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阳关本身就恢复力惊人,最近内力也见长,身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实际上恢复得也快,反倒是脑袋上的包麻烦一些。阎秋绫暂时给他开了几副生肉活肌、益气补血、祛瘀消肿的方子,让李异好好给他换药,脑袋上的伤得看情况,对症下药。
阎秋绫虽然不会武功,但是她调查过习武之人的内力高低和受伤后恢复快慢的对比,自然是内力越高,伤势好得越快,内伤尤甚。所以虽然甯步流的情况明显超出了阎秋绫的知识范围,但是有甯晖帮他护住心脉,并输送内力,阎秋绫就放心大胆地按照骨伤和内伤去治。
甯步流娇小的身躯有好处有坏处,好处是他保留了孩童时期的那种极度旺盛的生命力——通常小孩子只要不受致命伤,保管没过几天就活蹦乱跳了。虽然甯步流看着凶险,但经过两个时辰的诊疗,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甯晖身上的刀被他自己拔出来了,竟然没有大出血,也亏得内力深厚。
相比起来,林玉晚的情况比这三人可严重太多了。阎秋绫把所有男人赶出去,只留个灵牙做帮手,众男人就在院中看灵牙一桶桶热水捧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过了大概一个时辰,阎秋绫冷着一张脸从屋里出来,半身都是血,看得人心惊肉跳。
牧天游不禁第一个迎上去:“阿晚她……怎么样了?”
阎秋绫抬眼:“你是谁?”
“我是牧天游,是阿晚的师父。”
“哦。”阎秋绫冷漠地应了一声,左右找了找,找到了一个小马扎站了上去,对牧天游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牧天游不明所以,往那边走了两步,却没提防阎秋绫一甩手,“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甩在了牧天游的脸上。
易岚手一抖,张潮一口水含在嘴里吐出来也不是咽进去也不是,就连坐在树下打坐养伤的甯晖眼睛都睁大了。李异再一次喷了一地的茶,笑得花枝乱颤,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妹子!轻轻松松打了天下第一的脸!”
连着治了三个病患,阎秋绫已经累得快要连白眼子都翻不动了,甩了甩手,阎秋绫颐指气使地一指李异:“你帮我骂他!”
“是是,谨遵钧命。”李异做了个揖,想了想还是拿了个茶壶又拿了个杯子,闪过去凑在他妹子面前,“你先说说林道长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阎秋绫就着李异给她准备的杯子喝了一整壶茶,陆霁很有眼力劲儿地送上了两块菱粉糕。
阎秋绫狼吞虎咽地吞下去一块,拿了另一块在手里,却莫名出了会子神,经陆霁催促方才继续说道:“但是这个病因不是短时间内造成的,少说也有十几年的累积,一时半会儿拔除病灶是不可能的,而且情况随时可能会反复。所以,阳关和那个小孩儿还有那十几个姑娘我是来不及看了,我要专心照顾林玉晚。”
“怎么会如此凶险?”牧天游的声音在颤抖。
阎秋绫压根不想理他,将手中另一块菱粉糕吃掉,拍了拍手重新进屋。过了一会灵牙出来拿着一张纸跑到隔壁去抓药,随后拖着比她人还要高的药包走了进去。李异赞了一声自己这新来的小师妹的力气 ,随后移目牧天游:“你想听我骂你吗?”
