉得,自己看到的不是那天走进自己办公室的那个可怜无助的姑娘,而是一朵在山林间恣意绽放的野玫瑰。
--------------------
求收藏求海星求打赏,评论是作者创作的源泉~
谢谢大家?( ′???` )~~
第148章 番外:野玫瑰(下)
天渐渐黑了下来,夜色显得妖娆而神秘。
“安警官,今天好像是你的庆功宴,我能去见识见识吗?”
张文佳亭亭玉立地站在安泽文面前,她微微一笑,把这种近乎于无理的要求说得好像是借一支铅笔般稀疏平常。
她想干什么?
是因为那天拒接了她的立案请求,所以想借着自己的庆功宴去找县局领导越级反映?
“不是的。”
仿佛看穿了他那点心思,张文佳抬起眼,一双盈盈水眸恰好温柔地望过来:“我只是......好像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合。”
不等安泽文会做出怎样的回答,张文佳拢了拢耳边飘起的长发,再次微笑看向了“双山公安”那四个亮着灯的大字。
“对不起,安警官。我不该总是向您提一些非分的要求。”
说完,她转过身款款离开,留给了安泽文一个决然而落寞的背影。
庆功宴是宣传,也是炫耀,就连包间里白炽灯都变得不再普通,它照耀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此前程似锦的警队新星。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沈茹最终没有出现,或许于她而言,在她心中,今晚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庆功宴。
小茹,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我们在双山县的第一次相遇?
当时,我晨跑到雾凇山顶,正闭着眼睛呼吸一天中最新鲜的空气,你却以为我要轻生,一把拉开了我。你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心里,那时候的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世间会有什么事情会对这段感情造成任何困扰。
我们很快结婚,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
我也知道,终身无法生育的诊断让你心灰意冷,这几年你长期奔波在各大医院之间,只希望有一位医生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表达,我的不介意并不是安慰,也并不是无可奈何......
安泽文仰头干了分管副局长敬的酒,心里一阵痉挛,喉咙也似乎被勒住,感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唯有将手中酒杯高高翻转,示意自己一滴都没有剩下。
分管副局长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们小安,不仅工作上敢于人先,酒量也当仁不让啊!你们几个年轻人可好好学学!小秦、小马,还有小赵,还不挨个挨个好好敬敬你们的大队长?!那边几桌的,酒都给我喝起来!”
“是!”
坐在人影穿梭的酒局中,安泽文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呼吸,他把这种必须的气体换成了一杯杯直入心底的辛辣液体,至于同事们都祝贺了自己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也不想听,只是一直保持着脸上“尽兴”的笑容,半秒钟都不曾敛去。
烧菜馆的老板娘说是要沾沾县公安局的喜气,特意穿了一身红,也过来敬了一杯酒。
——请问,你是报纸上这位安泽文警官吗?
——向前看?安警官,你要我怎么样向前看?
——安警官,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每个人都不愿意帮我,我是真的找不到人了......每个人都对我说忘记,可我真的忘不了啊……
——你不是我们县所有年轻人的榜样吗?报纸上写,你说你的心中只有公平和正义......
——我给你跪下,还不行吗?
——安警官,今天好像是你的庆功宴,我能去见识见识吗?
——安警官,对不起。我不该总是向您提一些非分的要求。
安泽文抿了抿干燥而又苦涩唇,眼前的红色不知怎么回事就猝不及防地模糊了他的视线,仿佛有一根细针直直插入心口,伴随着杯中酒灌入愁肠,被划开的心也一滴一滴地流出血来。
“小安,发什么呆?怎么,是还想和老板娘再喝一杯?”
“来来来,我必须和安警官再喝一杯......安警官,我给您满上......我就先干为敬了!”
耳边调侃嬉闹的声音让安泽文缓缓回过神来,他被动地再和老板娘干了个满杯,只觉头昏脑胀。
忽然间,他只想离开这里,一刻也不停。
他要去找刚刚在自己面前绝然离去的张文佳,去告诉他,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张文佳你相信我。
双眼放空,安泽文环视了一圈四周,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聊天的聊天,一个个都正在兴头上。
不能走......今晚虽然是自己的庆功会,但这里每一位同事都应该是主角,必须一一向他们表示谢意......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明天,明天我再去找张文佳,再去告诉她,自己会和她一起想办法。
微微垂下眼帘,安泽文恰好看到了师父担忧的神色,心里划过一丝感动,他摇了摇头,端着酒杯过去说了句:“师父您放心,我没事。”
话虽如此,但安泽文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犹如漂浮在无边无岸的虚空中般彷徨无着。
而这种彷徨,他却分不清,是因为妻子沈茹,还是因为张文佳。
第二天,安泽文并没有去找张文佳。
因为喝得几乎人事不省,他头痛欲裂地还去了医院拿了药服下,到了下午才稍微缓过劲来。
第三天,他似乎都忘了在酒精作用下曾冲动地想过要找张文佳的事情,直到走到单位附近,无意间的抬头看到办公楼上“双山公安”的时候,这才惊醒,张文佳当时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去看这四个大字的?
到了办公室,安泽文仔细回想了那天张文佳拿着表彰“双山县十佳青年”的报纸来找自己反应情况时所说的一字一句,在厘清了思路之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虽然早已时隔多年,张文佳又没留下任何证据,但从概率上来讲,这种案犯一般不会停止作案,甚至还会把魔抓伸向其他花季少女。因此,只要这几个人在此期间犯了别的案子,他就能立案调查!
想到这里,安泽文穿上挂在凳子上的警服外套,急冲冲地找到了张文佳的家,想要了解,是不是还有其他受害者的可能。
对于突然造访,张文佳显得有些惊讶,看着她端来的果汁,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安泽文径直拿了过来,一口饮尽之后,坐在凳子上对她解释道:“张文佳,那天的庆功宴......”
“安警官,警察的庆功宴是什么样的,能和我讲讲吗?”
见她似乎并不关心自己此行的目的,虽然不明白她为何对庆功宴念念不忘,安泽文还是简单描述了那天的情景。
说到最后,他讽刺地一笑,总结道:“说白了,其实就是喝酒。”
“哦,这样啊......”张文佳脸上露出了些许失望的表情,又有些孩子气地瘪了瘪嘴:“我还以为安警官你会上台发表什么获奖感言呢?就和学校里得了三好学生那样。”
不知怎么的,明明这才是第三次和她见面,安泽文的脑海里却如同走马灯一样,闪过了她在自己眼前的每一种模样,小心翼翼,泣不成声,悲愤欲绝,茫然无措,眉语目笑,绰约多姿,顾盼神飞......
他这才意识到,张文佳才20来岁,正处于一生中最美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