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秋绫嘴角抽了抽，但还是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众人就见李异跟个账房先生似的噼里啪啦开始打算盘，一边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算出几组数字之后拿了张新的纸。众人一看，他把这十二位郡主重新排了个列，每位郡主旁边都标着（如果还活着的话）现在的岁数、当年嫁人时的岁数，以及……她们所嫁之人当年的岁数。
　　之前还没觉得，李异这么写出来一看众人只觉得触目惊心，有的十三四岁就嫁人了，有的嫁的人比自己大了二十岁的，有的嫁给了一个他们这群人都略有耳闻的有名的恶棍……
　　“不说是郡主吗？怎么嫁得那么差？”周澄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郡主也不一定就嫁得好。”陆霁倒是听说过一些事情，“老话说得好，皇帝家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当年太宗皇帝虽然放宽了封郡主的限制，但是削了很多勋贵人家的月例，加到了官员的薪水里，防的就是那些不学无术想要啃老本，或者仗着祖上威名作威作福的那些二世祖。”
　　“但是那些旧贵族，越是朝中无人，尤其是几代都没有人当官的那种，越是奢靡，一下子被削了月俸，顿时就由奢入俭难了。就算是皇帝的亲戚，皇帝也不会白给钱给他呀。而且那种人家，说的不好听的，家族落败不是没有原因的，大部分男丁都不成器。这种情况下，拿姐妹的身子换富贵是很常见的事情。”
　　“而且那种人家，是不会把女儿嫁给年龄相仿的公子哥的，如果你要确实且尽快地拿到一笔巨款，你是会把女儿嫁给有潜力的秀才还是已经功成名就的老男人？”
　　众人抬起头思考了一下，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这种前提下，基本上都会选第二种。
　　李异看着最前面的几位郡主，语气平淡：“能让金魂和弥乐摩巽如此畏惧的人，我觉得她是坏人的可能想要比是好人的可能性大得多。那么我们姑且认定这个神秘的郡主是个坏人。除了先天恶毒这种可能性之外，什么样的理由，会让一个身份地位在全南唐属于最顶级那一层的女子，跑到沙漠里去当反派？”
　　有了李异和陆霁的提醒，众人纷纷明白过来，七嘴八舌：
　　“父母重男轻女对她不好？”
　　“丈夫长得丑年龄相差太大？”
　　“丈夫对她不好？动手打她？”
　　“孩子被人害死了？”
　　“因为丈夫对她不好所以她去偷情结果被发现了丈夫把她的情人给杀了？”脑洞最野的果然还是林玉晚，陆霁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表情复杂。
　　李异点了点头：“对大部分女子来说，出嫁前父母是她们的天，出嫁后丈夫是她们的天，一旦有一天天塌了，她们有可能会做出任何事情。”
　　众人带着这种想法重新审视了一下名单，阎玉指了指第五个郡主：“这个郡马我听说过，当年有名的恶棍，年轻时候烧杀抢掠什么事儿都做过，但是同时也是那个时候的首富，最富的那段时间国库都没他有钱，小老婆的数量比后宫的妃嫔还多，这个永昌郡主嫁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消息了，也没人见过她，七八年前那首富死了之后也没她的消息，也不知道是死了活了，既然梁夫子说家人没报丧，可能就是还活着。”
　　“哎我靠，我才发现是这丫头。”陆霁突然指着最后一个郡主叫了一声，一拍大腿，转头看向他爹，“爹，这丫头是不是小时候来我们家玩过的那个？好像是奶奶的哪个外甥女的女儿？奶奶有个外甥女好像嫁进哪个郡王家了，不是正妻，但是好像还挺得宠，之前有几年会带着孩子来我家玩儿，所以小时候见过几面。没想到封了郡主还嫁了人。”最后一句他是对着林玉晚解释的。
　　“十四岁就成亲了……”林玉晚也皱着眉，“郡马居然二十八了？翻了个倍？”
　　“靠，兵部尚书家的老二，这家伙挺混不吝的，之前还跟我打过一架。因为太诨了所以都没有正经贵女想嫁给他，所以拖了老大才成亲。”陆霁又是一声脏话，语气忿忿，“这丫头也失联了吗？”
　　“两年前就没见她露过面了。”陆朝风也对那个小丫头有印象，长得确实挺标志，从小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众人都在为这群正值青春年华却被家里卖了的女子而愤愤不平，李异的目光却落在最前面的几位上。
　　最前面几位都是太宗皇帝往下那一辈的了，年龄最大的如果还活着就八十五了，是李灼一个兄弟的三闺女，算下来呢，就是李君仁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姑奶奶。众人都估摸着太宗皇帝可能都没见过这位侄女。
