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苏阖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的父亲李全喜欢男子,而且因为喜欢男子所以不喜欢女子,因为不喜欢女子所以不喜欢他们这些孩子。虽然李君仁现在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明白这原本并不是错,只不过是他父皇的行为有失偏颇,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以一颗平常心来看待极为貌美的男子,甚至是曾经跟他父皇的同性情人有(单方面)关系的苏阖。
但是阳关和苏阖并没有做错什么,并且各有各的能力,所以李君仁忍了,但是最近发生的有关方淑妃的事情,触动了他心中最不能触碰的一根弦。
诚然,他当年和甯皇后琴瑟相和,为了给他生个孩子,甯皇后不惜拖着病体也要怀上孩子,还被多方势力下手暗害。最后还是因为身体撑不住了就此去世。
他深念甯皇后的爱和恩,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宠幸别的女子都有罪恶感,但无论什么情感都架不住岁月的磋磨。更何况生不出子嗣这种事情,不论男女,都是一种极大的耻辱。
他太想要第二个孩子了。
也太想向世人证明,他真的生得出孩子。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二皇子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孩子,但是人在强烈的愿望下是真的会蒙蔽自己的双眼,不管平日里有多冷静,此时的李君仁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而这也给了一些弄臣可乘之机。
此时的李君仁,在一些并不高明的挑拨离间之下,对和自己扶持了二十多年风风雨雨的长子,第一次生出了怨怼的情绪来。
之前李异叮嘱苏阖不要在皇帝面前提起林玉晚的身世确实是有他的考量的,皇帝需要那个儿子,就必须需要方淑妃,而方淑妃的兄弟,也不能够有任何的问题。
他此时只相信跟方钦有关的罗相,也只能相信跟方钦有关的罗相。
而罗相,作为当年一手促成先皇选择李君仁登上帝位的人,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什么话也不说,也能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皇帝的确防着他,也不想一直受他的掌控。但更多的则是信任他,并且需要他。
情势似乎已经无法逆转。
不过,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
李晰更是这样的人。
尽管李君仁不相信林玉晚,偏信罗恒,但他有一样不得不信,便是舒乐县县令和陆朝风的奏折和军报。
魏旭的虽然是个苦寒之地的小县令,但是原本是隶属于罗恒这一派的,而陆家素有“武相”之称,本就不属于任何一派,所以这两人勾结撒谎的可能性基本没有。而且去年那段时间因为那个白发少年,整个陆家甚至京城都闹得沸沸扬扬的,陆朝风有多看重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儿子可见一斑。
李君仁还记得,自己当时见过阳关之后开玩笑般跟陆朝风调侃了一下阳关的外貌,结果陆朝风当场就翻了脸。
这个仅凭自己的能力跟家族闹翻、在官场纵横了数十年,小心谨慎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的男人,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真实又疯狂的情绪。从那一刻李君仁明白了,不要拿他的儿子开玩笑。
他也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儿子去开玩笑。
所以,阳关为了保护舒乐县百姓而牺牲,的确是事实。
就连李君仁也没有办法否认的事实。
想到这里,李晰的手顿了顿,尽管这些天他一直处于忙乱之中,但实际上他也是在麻痹自己。
那个白发飘扬,一边对他笑着说着“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一边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的少年,无疑已经在他的心底折下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没有人,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么鲜活的少年,再也无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他必须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来弥补心头那一大块空落落的感觉。
但是李晰并没有没神经到直接在皇帝面前说阳关如何如何为国捐躯,如何如何英勇就义,反而是为永宁侯的师父甯步流,请了一道旨意。
这道旨意来得突然,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问题,甯步流素有天下第一魔头之名,这也对李异的名誉造成了损害。但甯步流救走李异又抚养他长大,可谓对皇室有恩,现在李异和甯步流都因为边关的冲突身受重伤,下旨为他正名也在情理之中。
永宁侯府此时已经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看到太监出现又是一惊。周澄澄的脾气最近越来越暴躁,但是被唐鹞拽着发不出来,只能死死地瞪着门口的小黄门。
那小太监被吓得都不敢进门,还是阎玉带人迎了出来,声音都带着浓浓的憔悴:“天使驾到,有何贵干?”