“……”牧天游转过头看着他。
李异喝了口茶,笑了笑:“不想听也要骂。”
“你要知道,江湖上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牧天游,不是因为你是天下第一,而是因为你有个好弟子——长得俊、脑子灵、谈吐不俗、为人公道。到了你这个岁数,自身的实力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了,最重要的是有没有下一代的继承人。林玉晚这个继承人,放眼整个武林,也找不到更好的了。”
“你虽有天下第一之名,但每逢人夸奖你有一个好徒弟的时候,你还是非常骄傲的吧。”
牧天游沉默了一下,点头:“不错。”
“我猜,在林道长小的时候,你也应该是非常关心她的饮食起居的。我曾经听说因为林道长,你狠狠整治了一下舒乐县的人**。我猜,你当时应该也曾经有过犹豫,要不要把极寒内力凝冰决传给林玉晚。”
“女子属阴,确实擅长修习一些阴寒的功夫,但是你应该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像凤阳门徐凤冕的功夫虽然也属阴,但是在她的功法中却有很多属于乌岩堡的至阳心法。但是你没有。”
“凝冰决一共十二重,你本为男子,又天赋异禀,将凝冰决练到极致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林玉晚是女子,她也硬生生将凝冰决练到了十二重。刚刚秋绫告诉我,她血管都是冰的,体内简直是寒气乱窜,你也是有妻子的人,应该知道这两点对女子来说应该算是灭顶之灾。”
“你也不用说你并没有强逼林道长练功,她的性命本是你救的,她自然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以期报恩,况且在盛名之下,你肯定也或多或少地向她展现出愈来愈高的希望,导致林道长练功愈发拼命刻苦。”
“而你,也渐渐忘了,她是一个女子,还不是传说中的至阴之体,只是一个身体素质普通、正常的女子。于是,凝冰决开始在她的身体里反噬她的经脉,她却强忍着不愿意告诉你,后来竟严重到每年冬天来临前都要去橘杏谷调理身体,而你依旧没有发现她的痛苦,甚至为了对付天山派,把偌大个担子全部压在她的身上……”
李异慢条斯理地说了一长串话,把牧天游堂堂一个宫主说得头都抬不起来。良久,他喃喃了一句:“这玉虚宫本就是要全部交给她的……”
望了望紧闭的房门,李异合上茶盖,垂目发了一会呆,继续开口:“不行,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道理讲完了,我还是得骂你几句。”
“你这个忝为人师的囊膪,你自己有妻有子何等逍遥快活,却罔顾自己收的徒弟的喜怒哀乐,就算她不是一个女子,她也才及弱冠之年①,就算你说信任她,拿玉虚宫给她练手,由扶到放也的有个过程,你却只是完全当了一个甩手掌柜。还美其名曰‘锻炼’,真是不知道世间还有‘责任’二字。”
身边的陆霁也忍不住开口:“你也是有妻子的人,你应该知道一个女子在这个世道上若没有人扶持,需得花上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够获得旁人的肯定。阿晚从成为你的徒弟到现在,几乎没有一刻时间是清闲过的。她这二十几年来,几乎都在跟别人较劲儿——所以她害怕,害怕别人知道她是女子,怕旁人因为她是女子就看轻于她,怕到甚至想过要不要认下拐卖大罪。而你呢?你给她一点支持了吗?”
牧天游眯着眼睛看向陆霁:“你插什么嘴,我可是林玉晚的师父。”
陆霁一撇嘴,一拍桌子站起来:“呵,了不起啊,你是林玉晚的亲爹我也照骂!”
气氛突然诡异的凝滞了一下,李异轻咳了一声:“那什么,林玉晚的亲爹是先大王爷李君兰……”
“……”陆霁默默地坐回去,“算了……当我没说。”
而后便是风平浪静的好几天。除了每日定时定点在玉虚宫别院陪受伤的儿子老公小朋友的几个男人每日斗嘴之外,就是围观阎秋绫和一群大夫们上蹿下跳,跟着他们办事的几个学徒只管从早笑到晚,但这群大夫偏又能一个一个方子商议下去。阎秋绫每日回到房中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X那群老古董仙人板板!”这句话还是跟唐飞学的。
第三天的时候,霜叶楼的第一个姑娘睁开了眼睛,整个玉虚宫上下一片欢腾——林玉晚和霜叶楼的关系短短几天内便传遍了流云峰上下,不少未婚的男弟子已经开始暗暗打那些姑娘们的主意了,也不知道林玉晚醒来得知后会不会把他们撵出去。
又过了几天,林玉晚和阳关依旧没什么动静,甯步流倒是醒过来了,只可惜太过虚弱,一句话也说不出便又昏睡过去。一直到了晚上方才第二次醒来。阎秋绫同意甯晖进去陪了一会,过了一个时辰甯晖出来之后衣襟都被泪水浸湿了,神色倒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闲得磕了好几天牙的李异和陆霁也动起来了,一个去联系魏旭加强城防,一个则是继续去审那个辽国公主耶律和硕以及几个被天山派和玉虚宫弟子生擒的西域武林的江湖人。
按理来说离这边最近的驻军是安西都护府的镇兵,然而一是安西都护府离这里有一定距离,就算司徒光放了好几只鸽子还让人快马赶去报信,最快也要十天左右的时间;二是镇兵满打满算只有两万四千人,加上民兵也就三万不到。陆霁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入侵到玉虚宫的辽人和西域江湖人,停留在和盘托的金瞳鬼队伍,就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焦虑。
希望是他杞人忧天了……
又过了两天,林玉晚醒了。
陆霁这次终于赶上了趟,林玉晚一睁开眼就看到他在床边守着。一双眼睛银灿灿的,好像看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望着陆霁明显瘦下去的身形和脸颊,林玉晚费力地抬手,摸了摸他凸出来的颧骨。随后,就被陆霁一下堵住了嘴。
“你吓死我了……”她只听到了这声湮没在唇际的叹息。
刚想说些什么,却见陆霁一下子直起身体,冲了出去,身形快得几乎出了残影:“大夫大夫阿晚醒了!”