　　这位姑奶奶也挺惨的，十五岁嫁人，嫁的人叫张韬，众人都不认识。陆霁又跑了一趟吏部，搬回来厚厚一叠几十年前的官员名录，众人查了小半个时辰，才查到张韬是七十几年前的一个三品武官。同样也是家人没报丧所以不知道是死是活。当时梁老夫子犹豫了一下才把这位也勾上，梁老夫子今年才八十三，这位郡主要是还活着比他年龄还大，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一个是因为出身不够高，外加年代久远，这位郡主的资料更是少得可怜，李异之所以注意到这位郡主，是因为她是十二位郡主，中唯一一个写着“和离”的郡主。


第379章 临江
　　太宗皇帝李灼在位期间，除了进行一些田地、人口、艺术、文化等方面的改革，还曾经大力推行了律法中婚法的变革。女子想和夫家和离，只要有充分的理由，并且上报到官府，就能和离成功，夫家若是不依不饶，意图伤害女子，但凡动手，不管成功与否，通通抓起来扔进牢里。
　　但说简单也不简单，一言以蔽之，女子身后家族越大但她本身不受宠的话，基本是没办法和离的——因为娘家还要靠着她捞好处。
　　夫妻和离无非就三个原因，郡主移情别恋，郡马移情别恋，夫妻感情不和。虽然第三种最常见，但是因为第三种原因和离的反而最少。
　　毕竟皇帝的女儿不愁嫁，皇帝亲戚家的女儿也不愁，就算是家道中落的郡主，也是有些地位的。
　　所以郡马是不能移情别恋的，娶了皇家的女儿还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算郡主原谅他了皇帝也不能原谅他，不然皇帝的面子往哪儿搁，郡马出轨基本死路一条。那么综上所述，就剩下最后一个原因：郡主出轨了。
　　普通女子若是跟别的男子偷情，肯定会被休，规矩严一点的沉塘浸猪笼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皇家的女子出轨，皇帝是绝对不允许郡马或者驸马休妻的，皇帝面上挂不住不说，皇家的女儿被休齐，其他没嫁人的女孩儿还要不要嫁人了？所以明面上绝对只能是和离，至于之后怎么处置，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怎么说呢，这小姑娘十几岁的时候就嫁给一个快四十的武夫，武夫么，肯定也不会顾及到女人的心思，甚至有可能对她动粗。而且这个年龄……估计力不从心了，小姑娘去找情人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阎玉托着下巴淡淡道。
　　众人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都去看那郡主的封号。想比起别的郡主，这位的封号很是有些朴素，叫临江。
　　虽然南唐没有一个真正叫做临江的地方，但其实别名临江的城镇还挺多的，靠着长江那一片儿有一串都叫或者叫过临江，粤江那儿也有。所以这个封号其实挺烂大街的，每朝每代可能都有那么一个临江郡主。
　　不过……
　　“临江郡主。”李异轻声念了一下她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啪嗒”一声，甯步流原本坐在石桌中央，盘腿撑着胳膊，原本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中的毛笔——沾满了墨汁的毛笔都被他转出残影了，墨汁愣是一点都没甩出来，结果听到这个名字，笔直接掉在了地上，溅了一身墨汁。
　　就见他愣愣地看着李异：“你说她叫什么？”
　　李异倒是愣了一下：“师父你刚刚写的时候没看到吗，临江郡主啊？”
　　“临江郡主……原来如此。”甯步流长舒了一口气，“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啊？”众人好奇。
　　“少林寺已故的慧静大师的高足，停云大师，他的母亲。”
　　“慧静大师……”众人都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啊，是那个一个人一把天火烧了连盘山十九个山匪窝，救出被拐妇孺九百人的慧静大师吗？”
　　“我听说他的是一人烧化了半座城的雪，成功地将困所有在雪灾中的人都救了出来。”陆霁也听说过。
　　“还有一掌拍碎了千年的冰山，使得突发的雪崩改道，让祁连山下数十个村子免于被大雪深埋。”林玉晚也点了点头，随后突然看向旁边的周澄澄。却见周澄澄眼中氤氲着笑，有些淡淡的伤怀，但更多的是骄傲。骄傲着有这样一个师父，陪伴着自己长大。
　　“嗯。”甯步流点点头，“慧静大师也算是天赋异禀，他虽然不会有形内力，但是内力极热，就跟晚丫头一个情况，武功也很高。”
　　不仅林玉晚愣了一下，所有人都被“晚丫头”这三个字震慑了一下，众人的目光都一时间集中在林玉晚身上，结果被陆霁瞪了一眼，纷纷尴尬地咳嗽两声，移开目光。
