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横跨过整个安西都护府,全长大约五千多里,玉虚宫所在的地方只是其中一小节。可以说,在昆仑山上出现什么样的地貌都是非常合理的。
在玉虚宫后山有一处小山谷,里面中空,大概有三四亩地的面积,不算很大,但难得的是非常平摊光滑,在洞口处有几条长条形的钟乳石,上下交错,非常坚硬,就像一个天然的监牢一般,所以玉虚宫的弟子一般喊那个地方叫“天牢”。
那几个弟子借用了那个地方,也没告诉牧天游用来干什么,只是让牧天游在那个地方附近给他们建造房子,名义上是看守重要人物以及为廖天峰尽孝。
平时也会时不时地出来活动,广收徒弟——很多冲着牧天游加入玉虚宫的年轻人都被他们忽悠走了。当然了,他们是以天山派的名义收的,话里话外也是假如有一天他们要离开玉虚宫,这些弟子他们是要带回天山派的。
易岚就是其中的一员,他是牧天游的二师叔文真尊者。也是附近一个有名乡绅家的嫡次子,不过平日里不知道为什么,老爱找牧天游那一系的麻烦。
他们不是第一次跟易岚打起来了,不过这个人天分不错,拜入师门的时间也跟这俩人差不多,所以如果林玉晚不在的话,他们经常打得不相上下,也没有人敢拦他们,这次也是第一次被人阻止。
陆霁一边听一遍摇头,原本以为离开了橘杏谷那些乌泱泱的事情他能稍微放松一会儿,没想到玉虚宫的内情也这么复杂,这还正应了那句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吗?哪怕外表看起来低调无害,内里还是勾心斗角。
他不禁又想到了林玉晚,最开始她穿男装可能是因为避祸,但玉虚宫离京城差了十万八千里,就算是先皇估计都想不起来他这号人了,她完全没有一直穿男装的必要,从她在玉虚宫的表现来看,她的心里也应该没有把自己当男人。那么,脱不掉男装的唯一理由只能是因为周围人的目光,让她没有办法用女子的身份扛起玉虚宫的担子。
还真是令人绝望的处境啊。陆霁喝了一口茶,摇了摇头。突然,茶馆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道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震得桌子一颤:“哪个小兔崽子是陆霁,给老子滚出来!”
第289章 甯家
“喂……醒醒,小鬼醒醒!”一身白袍的男人走到马车的一角,粗暴地推了推一个睡得正香的白发少年,结果被旁边一个年轻女子拍了一下嗔怪地瞥了一眼。
阳关果然一晃就被晃醒了,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随后不怕死地问那个黑着脸的男人:“到地方了吗?”
“没有!但是我要和娘子去另外一个地方,你自己去玉虚宫!”男子长得人高马大的,个头快跟李异差不多了,直接一把把阳关拎起来,就要扔出车外。
不过还好,男子的动作被身边的妻子一把拦住,他的妻子是个很美丽的女子,也很年轻,身着一件素色碎花齐胸的襦裙,不过阳关还是能察觉到裙子的皱褶下面微微隆起的肚腹——她怀孕了。
阳关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子的时候,是在饭馆里,她正在被几个地痞流氓骚扰,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那些人并近不了她的身,但是在另一桌吃饭的阳关还是帮她赶跑了那些混蛋。
结果阳关被她带着胡辣汤赶回来的丈夫认成了地痞流氓,两人就这么在饭馆里打了一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阳关听说夫妻俩是玉虚宫的,便死皮赖脸地插进了夫妻俩中间,让他们带自己去玉虚宫。
原本这个名为吴越的男子还挺感激阳关帮了他的妻子,奈何阳关嘴贱啊,反过来数落他把老婆扔在一边不管的行为,还告诫他小心老婆跟别人跑了都没地儿哭去。于是两个人又吵起来了,女子在一边也不阻止,自己“呼噜噜”地嗦着胡辣汤。
不过阳关最后还是成功蹭上了夫妻俩的车,跟男主人吵吵闹闹了半个月之后,吴越忍无可忍,终于决定把他扔下车,理由是自己和妻子要去接他们的妹妹。
原来女子叫甯颜,她还有一个妹妹,叫甯月,今年十岁,她们的母亲在生妹妹的时候因为血崩去世了,于是父亲为了照顾妹妹重新娶了一个后娘。那后娘呢,一开始对姐妹俩还挺好的,后来父亲越来越糊涂,她也就开始凶相毕露了。好在父亲在很早之前就就安排好了她的亲事,后娘再想作妖也作不到她头上去,妹妹虽然还年幼,但是因为父亲还在世所以后娘也不敢对妹妹太过分。
