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着,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撞开,阳关嘴唇煞白,冲了进来。只见他一把抓住李异的袖子,抖着嘴唇喘着粗气,却是良久说不出一句话。
李异和阎秋绫并两个学徒都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学徒手一抖半碗药都洒在了那斥候的脸上,小学徒手忙脚乱地想要擦,只听那斥候闷哼一声,竟然被烫醒了过来。
“怎么了?”李异扶住阳关,隔着手臂他都能感受到阳关剧烈的心跳,再一看他身上,溅到了好几大块鲜血,但看起来并不是他受伤了,而是别人的血,乃抚着他的背,“别急,慢慢说。”
阳关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反而把眼泪都急出来了,随即便是他含混着破音的嘶吼:“有人攻城!”
“什么?谁!”李异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是……辽人……和一群长着金色眼睛的人。”斥候微弱的声音响起,“他们……他们是妖怪,是妖怪!”
“你别激动啊!”阎秋绫看那个斥候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绷带上也渗出了血丝,赶忙压住他。
“辽人,和金瞳鬼,破城而入,他们……他们见人就杀,我来不及,我救不下来……”阳关颤抖着双手,已是泪流满面,他不断扯着李异的袖子,哭得口齿含糊,“你快走,去把他们救下来……”
“好,好,我们去救。”李异站起身来,朝阎秋绫使了个眼色。阎秋绫点点头,一边帮斥候换药一边慢慢地问那个斥候的话。
两人飞到县城门口的时候,李异这才明白为什么阳关会哭得这么厉害,他终究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且并没有亲历过战争——范阳那边打起来的时候阳关正在和耶律真玩猜心眼子。而且,同样是战场,两军对垒,和军队单方面屠杀百姓,对人的冲击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舒乐县只是个小县城,军备力量也不是特别充足,就连截杀商队的匪徒都对付不了,何况是训练有素的辽军以及古怪莫测的金瞳鬼?
就算之前陆霁让魏旭全城戒严,但还是有不少游离在外的百姓,被辽兵和金瞳鬼抓住,残忍杀害,鲜血溅满了白雪和尘土混杂的泥泞的街道。
李异一鞭子甩出去,缠住了最前面一匹马的马腿,狠狠一拽,那匹马应声倒地,后面的马来不及避让,一下子倒了一片。
然而更多的骑兵却是绕过两人往更深处入侵,所到之处鬼哭狼嚎,阳关正要扑过去救人,却被李异一把拉住,随即周围的温度骤降,一丈丈冰凌拔地而起,将那群兵马硬生生地挡住,人仰马翻一片混乱。阳关抬头望去,一袭白衣踏着凌空徐徐而来,正是牧天游。
阳关小小地松了口气,望向李异,却见李异神色严肃,死死地盯着为首之人,阳关有些茫然地看着马上的那个年轻人,此人长相白俊,然而眉眼却阴鸷,令人见之心寒。
“唐灵风。”只听李异吐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谁啊。”阳关问他。
“……”李异沉默了一下,“之前……我们在唐门的时候,查出来就是这个人勾结辽人贩卖兵器,并且把劣质兵器送给陆朝风,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致使他兵败,险些荼害了边关十几万百姓,他还让一个善用蛊毒的部族给自己的亲人下蛊,差点害死了整个唐门,最后他弑父逃脱,没想到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哦……”阳关隐隐约约想起了什么,却又抓不住。却见那个叫做唐灵风的人及时拉住马匹,大声呼喝了几句阳关听不懂的话。随后带着兵士猛地往回冲。
眼看马蹄就要踏上众百姓的脑袋,只见天边银光一闪,却见无数根短箭自天而降,兵士纷纷落马,却见唐飞扛着一把巨大的铁伞如同鹞鹰抓食一般落了下来。
兄弟相见,却是无言以对,唐灵风用着阴郁的目光看着唐飞,唐飞却是看看向李异:“舒乐县有几个城门?”
