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毕竟条件还是落后,纯人工还是会有疏漏,一些偏远地方甚至还存在着卖儿卖女的情况。但是以罗恒的出生经历来看,家里不给他上户籍,并且十岁前完全没有更新关于他的任何信息,这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最后,也是最可疑的一点,罗相每个月都会失踪几天,基本都是在休沐的时候,但一般人休沐要么在家待着要么跟家人出去游山玩水,不管怎么说都不会一到休沐就杳无音讯。一次两次的看不出来,林林总总加起来,罗恒每年会失踪一个半月的时间,几十年来一直如此。这就很让人警醒了。
这一份卷宗特别的厚,在最后一页,还有一段潦草的字迹补充了一句:罗相身边经常会看到金色头发的人,所以市井有传言,罗相喜欢胡女。
“写完这句话之后,写下这本手札的队员就此失踪,七天后,找到了他在河里的尸体,胃里有还没完全消化的酒液,没有任何外伤。”
卓尔的语调很平静,几乎让人听不出来他语气中隐藏的愤怒。
“可是之前,他滴酒不沾。”
“……”苏阖沉默了一下,“罗相祖籍哪里?”
“好像是……巴州?”
“嗯……”苏阖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随后对一边的沈斌勾了勾手指。
沈斌又抽了抽嘴角,但还是走过去,微微欠身:“苏先生有什么吩咐?”
“去郊外的一个叫‘结心庄’的地方把两个人接过来,一个叫周澄澄,一个叫唐鹞。”
……
比起这几天周澄澄的暴躁易怒,唐鹞倒是平静得过了头,让人完全看不出来这小姑娘之前一口一个“阳哥”的亲热劲儿,和青鳞一起跟着苏白,小尾巴似的忙前忙后。苏白虽然行动受限,但是神志还算清醒,承担起了庄里众多事务,安顿好阎玉和泡泡,外面的事情就交由唐鹞和青鳞来。
导致这几天周澄澄完全看不到唐鹞的人影——真的就完全看不到,除开白天出去帮忙采买物品打探情报之外,晚上回到庄子里也完全不露面,有时候连晚饭都不来吃。周澄澄有些纳闷,也怕唐鹞饿坏了身子,便一直找她,但除开几次闷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之外,其余的皆是踪迹不见。
直到有一次,周澄澄起夜,放完水之后又下意识地往唐鹞的院子里一钻,结果就看到小小的一个唐鹞抱着膝盖坐在梅花树下,仰着头,看着被梅花树枝分割过的天空。朔风扬起她的发丝,让她看起来异常的萧索和可怜。
听到动静,唐鹞转过头来,脸颊上亮晶晶的。周澄澄也下意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是哭了吗?
用袖子擦了擦脸,唐鹞张嘴呼吸了好一阵,才慢慢开口:“我……想回一趟唐门。”
“明年考核的时间要参加……明年就是要参加考核的时间……明年,参加,考核。”唐鹞发现自己怎么说语序都不对,干脆就恢复了之前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的说话习惯。
周澄澄有些哭笑不得,但随即愣了一下:“不是三年才考一轮吗?”
“是啊,但是……明年就要考了啊。”唐鹞也歪了歪头。
“……”周澄澄理了半天才理明白,合着三年一轮是定数,但是去年已经是第一年了!实际上留给唐鹞的时间只有两年!
周澄澄不禁在心里暗骂沈碧元的老奸巨猾,嘴里说得假模假式地给唐鹞足够的准备时间,结果实际上也就两年么。
而且唐鹞最近都一直在跟他们大江南北地跑,几乎是见缝插针地在学习,虽然之前有研制出那么一两样的暗器,杀伤力也很可观,但是除了她自己别人根本玩不转。
就之前勒掉阳关舅公胳膊的那个黑色的圆球——唐鹞给它取名滚滚球,后来被苏阖改名盘丝球。唐鹞自己玩的还挺好,周澄澄想试试,结果差点把自己手指都给割了。然后唐鹞用磕磕绊绊的话解释了一下十根手指头分别要怎么发力,成功把周澄澄将晕乎了。
就这点水平,还想通过明年的唐门大选?周澄澄觉得自己整个人又回到了当初那种晕晕乎乎的状态。
“二哥之前来信,说让我回到唐门,给我做特训。”唐鹞觉得比起说一句话,说一些比较长的短语可能更容易表达自己的意思。
“他觉得在这里,我进步很慢,希望我回去。”唐鹞说完就闭了嘴。
周澄澄也沉默了一下:“那你呢?你想回去吗?”
