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大师好骂！”众人听罢纷纷鼓掌。
　　“事情的最后就是停云的师兄把亲生母亲安置在了寺庙的旁边，每天去探望她。那妇人倒也心灵手巧，扎的纸花非常漂亮，很受香客的欢迎，母子俩关系缓和了不少。他那个师伯还是疼爱徒弟的，纠结了两三年还是放手了，说是愿意还俗就还俗吧。不过没想到停云那个师兄并没有离开，白天依旧研读经文晚上回去陪伴母亲，现在已经能主持水陆道场了，几人日子也一天一天地变好。”
　　众人不禁有些感慨，这才叫济世度人的最高境界啊……
　　甯步流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也是因为这件事，停云一直没有停止找他的生母。但是他下山一路问下来，没有人知道临江郡主这个人，连他的生父是谁也没有打听到。”
　　众人也默默看了一眼纸上临江郡主旁边的那个名字，按照这个情况，估摸着这位“张韬”十有八九不会是江停云大师的生父……
　　“所以就是说，我们如果能查出这位临江郡主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就有可能找到去往蜃地的路。”李异最后总结了一下。
　　“嗯。”甯步流点了点头。但随后众人又开始犯了难，毕竟这已经是五六十年前得事情了，那个张韬现在也不在人世了，临江郡主的家人倒是能查一查，但众人总感觉能把十四岁的闺女嫁给四十岁的武夫的人家，应该不会怎么关心女儿的近况……后辈就更不用说了。
　　就在众人纠结思考的时候，尚曦突然开口：“要不这样吧，兵分两路，一部分人留在京城，尽可能查出当年临江郡主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她背井离乡跑去蜃地。另一部分人先跟我去且末城，那里是通往图兰碛的必经之路，如果蜃地的那个人真的是临江郡主的话，那么越靠近图兰碛有关她的信息可能就越多。”
　　“在实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我的建议是用笨办法，陆将军您多带点人驻扎在且末城，打不了把图兰碛团团围住，出来一个人抓一个人，总归能抓到一个知道路线的人，不是吗？”


第380章 穹顶
　　塞北无草木，乌鸢巢僵尸。
　　阳关扯了扯手腕上有些脱落的绷带，第一次走出了舒维那座银白庄园的大门，直到双脚踩在了滚烫的沙砾上，阳关才终于有了一种身处大漠的实感。尽管知道面前的路被风沙墙阻隔，但不论看向何处，依旧是天蓝夹杂着昏黄，时远时近，一片茫茫。
　　阳关想，那些被困死在风沙墙中的人，死前一定很绝望。如同沙漠中的植物一般，不管如何蔓延自己的根系，都无法吮吸到哪怕一点点水分、
　　阳关蹲下，用缠满绷带的手轻轻碰触地面上一棵萎靡的胡杨幼苗，放眼望去，却见所有的草木都被干旱折磨得体无完肤，不留一丝生的痕迹。
　　这时阳关就觉得面前投下了一片阴影，他一回头，身后出现了一把伞，却见难波打着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正在帮他挡太阳。
　　“伤还没好就不要出来乱跑。”难波的脸有点臭，但更多的是一种别扭的关心。
　　“准备好了吗？”阳关把手上的沙土拍了拍，问道。
　　“嗯，这次应当万无一失。”难波点了点头，语气自信。
　　虽然之前阳关提议想要破局，干脆直接从金瞳域入手，大圣母那么高调地把圣母宫搞起来无非就是威慑。威慑分为有底气和没有底气两种，有底气的威慑相当于战前鼓，一鼓作气，再把人吓到的同时直接出兵，起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没底气的威慑简单来讲就是空城计。阳关得承认大圣母这一手玩得确实好，既能显露自己的实力又能表露自己的态度。而沙漠里的这群人，怎么说呢，在被大圣母经年累月的奴役下，你很难希望他们能有自己思考判断的能力。银瞳鬼除外，但是银瞳鬼有一个致命的劣势，那就是人太少了，有时候嗓门小的再能干，有时候也顶不住几百个嗓门大的傻大个。
　　所以阳关这几天被难波带着悄悄地在其他的风沙域转了一圈，发现里面的无论是金碧赤三族都对大圣母笃信不疑。弥乐摩巽尚且心系赤瞳鬼无辜放血的男子，以及被迫拼命生孩子的女子，觉得他们实在可怜，拼命跑出去就是为了回来拯救他们，虽然拯救计划的思路确实非常清奇。
　　但是在蜃地内部，那些赤瞳鬼反倒不觉得自己可怜了，他们似乎完全被大圣母的“神力”洗脑了，一个个放血生孩子感觉光荣无比，我可是在为大圣母效力，为蜃地的发扬光大出一份力呢。
　　碧瞳鬼也是不遑多让，这些年碧瞳鬼基本也是跟赤瞳鬼一个待遇，男的放血女的生娃。只不过碧瞳鬼的血不是用来制造龙血石，而是用来浇灌蜃地里的动物植物的，仙人掌都被他们浇成红色的了，原本针状的叶子也打开了，粗硬的身体变得十分柔软，轻轻碰一下那叶子啪嗒啪嗒摇，端的是又风骚又诡异。
