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真跟萧绌一样,从小也对中原的文化非常好奇,他一开始也觉得,但凡辽人占领了中原广阔的国土,定能比在南唐的通知下更加富强。但是随着他渐渐长大,他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
从唐哀帝天祐四年耶律阿保机成为契丹可汗以来,契丹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全盛时,疆域东北至苦叶,北至色楞格河,西到蒙古阿尔泰山,南至涿鹿,与南唐交界,形成对峙之势。
这一百多年来,辽国的统治阶级皆是由契丹贵族、各少数部族的奴隶主所组成。被统治阶级,则是各族的宫户、头下户、奴隶以及平民。
宫户也叫斡鲁朵户,是皇帝身边的军户(宫卫骑军),依附于皇室,处于奴隶地位,他们除了保卫皇帝外,还负担着宫室的租税和力役,实际上是皇帝的农奴。
头下户是由各头下主管领的奴隶,也处于农奴地位。
奴隶是社会上最低的一个阶层,大量的是从战争中俘虏而来,少数是债务奴隶和因犯罪而籍没者。他们被掌握在贵族官惊手中,属奴隶主所有,是主人财产的一部分。之前燕禹歌吐槽耶律达丧心病狂,让老弱妇孺也上战场,其中大多都是头下户和奴隶。
然而耶律达这么一造作,辽国的人口径直去了三分之一,国内面临了严重的人口短缺,无人放牧,无人种地,无人纺织,无人酿造。但是只占人口数量不到一成的贵族和奴隶主才不会因此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这几年来,辽国自上而下的层层盘剥愈发严重,甚至已经到了路有冻死骨的程度。
而拉迪维这个党派的目的,就是为了改变这种差距愈发宏大的社会制度,而他们的行动方式,却是跟李异殊途同归——暗杀一批无恶不作、泥古不化的贵族和奴隶主,留下一些良心尚可的或者开明不迂腐的,以主持废奴运动。
废奴运动的主要对象是那些完全没有任何人权的第三等奴隶。耶律真发现,这些奴隶人数最多,劳动能力也很强,但是他们是属于贵族和奴隶主的,也就是说,就算他们再能干,也没有办法为辽国创造任何价值。
在劳动力极度短缺的情况下,他必须解放那些人,起码至少不能让那些贵族和奴隶主,占去那么多的人口和劳力。更何况,辽国现在缺人才,极缺,贵族和奴隶主的后代中人才的数量太过有限,更何况极度奢侈优渥的生活培养出来聪明人的几率是很低的。所以,他需要给这些奴隶名正言顺的一个读书的机会。
中原人有些书香世家,从不禁止家里的丫鬟和小厮识字,有的甚至可以跟着少爷小姐一起念书。尤其是一些位高权重的高官,手下的管事仆人都是识字的,甚至把跟了自己时间久的管家当做自己的秘密收藏家。
所以耶律真无比执着于那些数量庞大的三等奴隶,哪怕一百个里面有一个聪明人,能够识字明理,那也是他赚了。
这也是他和萧绌最大的不同之处,萧绌只是钦慕中原的文化,但是她却没有想过,能创造出如此灿烂文化的原因,实际上在于南唐先进而文明的社会制度。
于是,一场浩大的暗杀行动在辽国悄无声息地展开,耶律真手黑心狠,颇有枭雄风范,萧和耶律是辽国贵族的两个大姓,彼此之间也确实沾亲带故,短短几年的时间,耶律真手中沾的全是亲戚的血。
萧绌这些年卧底在玉虚宫,她之所以挑的明真尊者调换身份,就是因为他的徒弟司徒光是安西大都护司徒雅静的儿子,只要林玉晚被方钦诬告下狱,她再杀光天山派的其他五位尊者,使致玉虚宫和天山派群龙无首。到时辽军一攻入舒乐县,她就可以挟持司徒光以控制安西都护府的镇兵。
然而还没等到那一天,她就接到消息,她的亲弟弟被人刺伤。萧绌的弟弟自打年轻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但偏偏萧绌非常地疼爱她。那老纨绔也是命大,心脏长在右边,故此耶律真等人没有得手,而萧绌也从他弟弟的伤口察觉出是谁做的事情。
所以其实当廖天峰在后山被阳关骂到破防的时候,萧绌也感觉自己中了一箭——从小辛辛苦苦带到大,自己最为疼爱最为赏识的孩子,竟然跟自己对着干。
故此她才派了耶律和硕带领一些西域武林的高手作为先锋攻入玉虚宫,自己则是计划在除掉甯晖和其他五位尊者之后,就要腾出手去收拾耶律真。
结果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阳关,几乎拼着命不要都要给给甯步流和甯晖以喘息的时间。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当初被她下狠手往死里折磨,逼迫他忘记往事的甯晖,居然还记得如何使用有形内力。
至于她当时走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恨阳关——在她看来,她孙子完全是因为认识了这个小妖孽所以移了心性,完全不顾耶律真所率的拉迪维党三年前就已经开始动作了。
刚打算问问方钦跟辽国有什么关系,一个玉虚宫的弟子着里忙慌地赶了过来:“李公子,阳关公子醒了!”