“想。”唐鹞点了点头。
“我也想,为阳哥报仇。”
……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苏阖就把两人叫到六扇门去了。听闻罗相的祖籍在巴州,周澄澄和唐鹞对视了一眼:这么巧?
“唐门大选啊……”苏阖用指节轻轻地敲着桌案,“你们觉得,唐门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巴蜀么……山势险峻,交通闭塞。唐门之前是比较擅长做暗器和毒药的,所以内门也分为敏力御药四堂。后来因为那边打了一仗,唐门老门主带着门下弟子支援,于是渐渐地开始和朝廷合作,再加上唐静海和皇上有交情,所以就逐渐变成为朝廷供货兵器的这么一个地方了,甚至比兵部做的还大。”
“说实话,当年皇上登上帝位,其实就是太上皇给自己找了个傀儡,但是太上皇从九个孩子能挑中皇帝,除了是他够老实,还有一点就是他和江湖人牵扯颇多,虽然有江湖人相助,但反而犯了皇室的忌讳,料想文武百官定不会拥戴他,更方便操控。”苏阖摇了摇头,“然而没想到,罗相也想控制圣上,反而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其实有些事情……不能只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卓尔也摸了摸下巴,“现在你们无非就是出于现在这样一个困境:你想证明方淑妃的孩子不是皇帝的孩子,但是罗相想让皇帝相信那个孩子就是皇帝的孩子,因为皇帝想要一个孩子所以相信罗恒,但是如果证明罗恒不可相信呢?”
“罗恒不可相信也就是出于几点原因:第一,他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但是“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证明,就算真的查出来孩子不是皇帝的,他大可以二一推作五说自己是为了皇家血脉着想,一时心急糊涂,然后把锅全部甩给方淑妃和方钦。他也六十多了,按照他在朝中的威望,这个借口是完全立得住脚的。”
“第二点呢?”周澄澄问。
“第二点就是,罗相本身就有问题。这也是苏先生来我六扇门的原因吧。”卓尔看向苏阖。
苏阖微微地点了点头:“还是那句话,一个人做事不会完全没有原因的。罗恒作为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橘杏谷的案子推翻了我爹,现在他在朝中已经没有对手了,但是他为什么非要给皇帝多出一个孩子,这一招除了离间皇帝父子没有任何作用。”
“就算二皇子真的是皇帝的孩子,太子都已经二十多了,二皇子都能当太子的儿子了。就算太子无后且兄弟情深,那二皇子坐上皇位也起码要等上十年。先不说小皇子记不记事,就算要等二皇子继承大统后报恩,罗相能不能活到这个时候还两说。”
“而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了,二皇子血脉存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就算李晰真的惹怒圣心被废,皇位也不一定是二皇子的。按正常道理,有了第二个孩子,就一定会有第三个,皇上应该会做的是多多努力,多多撒种,而第三个出来的男孩儿,才会是名正言顺的皇帝继承人。”
“所以,不管怎么想,我都只能想到,罗相想先离间皇上和太子的父子关系,然后借由方淑妃和方钦这两个人,对皇帝太子和北部边境同时下手。”
“这,完全不符合一个当朝宰相的心态。再有野心的中原人,也不会想出这种灭国的可能性大于夺权的计划。”
“所以,我对罗相的身世存疑。”
“你怀疑,他不是中原人?”卓尔眯起眼睛、
“我目前想不到别的可能性。所以,”苏阖看了看周澄澄和唐鹞,“我决定去一趟巴蜀唐门。”
第346章 乌岩堡
马车咕噜噜地在沙砾地面上行驶,自从太宗皇帝下令修整了一下管道的路面之后,众人已经很少走这种坑坑洼洼的道路了。最重要的是,这里的沙粒里面含有大量的岩石,非常坚硬,几乎每隔一会马车就会震一震。
阎秋绫一手摁着扆眉的创口一手摁着李异的肩膀,每颠一下都心惊胆战,在所有受伤的人里面,这两位伤其实是最重的,一个外伤一个内伤。一个手臂从肩胛处直接被扯断,白骨森森;一个五脏六腑都快被打成浆糊了。也只能庆幸还好这些都是习武之人,内功深厚,所以吊着一条命,但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那一仗死伤惨重,天知道当时阎秋绫看到奄奄一息的李异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但是现实严峻到不容许她出现什么悲痛伤感的情绪。第一件事就是止住扆眉胳膊上的血。