　　不过最瘆人的还是那些动物，要么胖得快要炸开来要么瘦的连形状都看不见了。有的肉堆得一层一层一层，看着就反胃，有的却是身体一半都腐烂了，骨架子都露出来了，但却硬是没死，一双眼睛浑浊得几乎看不出眼瞳，大声地促喘着，伴随着几声哀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如此。
　　阳关亲眼看着一个碧瞳鬼小姑娘前一刻还在亲亲热热地跟沙兔做游戏，下一刻就把自己的小伙伴送到几个专门给动物喂食鲜血的人手里。兔子喝了蜃地四鬼各族调配出来的血之后，原本圆墩墩的身体突然就变成一滩水一样软趴趴的，像是里面的骨头内脏之类的全被溶解，只留下一张毛茸茸的白色皮毛。
　　就算是动物，阳关都能一眼看出那沙兔痛苦的表情。但是那碧瞳鬼小姑娘却是不以为意地摸着沙兔的头，稚嫩的童音听上去却是残忍无比：“兔兔你帮我们家报答大圣母的恩情，好不好？阿娘说如果不把你送出去，那么喝这个东西的就是我啦。我觉得那个东西一点都不好喝，不要喝，但是必须喝的时候，兔兔你就帮忙帮我喝掉吧~”
　　从那时阳关就知道，他的敌人，远远不止大圣母一个。
　　破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只要有有效的切入点，便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至于这个切入点么——阳关愿称之为复刻陆霁经典战役：偸营。
　　当初陆霁仅靠着五十名银狐小分队队员便差点端了辽国的大本营，说明只要计划得当，直接杀进人家大本营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前期准备和情报资料很关键，而阳关作为“斥候界的传奇”，对探听情报方面也算是得心应手，遂利用了半个月时间简单训练了一下几个比较机灵的银瞳鬼少年，教他们探听情报的秘诀，以及传递信息的方法，为了方便，他直接把嘲风军的一套情报密语教授给他们了。
　　“金瞳域内的金瞳鬼不到两百人？”难波接过阳关递给他的破译好的秘闻，看了一眼，惊了一跳。
　　“跟我预想的差不多。”毕竟在和盘陀死了那么多不是？
　　“但是看重点，我画出来了，金瞳域内能感受到的活人的气息比看上去的多。”
　　“什么意思？”难波看他。
　　“我上哪儿知道去？这是你老家又不是我老家。”阳关一摊手。
　　趁着难波思索的时候，阳关重新回到小屋内，继续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虽然意识恢复了清醒，但是毕竟人生地不熟的，现在他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尽管通过推测猜出来了一些事情，但还是有很多事情完全不知道，但他又不能问，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只能将这些天听到的所有事情记录下来，从中抽出蛛丝马迹整合成线索。
　　笔尖在大圣母的目的处停顿，阳关叹了口气，决定活动一下筋骨，扬起头的一瞬间，他瞥了一下屋顶，突然定住了。
　　之前阳关就留意到舒维这座宅子的穹顶很好看，花花绿绿的，还有很多线条，但是醒了之后阳关并没有多关注过，哪怕临睡前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也没看出什么来，结果他现在才发现，这个屋顶上的图案从某一个特定的角度看，竟然变成了一幅巨大的画，被均匀分成三十二部分，然而每一部分的画面竟然都是连着的。
　　阳关就仰着脑袋绕着看了起来，绕了两圈终于明白了一点顺序。便一点一点看了起来。
　　一开始画的是大海上的船队，看数量相当可观；然后船队来到了一座岛上，但是似乎无功而返。其中一个为首的中年男子似乎在荒岛上得到了什么，启程回去，然而回去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国家却处于战火之中。于是这个中年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趁着战乱大肆敛财，随后带着很多人来到了沙漠。
　　一开始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很多很多人，但是到了沙漠之后，身后却只剩下了十几个人。零零散散的队伍，在茫茫大漠中显得格外荒凉。
　　然而下一个画面就有点惊悚了。那些原本还活生生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全身都被火焰包围，形成了扭曲的黑色剪影，似乎在翻滚挣扎，但火焰却是怎么都灭不掉。只有那个中年男子身上没有着火，却也没有丝毫想要帮忙的意思，只是眼睁睁地在一边看着自己的伙伴痛苦的样子。下一幅图便是火焰褪去，而这些人却成为了一些拥有诡异眼瞳的——怪物。