李异愣了一下:“应该是有四个。”
“那你们去守另外三个城门,这里交给我。”
第332章 因为命运啊
说来好笑,唐灵风和唐飞兄弟俩,其实小时候关系非常好。
小时候的唐飞身体不好,经常头痛脑热的,却是皮得很,上山下树没有他不干的。有一次,他说想吃鱼,还非要自己去抓鱼,便不顾唐灵风阻拦自己跑到了一条小河边,结果正赶上夏汛发大水,浅浅的一条小溪涨得快比湖都深,他被困在了湖中央的小岛上。
等唐灵风找到他的时候,唐飞已经被水淹到脖子了,翻着白眼就差晕过去了,是唐灵风把绳索系在腰上一点一点挪到小河中央,冒着生命危险把唐飞救了下来。
回去之后,兄弟俩都生了一上场大病,说来到也奇怪,竟是唐灵风病得重些,然而唐飞在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听见唐灵风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竟说是自己跑出去玩,唐飞是被他拖下水的。打那以后,唐飞对他这个哥哥可以说是死心塌地,直到他们父亲放火的那一天。
唐灵玥,也就是唐鹞被丢在火场,可以说是他母亲一生的痛。他跟灵玥打小感情也好,经此一事也恨上了他们那个凉薄的父亲。但是没想到,唐灵风居然赞同他们父亲把灵玥扔在火场弃卒保帅的举动,还说什么“无毒不丈夫”,唐飞当时只觉得三观都被震碎了,便带着母亲跟父子两个分道扬镳。
在唐门的时候唐飞作为唐老太太的一步暗棋并没有显在明面上,所以此番竟是兄弟俩阔别数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你也长那么大了。”唐灵风上下打量着唐飞,声音有些尖刻,却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唐飞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过了一会,开口:“你们来做什么?”
“很明显,攻城。拿下舒乐县,打开城门,放我契丹一族入主安西都护府。”唐灵风的声音很平稳,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唐飞沉默了一下,开口,“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父亲和你要勾结辽人?”
“为了权势。”唐灵风倒是撇脱得很,“沈碧元那个老虔婆因为父亲是庶出,不让他沾一点唐门的权柄,虽说他是敏堂堂主,但是沈碧元只让他制造兵器,商议门内大事的时候从未带上过他。”
“堂堂四堂堂主之一,我父亲却备受他人的冷眼讥笑。是一个金瞳鬼给我父亲和辽国人搭的线,这些年我们和辽国人合作,可比在沈碧元手底下活得舒服得多。”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哥哥。”唐飞举起手中的铁伞,“现在,就请你去死吧。”
……
果然不出唐飞所料,舒乐县另外三个城门也有辽兵和金瞳鬼打进来,不过没有东门那么多。北门正好就是玉虚宫后门,南门前有一条大河,西门也在山上,但是这山地势不高,所以也有不少兵士攻破了城门。
既然安西都护府的陇右军镇已经被攻破,那么安西的镇兵必然是无法来支援的。虽说舒乐县有天山派和玉虚宫众多武艺高强的弟子,但是要守城还是很困难。城中目前只有司徒光和陆霁两个人勉强算是将才,两人商议了一下,一人管玉虚宫弟子一人管天山派弟子,兵分四路守住城门。
众高手商议了一下,阳关和李异去守西门,司徒光守着北门,林玉晚接到消息也急匆匆下山,表示自己会守着南门。
甯晖和牧天游两大天字级别高手坐镇城中,策应四方,安抚百姓。舒乐县本就是各个民族商队必经之地,城中有不少外族,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探子借机搅风搅雨。这个时候,什么都能乱,民心绝对不能乱。
林玉晚大病初愈,陆霁有些不情不愿,但此时也没空让他矫情,只能放手让她去做。反倒是林玉晚开始顾忌陆霁的心态。
林玉晚刚醒的那几天陆霁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她稍稍发会呆,陆霁便惶急地问她是有哪里不舒服,明显是被吓怕了,这也让向来我行我素的林玉晚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不禁又想到了前几天阎秋绫给她把完脉后给她的建议。说来也讽刺,她虽然因为长期修炼凝冰决从而导致身体各方面都出了些问题,但是武功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甚至还高了些——牧天游没有看走眼,她的确是最适合继承他衣钵的人。
但是这身体一天天拖着也不是个事儿,阎秋绫每次给她把完脉都是一脸的欲言又止,终于林玉晚忍不住,问究竟应该怎么调理,阎秋绫却是莫名地叹了口气。
“你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体寒导致的宫寒。其实宫寒很好调理,驱寒保暖即可,若是保养得好根治也不是问题。但是因为你修炼的武功……使得这一点很难进行。除非,直接改变你的体质。”
“愿闻其详。”林玉晚坐得端端正正。