小黄门咳嗽一声,举起手中的圣旨,阎玉抿了抿嘴,但还是带着众人跪了下去。
“门下:永宁侯之师甯氏步流,身怀绝技,志虑忠纯,多年来抚养前镇军大将军之子李异,为忠烈之士,且其门下三位高徒,皆是惊云风逸、义薄云天之辈,特此封其为‘百世之师’,可不拘于京城之内,万望结有丰硕桃李。主者施行。”
小黄门念圣旨的语速颇快,众人有些没反应过来圣旨表达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再说了,甯步流又不在,谁来领旨啊?
却听“砰”的一声,沉寂了半个月的苏阖的房门突然被撞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虽然步伐有些踉跄,形容有些枯瘦,但他仍旧是用尽了浑身最大的力气,大踏步地走到小黄们的面前,跪下,以一种不容违抗的气势接过圣旨。
“草民,代……犬子领旨,谢,陛下天恩!”
然而此时,没有人在意苏阖的突然出现,也没有人询问苏阖话中的究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一头披散的头发上。
那一头及腰的,漂亮的长发,此时,却变得雪白……
苏阖抬起头,一头白发更衬得他美得惊心动魄,但每次都会下意识欣赏一下苏阖美颜的众人——包括阎玉,第一次完全没有办法直视这张面容。
“相公……你怎么了?”
“嗯?嗯。”苏阖笑了笑,“没什么。”
“……”过于淡定的反应反而造成了众人的失语。阎玉就看着苏阖接过了那卷圣旨,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将肩膀上的白发甩到身后。
随后把老婆孩子以及各位亲友直接扫地出门。
苏阖的侄子苏青荀之前为了恭贺他成亲送给了他一套温泉庄子,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众人还是习惯赖在永宁侯府。结果苏阖接旨后第一件事就是花了半天时间把众人的行李打包好扔上了马车,把人全部送到了城郊的温泉庄子里。
按理说,在场那么多习武之人,不会拧不过苏阖这么一个文人,但真正到了那个时候,就连一直不太能体会情绪的青鳞和唐鹞都沉默地顺从了。
苏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蕴含的利剑发硎一般的杀气,能让人完全不怀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会亲自动手把害死阳关的人撕成碎片。
周澄澄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任凭自己的身体左右撞在车壁上,在第三次磕到脑袋后,他抬头看向身边抱着泡泡一言不发,像是在出神,又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的阎玉。
“阎先生,苏先生他……”
“他其实一开始,从未想过,要和罗相为敌。”阎玉沉默了一下,开口。
“虽然是苏相的儿子,但是阿阖从未因为这个身份占到什么便宜。哪怕是当上了平章事也一样。”
“的确,苏瑾麟的党羽之中的确有人只是碍于权势归附,实际上并看不惯苏瑾麟,所以改投阿阖,这些人也确实为阿阖接手平章事的工作打下了一个基础。”
“但是那些人看不惯苏瑾麟并不是因为苏瑾麟的治理才能有多么多么差,而是因为——他们控制不了他。”
“而当他们发现自己也没办法控制苏阖之后,反噬就出现了。”
“仅仅过了几个月,阿阖就步履维艰。”
“虽然圣上是希望他能作为一个抗衡罗相的存在,但实际上阿阖一点都不敌视罗相,反而在处理政事的时候下意识地模仿罗相,学习他的治国之术,学习应当如何巧妙地劝谏皇帝,学习与下属之间应该如何拿捏分寸……”
“他是真的很尊敬罗相,时常跟我感叹,他果然没什么治理国家的才能,经验论并不是毫无道理,以及,若不是立场不同,他真想拜罗相为师。”
“阿阖从小就聪明,小时候虽然嫡母给他请过很多先生,但没有一个能让他真心诚意以师礼对待。所以我看得出来,他想拜罗相为师……是认真的。”
“但是在大概一个月之前,阿阖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一连几天有些失魂落魄的,问他什么也不说,但是从那时起,他似乎就有些抵触平章事的工作。”
“当时我不明所以,现在我大概能猜到。”
“应该是罗相那边做了什么事,导致阿阖发现了什么,从而对罗相失望甚至愤怒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开始关注玉虚宫那边的情况。”
“那……苏先生究竟想要做什么?”
“复仇。”阎玉斩钉截铁。
“所以,他把我们都赶出了永宁侯府……会不会有点鲁莽?”