　　阳关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些被烧焦后的人，按照他们眼睛的颜色来看，这些人可能就是——在这个故事当中——蜃地四鬼的祖先们。但是这种事情一开始就说不通啊，原本看着挺正常的人，怎么可能被火烧一下眼睛就变颜色了，这个颜色还传了那么多代，跟别的血统的人串种都能保持相当明显的特征。
　　由此，阳关合理推测这里应该只是一种表现的手法，实际上，蜃地四鬼的由来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而那个唯一身上没有着火的中年男子，将会是一个关键。
　　之后的内容就是那中年男子带着四种怪物在沙漠繁衍生息，教会沙漠中的原住民农耕、捕猎和沥纸的方法，颇有几分自立为王的感觉。阳关仰着脑袋只觉得脖子都疼了，这才收回视线，低头，继续拟定作战计划。
　　经过一系列精密的前期准备之后，难波他们决定在一个晚上偷袭金瞳域，摧毁大圣母下方的冰柱，归还地下水源。
　　原本难波就带着几个银瞳鬼内部武功比较高的年轻人去的，甚至都没有通知阳关一声，但是临走的时候阳关还是追了上来，气喘吁吁，语气坚定：“我也去。”
　　银瞳鬼的精英们此时也好奇地看着阳关，虽然他们大部分并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他们知道此次行动所有的作战计划都是阳关一手敲定的，当斥候的手法也是阳关教授的。难波仅仅只和他相处了短暂的几天，言辞中就对他推崇备至。
　　结果现在一看，好家伙，这一身的绷带啊，从头绑到脚，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只鼻子一双红褐色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唯一的特征就是个子很矮，阳关原本就不高，这样一看，更像小孩子了，加上银瞳鬼与生俱来的对于其余三个种族的傲视，赤瞳鬼又是四鬼中地位最低的，不由得就对阳关露出了几分轻蔑的神色来。
　　舒维带着芷牙原本是来交代一点事情的，结果阳关突然跑出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芷牙有些嫌弃，像撵小狗似的挥了挥手：“你一个病还没好的人裹什么乱？还不赶紧回去休息？”
　　“不行，我必须跟着去。”阳关解读了一下午穹顶上的壁画，分析得头晕脑胀，虽然并没有得出真相来，但这里面还有有一些关键点是可以参考一下的，一个是那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就是火。
　　既然那个人所有的随从身上都因为身上冒火而变成怪物，中年男子也没有出现惊慌逃跑这种情况出现，阳关也就可以合理怀疑，这把火其实是那个中年男子放的，至少跟他脱不了关系。而但凡跟火有关的，阳关都自认有一定的发言权，且不能袖手旁观。
　　这些银瞳鬼是蜃地最后的希望了，一个人都不能少。
　　难波这些天虽然听阳关的，但并不代表他就会随意改变自己的决策，两个人相互对视，不同颜色的眼眸中，是相似的执拗。少顷，难波开口：“我还不至于没用到让一个病号出手。”
　　阳关微微地叹了口气，缠满绷带的手指揉了揉同样被绷带覆盖的眉心，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无奈：“什么时候你们这群傲慢的混蛋能够改掉用踩别人来捧自己的习惯呢？”
　　“嗤”一声，跳跃的白焰跃动在指尖，在火光的照耀下，阳关的嘴角微微地勾起一丝弧度来：“那么，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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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塞下曲·惨惨寒日没 作者：戎昱（唐代）
　　过几天要去结个婚，这几天要做一些准备，更得慢了点，周末前可能还有一更。


第381章 幻觉和真实
　　很奇怪，明明是身处沙漠，但是阳关却感觉有些冷。
　　尽管身上绑满着绷带，但是阳关还是问难波借了件衣服披在了身上。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阳关借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大晚上的，黑色的袍子在黑色的风中猎猎作响，有种说不上来的应景。
　　阳关曾经想象过大漠的夜晚是什么样的，想必是茫茫一片银海，当中一轮银盘，苍凉却又静谧。不过直到身处其中才发现，真正大漠的夜晚并不平静，白天肆虐的风沙并不会因为太阳的落下而停歇，反而更加变本加厉，有时甚至能遮住大半的月光，昏天黑地一片，又吵又冷，搅得人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