林玉晚闷声笑着,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留下来了。听着外面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想要拭去面上的水痕,手伸到一半却改了主意,任凭泪水淌了满脸。
“无妨,”她想,“从今往后,行止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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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林玉晚21,因为之前是用男子的身份生活,所以算的是及冠,要算及笄她早成年了
第325章 奴隶
眼看着周围的人接连苏醒,阳关却依旧沉沉地昏睡着,李异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却是一天比一天焦虑。
按理来说阳关受的并不是多严重的伤,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慢慢地,阳关就开始发烧。阎秋绫忙着治林玉晚的血崩,另外几个大夫忙着给那几个霜叶楼的姑娘们解毒。还是李异忙了一天回来看到阳关两腮通红,慌忙拽了阎秋绫来。
然而很诡异的一件事情就是,不管是阎秋绫还是舒乐县的大夫,没有一个知道阳关的热度从何而来,只能先按照常规的几种退热方法给阳关治疗,但是收效甚微。李异那几天连辽国的人都不审了,整天守在阳关身边。大冷的天,嘴角却硬生生起了好几个燎泡。
李异本身就是大病初愈,几乎是刚刚被橘杏谷的大夫治好内伤和经脉,就接到了阎秋绫离家出走的消息,不顾阎秋生强留毅然决然地赶赴玉虚宫,也就是说几乎没有休养的时间。陆霁第二天来看阳关的时候就看到李异一夜未睡,脸色白得吓人,赶紧把他赶去睡觉换自己守着。
之后几天陆霁又看着李异六神无主的样子,只觉得又好笑又碍眼,便还是把他赶去干自己的老本行了。怨气状态下的李异战斗力简直翻倍,耶律和硕终于忍不了李异熬鹰似的那么熬,招了。
耶律和硕是辽国太皇太后萧绌的亲孙女,也就是现任辽王耶律达的亲妹子。此女天分极高,萧绌有那么多孙子孙女,只有她和耶律真是萧绌从小带到大的。
然而这次耶律和硕来到玉虚宫,就是因为耶律真。
萧绌从小就喜爱中原的文化,她的父亲曾是唐末的辽国大将,曾有一次在战争中给她带回来了一些中原的孤本,她见到后欣喜若狂,如饥似渴地读了起来。也就是因为这样,她从辽国一个小小的宗室之女脱颖而出,进了宫,一路当上了皇后,一直到现在的太皇太后。
辽国觊觎中原沃土肥草已久,游牧民族天生凶悍,哪怕点儿大的孩子都会举着木刀木枪喊着“杀进中原”。萧绌虽贵为太皇太后,但依旧不敢明目张胆地朗读中原的书籍,她虽然内心也对中原广袤的土地和草场虎视眈眈,但她知道,若是真有一天能够占领中原,那些契丹贵族是绝对不会保护中原的文化的,到时候无数的经史典籍、断编残卷、牙签玉轴都将零落成泥,或是被付之一炬。这,是萧绌绝对不能接受的。
她这些年频繁地往中原走动,揽下了很多南唐与辽国战役的指挥权,一是她确实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了,跟中原一些老将打过的交道比辽国一些所谓的“大将”要多得多,凡是经她手的战役——在遇到陆朝风之前,未尝一败——所以当初她才会让耶律真从陆霁下手,只不过没想到耶律真套错了圈儿,套到了阳关身上。二来,也是尽可能约束辽兵对于当地的文化的迫害,一些生活在战区的老儒甚至曾经受过她的保护。
但是归根究底,萧绌还是以占领中原为毕生夙愿。她在喜爱着中原广博文化的同时,也打心底觉得,懦弱的中原子民不配拥有如此辽阔广袤的平原草场。
但是耶律真不一样。
李异还记得在范阳那一战,他们俘获了耶律真,他的身边还跟了个年轻男子,如果他记忆没有出错的话,那人的名字叫萧越,应该是辽国萧太皇太后的一个侄孙。长相文弱,话也不多,跟他印象中的剽悍勇猛的契丹一族大相径庭。
然而那个萧越给他留下最深印象的却是陆霁作势要杀耶律真的时候,他却是像疯了似的要帮耶律真挡刀。他一开始以为耶律真和萧越是他和阳关的那种关系,但是有时候想想他那种焦急到近乎狰狞的那种表情,还有那句话:“他不能死。”
耶律真的确不能死,因为他是辽国一个秘密党派的首领。这个党派名叫拉迪维,意思很粗暴,即为公平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