阎玉摇了摇头,把怀中的泡泡抱紧了些,面色有些凄然,但眼神中闪过的是不悔和坚定。
“我在他把自己关起来的第一天就跟他说过了。”
“如果想为阳关复仇,请不用顾及我和泡泡。”
“鬼医阎玉,也有自己的尊严。”
--------------------
下一章要开始反击啦~
标题玩梗: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
第345章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卓尔第三十次抬起头,看着面前一头白发的男子。
苏阖的一头白发是昏暗环境中唯一的亮色,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一丝不苟地将头发扎在了头顶,别上了一根简单的银簪。
一般来说,因为接受不了自己孩子死亡的打击,所以一夜白头,这本应该是令人感到悲痛到难以抑制的事情,自古以来,少年,或者说青年白头都被赋予了凄美、伤感、落寞的意象。
但应该怎么说呢,也许是掩饰的太好,也许是之前就调节好了,苏阖看上去并没有多么悲伤,只是很平静地、旁若无人地闯进旁人都闻风丧胆的六扇门,相当理直气壮地占了他的位置,最后更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腔调让第一小队队长沈斌调出所有关于罗相的资料,不管大小事,不管是内院八卦还是外朝纠纷,统统拿过来。
沈斌抽了抽嘴角,还是照做了,随后,厚厚的卷宗堆满了三大张长桌,苏阖就坐在卓尔的位子上,慢条斯理地一本一本翻看。
就算苏阖是京城第一美人,这么藐视权威的做法卓尔也不能忍,但还没来得及下逐客令,苏阖就先抢过话头,抬高手臂指了指面前把他脸都挡住了的卷宗,语气平静:“你不想知道尚伦为什么有这个底气觉得自己灭你家门能够逃脱制裁的?他所求的血真的只是治病用的吗?为什么在遍寻不着的情况下他不愿意换一种治病的方式?或者换个问题,我父亲为什么突然开始痴迷于研究青瞳鬼上的秘密?以及最重要的,罗恒为什么要帮助一个素未相识的钦犯之子,甚至不惜花大把时间大把金钱和大把精力,要给方钦翻案?你要知道,就算不翻案,他也会是一枚相当好用的棋子。”
苏阖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定定地看向他:“帮我一起看这堆卷宗,看完了,我就告诉你。”
卓尔张了张嘴,突然感觉——自己被诱惑了,他确实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同时,卓尔又少见地感觉有些毛骨悚然——仅仅只是见了两面,苏阖就能一眼看穿他对于追求真相的狂热。不愧是养出了那个白发妖孽的狠人。
苏阖把亲人朋友扫出家门之后连侍卫都没留下,全赶去温泉庄子那边了,他自己却孤身来到了六扇门。
作为南唐最事无巨细最无孔不入调查范围最广的半江湖半庙堂的组织,如果说还有什么地方能查到关于罗恒的情报,那就只有这里了。
苏阖这次换了个思路,既然没有办法通过查方淑妃和方钦来把事情牵扯到罗相身上,那么就干脆直接查罗相好了。
于是,经过四天苏阖和六扇门众人不懈的努力,终于整理出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首先,罗恒的母亲不明。
一般来说,官做到罗恒这种地步,肯定会给母亲妻子挣一顶诰命夫人的身份,就算母亲英年早逝,也会给她一个追封,再不济,写几篇文章缅怀一下,以示自己的孝顺,对自己的官声也很有益。
毕竟按照罗恒的一系列行为来看,他就是那种非常符合“高官”这两个字所表示的一切特征——包括优点和劣根性——的那种人。所以这一点,有些可疑。
其次,罗恒十岁以前的经历缺失。
在太宗皇帝的主持下,南唐建立了一套比较完备的籍帐制度,其实唐朝开始就挺完善的,但是大部分人口的籍帐还是跟土地挂钩。
不过在太宗皇帝在位期间,户籍制度做了很大的调整和改革,不管有没有土地,只要生了孩子都要去衙门登记造册,并且三年一次,定期更新人口的现状,比如孩子是否夭折,有没有开始念书,身体有没有重大残疾或疾病。成人也要更新近况:做什么营生,有没有嫁娶或和离,有没有生病或残疾,以及最重要的,居住地有没有迁移。如果搬到别的地方,也要第一时间跟衙门的户吏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