　　“停云大师也很厉害啊，当年端了苗家寨，捣毁毒龙坡，荡平百鬼门这种至邪至恶的魔窟，他功不可没啊。”陆朝风读过相关史料，也感叹了一句。
　　“咳咳。”甯步流咳嗽了两声，指着自己的鼻子，神情竟然有些小得意，“确切地说，这些事情，都是我、停云，还有天游三个人一起做的。”
　　“但是停云并没有见到过他的母亲，关于临江郡主的事情，还是慧静大师在他十几岁的时候告诉他的。”
　　“我年轻的时候见过慧静大师一面，那个时候停云还没有下山，我们聊了半天倒是挺投缘，那次是我第一次知道停云这个人。慧静大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跟我讲了很多关于停云大师的事情。然后他让我猜停云听说有关她生母的事情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你们也猜猜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跟人说江停云的事情了，甯步流的眼神竟然有些雀跃。众人也很配合，思忖了一会，报出了各种各样的答案。
　　“没反应？和尚不都这种调调。”
　　“出家人慈悲为怀，应该会可怜一下吧？”
　　“感叹世事无常？阿弥陀佛？”
　　甯步流“啧啧”两声，摇了摇手指：“都不对。”
　　“停云的第一反应是非常生气，他问慧静大师，知不知道他生父是谁？他要去暴揍他生父一顿。”
　　“他说他父亲究竟有多恶毒或者多没用，才会让一个母亲和孩子骨肉分离？一个女子活在世上已经被夺去了很多本该拥有的东西，如果再夺去她的孩子，那无异于亲手杀死一个女子。”
　　“没有一个女子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就算有，那也是被这个艰难的世道逼得无法自己养育这个孩子。而一个男子在夺走了女子本该拥有的财富和土地之后，还要夺走她的孩子，不是没用，就是恶毒。”
　　众人都被震惊了，这番话不得不说有一定道理，但是……
　　“这是一个和尚说出来的话吗？为什么感觉江停云大师那么……入世？”陆霁摸着下巴。
　　“停云和他的师父一样，最讨厌当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咒经文的和尚。他在下山之前也经常跑到寺庙外面的城镇去，虽然不至于当一个酒肉和尚，但大街小巷三教九流他都认了个遍。虽然他的脾气依旧很好，寺里的师兄师弟怎么说他他都不会反驳的，但是锄强扶弱的事情他也没少干，经常拿着自己锻造出来的禅杖把那群地痞流氓揍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他有一个师兄，不是一个师父的那种，也是跟他一样，生下来就被送到了庙里。不过他的师兄的母亲只是个平民女子，当初因为生得貌美被某个恶霸看上，生父被杀，他的母亲走投无路，便把孩子送到庙门口，几年后熬着摆脱了那个恶霸，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少林寺想见一面她的孩子。”
　　“结果他的那个师兄嘴里说着‘出家人已经断了俗世尘缘’，转身就走，他师父还夸他做得好，并且还派人拦住了那个可怜的母亲，大体意思就是说小徒业已出家，女施主莫要来扰了他修功德之类的话。不过江停云知道，他那个师伯无非就是因为他师兄记性好，还是块练武的材料，日后一定会为他长脸，所以不肯放手罢了。”
　　众人也真是大开眼界了，原来少林寺还有那么多争名夺利的事儿啊……长见识了。
　　“这有什么？”甯步流像是看穿了众人心中所想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普通门派有多少勾心斗角寺庙里也就有多少弯弯绕绕绕，更何况像少林寺这种本身跟皇家就有着千头万绪联系的寺庙。”
　　“但是相对的，普通门派有多少潜心习武的弟子，少林寺就有多少济世度人的真和尚，未来的大师可都是从那里面出来的……有多少德不配位就有多少实至名归。”
　　“后来呢？”众人继续问道。
　　“后来啊，那个妇人丈夫被杀，儿子又被夺，一时间就有些想不开了，在少林寺后山找了棵歪脖子树，就要上吊自尽。正好被上山摘草药的停云瞧见了，停云把他救了下来，一听原委，气坏了，带着那妇人就杀进寺庙里，把他那个师兄连带着师伯连拍带打地揍了一顿。”
　　“慧静大师当时笑着跟我模仿了一下停云对他的师兄说的话：‘你不是出家人吗？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吗？这就是你对你生母的慈悲？还说什么了断俗世尘缘？你没本事把你身上你爹你娘的血脉抽干净还给他们，那就不算了断！占着你父母的血脉，让你娘承受怀胎十月的辛苦，就一句了断俗世尘缘就把你亲娘打发了？狗屁的济世度人！你先把你娘这么多年受的苦给度了！乌鸦都知道要反哺，怎么的，你是觉得自己连禽兽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