阎秋绫曾经看过阎玉治疗断肢的步骤,首先是清创。清创术不仅是重要的步骤,也是对断离肢体各部分组织创伤情况进一步全面了解的过程。因此清创时要舍得花费一定的时间,既要进行彻底的清创,又要详细的了解判断伤情,为是否再植打下基础。
不过扆眉的胳臂已经找不回来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帮她止住血并且防止发炎流脓。
太宗皇帝在位的时候非常看重医学,他曾经提到过能在发霉的浆糊上提取出一种绿色的东西,对恢复伤口祛除炎症有很好的效果,并且赐名“青霉素”。不过就算是太医署也很少有人敢把这种东西用在人身上,反而是民间大夫用得比较多。
阎秋绫之前也对这种东西半信半疑,但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好在舒乐县有个老大夫真的曾经用“青霉素”治好过人,其余几个大夫打下手搜集原料,澹台瑾翻阅古书古法从旁辅助,经过几天几夜的奋战,终于止住了扆眉的血和长时间的烧,好歹算是保住了她一命。
李异的情况也不容小觑,但是有甯步流一直在给他输送内力吊命,阎秋绫检查了一下,肋骨断了三根,其余都是内伤,只能靠药物慢慢调理。好在阎秋绫相对外伤来说更擅长治疗内伤,又得鬼医阎玉深传,并且做了多年兄妹,她比较清楚李异原本的经脉状况,虽然棘手,但不是没有生的希望。
至于武功,阎秋绫已经不敢去想了,
而其他受伤较轻的,阎秋绫已经顾不上了。还是那句话,毕竟是习武之人,几个大夫携手治疗了大概半个月后,被一剑穿心的牧天游第一个醒了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一剑虽然看着骇人,但并没有伤到多重要的地方,也就是说,其实只放了点血,又在床上躺了将近十天之后,牧天游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于是西行的计划正式提上日程,其他人还好,如果要给扆眉装上义肢的话,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晚了伤口就有可能坏死或者愈合,而且甯步流曾经提过,他可以救李异,但是需要借助乌岩堡的力量。
陆霁和林玉晚虽然也受了重伤,但是没有李异那样命悬一线,而且他们之前喝过阳关的血,所以甯步流选择让这两个人留在玉虚宫,让牧天游照看他们。甯晖烧伤严重,更不适合去往干燥的地方,也只能留在玉虚宫接受治疗。
久违地拜托自己曾经最好的朋友,甯步流有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说实话,就算重来一次,他也没办法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
相比之下,牧天游倒是坦然得多,他本来性子就没有甯步流那么别扭,分离了那么久,该想通的不该想通的都想通了。也许刚见面的时候他还闷着一口气,但当打了一架之后,这憋了几十年的一口气就烟消云散了。
之前也说过,牧天游之所以来到昆仑山定居,是为了治好他妻子的病,但是这个病并不能痊愈,只能缓解,导致几年后,他的孩子出生,也是先天体虚,长期卧病在床。哪怕是林玉晚这么亲近的关系,都没有见过牧天游的孩子几面。
但这次,牧天游主动把自己的孩子喊出来,以长辈之礼拜见甯步流,口称“叔叔”。甯步流当时面上不显,但背地里狠狠抹了几把眼泪。
他原以为自己不在乎。
其实只是这些年太苦。
安顿好留在玉虚宫的人,甯步流和阎秋绫,带着依旧在昏迷的李异和扆眉,以及清醒了之后坚持要跟去的灵牙,踏上了去往乌岩堡的路途。
很多人提到沙漠和荒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热,然而实际上不然,有些沙漠地区的冬天也会飘雪,甚至比一般地方的冬天还要冷,而且会出现荒漠连着雪山的盛景。
乌岩堡就坐落在南唐第一大沙漠图兰碛的边缘,左边是广袤无际的荒漠,右边是连绵起伏的雪山,而中间,则是一座用黑色的石块搭建出来的层层叠叠的巨型堡垒。
很难想象一个位于荒漠的建筑能建造得如此雄伟,奇崛宏大,突兀森郁。门口是几百块尖锐的如同獠牙一般的黑色石头,交错形成一个长廊,长约数十里,可以并排行十辆左右的马车。
甯步流驾驶着马车穿过长廊,炽烈的阳光透过獠牙的缝隙打下来,一道一道,循环往复,竟恍然间让人有种自己无比渺小的错觉。
驻守在长廊前的乌岩堡弟子已经进去通报了,甯步流特地行驶得慢了一些,等到行至长廊末端的时候,城堡的大门正徐徐打开。
阎秋绫听到动静,钻出车帘,被眼前两扇巨大的门惊得说不出话来——那门足有数丈之高,几乎有一座小山的高度,此时更如同一只巨兽,即将把他们吞噬入腹。坐在车辕上的灵牙已经看得呆了,甚至下意识地想往车内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