“生个孩子。”阎秋绫语出惊人。
林玉晚庆幸自己没在喝茶,这阎秋绫不愧是李异的妹子,语不惊人死不休。她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表情:“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有些人受了重伤之后身体的机能可能会发生一定的改变,但是这种情况在生了孩子的女性身上很常见。你应该也听说过吧,有些女子成亲前都或多或少有些体弱,但是生育了之后会有一定改善,最多见的就是宫寒。我娘就是这样。”
“当然了,总体来说生育这档子事还是有利有弊的,也有女性生完孩子之后反而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但你毕竟是习武之人,再糟践身体也比一般人的体质要强,应该是负担得起生育的成本的。而且你身体的问题主要就是至阴,在中医里面,阴阳调和方为正道,至于怎么个阴阳调和……就不用我说破了吧?”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阎秋绫看着林玉晚脸上犹疑的神色,默默地叹了口气,如果有可能,她也不愿意说出这番话:“反正你自己考虑一下吧。嘛……我也知道你这种身份肯定是不愿意草率地生育子嗣的,毕竟你哪怕不为男人生孩子也能过得很好……”
林玉晚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
“呼……”林玉晚长长地舒了口气,望着面前的滔滔江水。青蓝的裙摆在雪风中猎猎作响,汹涌的江水,对面是敌人。
因为相隔的距离太远,林玉晚并不看得清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但是她却能猜到那些人是个什么样的神态——恐慌、畏惧、惶然,一切都是因为江对面守着的那个人,是她。
她曾经不止一次接收到过这样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玉晚就已经习惯了别人这么看她,就连阎秋绫也是……
生孩子这种东西,她确实从来没有想过,但并不抵触,然而若要照着阎秋绫所说的去做,她确实又不愿意。
不是因为所谓的身份或者生活之类的,而是她觉得,若是因为治病的原因把一个生命骤然地带到这个世界上,对这个孩子,以至于对陆霁,都是一种很不负责任的行为。
想到急匆匆在各处调度的陆霁,林玉晚笑了笑,为了……不论为了什么,她都不能输给这些人。
十四州在半空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数条冰龙毫无预兆地从江中腾空而起,吼叫着往敌军扑去。正在江面上铺木板搭桥的兵士在一瞬间冻成了冰雕,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惊愕的表情,呆呆地望着空中,注视着这几乎人力不能为的奇景。
林玉晚剑光一挑,随后,所有的冰龙都纷纷碎裂成尖锐的碎片,数以千计的冰片呼啸着往敌军阵容中扑去,所到之处无不擦出一道道血光。背后前来帮忙的玉虚宫弟子张大的嘴就没有合上过,总感觉……他们在这里,略显多余。
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很容易让人怀疑自己存在的理由。
另一边李异和阳关也是差不多的光景。李异不愧为这一代年轻人的翘楚,不论武技,光是内力就已经是顶级的了。他的内力并不像林玉晚那样带有特定的属性,但是甯步流的隐风决本身就是天下至轻至利的功法,虽然轻柔无形,但是却锋利到能够直接取人性命。
甯步流钻研数十载,终是研究出了哪怕没有有形内力也能直接靠内力伤人的功法。跟在两人身后的玉虚宫弟子只觉得周身狂风大作,无形的刀刃边随着狂暴的白色流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们的宫主牧天游最常说的一句话是——我不如甯步流。
北门那边却是有些奇怪,大部分的玉虚宫和天山派弟子都集中在那里,陆霁和司徒光也在那里。明明是在悬崖峭壁之上,但这里的敌军却是最多的。陆霁和司徒光不禁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此时东门的唐门弟子已经结束了战斗,唐飞站在重伤的唐灵风前,手持铁伞,双目无神,鲜血顺着伞面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在脚底汇成小小的一滩。躺在地上的辽人和金瞳鬼兵士俱是脸色青黑,身体抽搐,出现了明显的中毒症状。
“其实……也不是只有你会用毒。”唐飞出了一会神,低头望向已经进气多出气少的唐灵风。
“嗬……嗬……”唐灵风剧烈地喘息着,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笑来,“你赢了我,会因此得到沈碧元的重用吗?”
“并不会。”唐飞发了一会呆,摇了摇头,“没有人规定一个女人必须重用丈夫和别人生的孩子,以及孩子的孩子。”
“那今天这一战,我们会载入史册吗?”
“恐怕也不会。”唐飞闭上眼睛,嘴唇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