“什么?”李异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真的吗?”
“对!”那弟子点了点头,随后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情,“但是,他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太对劲……”话没说完,李异已经人影都不见了。
玉虚宫的别院冷清了几天后终于恢复了热闹,几乎所有在玉虚宫跟阳关有关的人都聚拢到一起。李异就看到阳关头上缠着绷带,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凳上跟身边的人交谈,脸颊上倒是泛出了些微血色,不禁心头一喜,三两步窜到他身边:“阿阳!”
话音未落,李异就感觉到身边众人都神情复杂。李异不明所以,心头却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此时正值晌午,饶是冰冷如玉虚宫的风此刻也微微带了些暖意。阳关双手放在膝上,头微微抬着,露出漂亮的下颔线,红唇娇软,迷茫的眼神和吐出的话语却是让李异如坠冰窟。
“我应该记得你……”
“……对不起”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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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6章 失忆
阳关醒来的时候,陆霁正好去帮林玉晚抓药了,灵牙今天一大早人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陆霁感觉他们这一伙人是不是都被甯步流传染了,随时随地任何人都有可能不打招呼地跑掉。
当他一边拍着身上的药渣子一边回到房间的时候,他就看到阳关坐了起来,垂着头,也不说话。
陆霁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你可算醒了,怎么样,还发烧吗?”
阳关身体动了动,抬起眼看他,良久,摇了摇头。
陆霁这才感觉阳关不对劲,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的确是退烧了,因为盖着厚被子流了许多汗,此时额头还有点发凉,看阳关还是有些愣愣的样子,陆霁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阳关却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躲开了陆霁的手。陆霁心头一突:“阳关,你怎么了?”
阳关双手抓紧了被子,眉头确实越来越深,只见他脸上浮现出痛苦又不忍的神色,过了良久,才张开嘴:“你……叫什么名字?”
陆霁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说什么?”
阳关甩了甩头,单手捂脸,凌乱的白发落在颊边,眼神迷茫又脆弱:“我记得你……但是我不知道你是谁了……”
话还没说完,陆霁直接撒腿冲出去了:“阿绫阿绫阿绫你快来看看阳关烧傻掉了救命啊!!!”
一刻钟后,几乎所有跟阳关有交集的人都聚集了过来。阎秋绫坐在床边摸着阳关的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气血微有滞涩,但是不严重……怎么会这样?”
“会不会是撞到头了?”
“撞到头也不是这个脉象啊……”阎秋绫伸手摸了摸阳关脑后的肿包,下手颇重,疼得阳关呲牙咧嘴,拼命挣扎着想躲开,却被众人联手镇压。
“包确实没有消掉……可能撞得不巧脑内有淤血吧,真是奇怪……”阎秋绫喃喃自语。
“会不会是你学艺不精?”陆霁在一边质疑。
“滚!”阎秋绫翻了他一个白眼。
这几天陆霁兼顾两边,也累得很。他是个武人,手脚难免没轻没重,阎秋绫却是个脾气古怪又一丝不苟的洁癖,两人经常在林玉晚床前因为熬药捣药之类的事情拌嘴,后来看到林玉晚能因为他们俩的拌嘴能笑两声,陆霁就更加乐此不疲。
此时故态复萌,阳关看着两个人吵架,竟然笑了出来。
看到众人都望向他,阳关竟然有些腼腆,犹豫了半天,竟然先道了个歉:“对不起……”
“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你们是谁,但是总觉得……你们应该是我的亲人,但我却记不得你们了……”
他握了握手,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对不起,但是请你们再等等,但是我会努力把你们想起来的!”
“你没有必要抱歉的啊!”陆霁何曾见过那么乖巧文弱的阳关?只觉得心自己心都化了,赶紧揽着他肩膀哄。哄完了才想起来还没通知李异,赶紧出去派了个弟子通知他让他赶紧回来。
再回来的时候,阎秋绫正在一边测试阳关的记忆。发现生活自理能力没有什么问题,一些常识问题都能答得出来,表达方面没什么问题,也会写字。她又拉了个阳关没见过的弟子进来,阳关虽然叫不出名字,却还是能感觉出来是谁是认识的人,谁是陌生的人。
问他感觉,只说看到这个人,脑中能想起有关他的零星的片段或者情感,但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究竟是谁。最熟悉的比如陆霁和阎秋绫一眼能认出来,认识不久的比如林玉晚吴越等人会稍稍犹豫一会,司徒光张潮等就打过几个照面的基本就没有印象了。
那种熟悉的人却不认识的感受几乎没法形容,想久了阳关直喊头晕,阎秋绫赶忙清了场,让他去外面透透气,只留下几个最熟悉的人在阳关身边。
然而阳关在看到李异的一瞬间,竟然哭了。
李异沉到谷底的心还没来得及捞上来,就被阳关的眼泪淹了个措手不及,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把阳关抱在怀里:“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了……”虽说阳关能够和人正常交流,但实际上他经常会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所以话很少。
兼之他对外界的情况也很敏感,就算是陆霁和秋绫那般熟悉的存在,阳关内心也略微有些惶恐和不安——毕竟他对一切都很模糊,在这种情况下,不相信任何人,是人自保的本能。
但是看到李异的时候,他只觉得脑袋中“轰”得一声,无数碎片在他的眼前纷乱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割得他心口鲜血淋漓,心头盘旋着唯有一个念头,就是,他不应该不记得他,他不能不记得他。
“我……我……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你了……我……”阳关揪住李异的衣服不住地抽噎,“但是我真的……我拼命想,还是想不起来你是谁……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是我的错,是我去晚了……”李异抱着阳关,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的阿阳,在记忆模糊,对周围的一切都极度陌生或者说惶恐的情况下,居然在第一时间关注到的,是别人的感受。
他一直在考虑的,不是自己该怎么面对这些陌生的人,而是这些原本跟他熟悉的人若是发现自己不认识他们了,他们该有多难过……
陆霁和阎秋绫等人早就默不作声地离开了,李异将阳关打横抱起来进入房内,将他放在床上,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捧着。
李异突然想到自己跟他真正认识的那一天,在八里镇,他一个人勇闯县男府后身负重伤,醒来之后还被兄弟和郎中骂了一顿。尽管渴得要死,但还是选择先安抚那两个小孩儿。那时候李异对他的最深的印象,就是捧着茶杯的时候很乖巧……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李异坐在床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梳子帮阳关整理他散乱的长发。想想最近这两年,阳关从陈县男府,到渭城,到灵州,到唐门,上过战场,下过密室,跟王公贵族打过交道,也跟穷凶极恶的山匪马贼战斗过,林林种种,却是一直在以弱敌强。
这次的失忆,除了撞到头了之外,也是他的身体在对他过度透支的一次抗议吧……轻轻抚摸过阳关眼底的青黑,听说玉虚宫短短半个月内发生了不少事情,这些天他有好好睡过觉吗?
整理好头发,阳关一盅水也喝完了,双手捧着杯子往他面前一松,迷茫又无辜地看着他。李异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阳关的脸一下子爆红,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面前的情况,只能无措地望着他发愣。李异轻叹一声,顿时歇了心头几分旖旎的心思,脱下外套上了塌,被子一扯,把阳关往怀里一搂。
“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李异摩挲揉捏着阳关的颈部,让他放松,脸颊贴着阳关细密的发丝,心中有满足,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阳关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尽管他的身和心都在告诉他,面前这个人值得相信,但是,他还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就会觉得害怕。
安静的空气流淌了很久很久,久到李异的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阳关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轻轻问道:“所以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