但是就在不久前,甯颜收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悲伤过后甯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妹妹,她们的后母一定会对妹妹出手,于是甯颜挺着大肚子和丈夫火速赶往了娘家,却扑了个空。后母在恶毒地咒骂着妹妹“不识好歹”,好不容易谈妥了一门“好亲事”,妹妹却自己逃了。甯颜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吊起了心。
后来丈夫发现了甯颜父亲的随从好像也不见了,甯颜就想到自己这个从小古灵精怪的妹妹会不会来玉虚宫找自己了。为了防止又扑空,他们打算先去昆仑附近的甯家本家一趟看看妹妹会不会在那边。
“就是这样,所以,你自己一个人先去玉虚宫吧,我画了地图,看小兄弟你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应该不会迷路吧?”甯颜递给阳关一张纸,上面详细地标注了玉虚宫所在的方向,微微一笑。
阳关却是心念一动,这可真是无比熟悉的笑容啊……笑着摇了摇头,阳关将纸片收起来,人却不动:“别那么见外么,说起来,我还跟甯家有些渊源。”
“什么渊源?”吴越问道。
“我的师父叫甯步流……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什么?”夫妻俩对视了一眼,各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你是……”
“不用担心,我只是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甯家而已。放心,我不会多说什么的,只要你们夫妻俩守口如瓶,我自然也会……”说着,阳关举起一根手指,贴着殷红的唇瓣,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嘘”。
……
甯家也算是历史超过数百年的名门望族了,先后出过不少文豪、勋爵和武林高手,官位最高至丞相,不管是江湖还是庙堂的半壁江山都被他们掌控,可谓是强盛得非常均匀。最难得的是家风清正,几乎没有家族子弟干过违法乱纪、贪赃枉法的事儿,这也跟甯家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家规有关系。
甯步流的父亲甯晖,那个被阳关称之为拿了人生赢家剧本的男子,从小却被不准大哭不准大笑,三岁开始就寅时(早上三到五点)起床给父母请安然后读书,七岁之前要背下四书五经……这些都是甯步流小时候甯晖告诉他的,他记得的也不多,但光这些就已经很骇人听闻了,就算甯晖是天纵奇才,估计也被折腾得够呛。
所以他与甯步流的母亲、心布族的圣女,名为徒离忧的女子的结合显而易见地遭到了家族的反对,于是甯晖与从小养育他的家族打了一场长达十几年的攻坚战,但在御旌城的时候被一群不明目的的江湖人围攻奄奄一息,最终被他的师父廖天峰救走,自此不知所踪。
但是廖天峰并没有救甯步流和徒离忧,导致甯步流重伤,徒离忧一命换一命,为了救活孩子死无全尸,连骨灰都没剩下。于是甯步流怀揣着一腔恨意,袭击了京城的甯家。
甯家的确有很多高手,但是甯步流从御旌城离开后就一路杀到京城,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加之甯步流身材娇小,下手却狠毒,内力却狂暴到只能能够将人撕碎的程度,竟有不少高手殒命在他的手下。最后甯家几大长老共同出手,却也没有留住他,反而其中一个长老身首分离,当场丧命,一个长老被废了武功,另一个长老被打倒昏迷不醒,昏睡了十多年之后衰竭而亡。甯步流从此获得了“魔王”的称号,甯家也从此一蹶不振,退出了京城和武林世家圈子,在偏远的昆仑山一带定居。
不过尽管是没落世家,甯家的家底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阳关看着面前依山而建,占据了一整片坪坝的巨大庄园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作个什么劲儿……
甯家本家的人似乎跟甯颜并不熟悉,但是看在她的丈夫是玉虚宫弟子的面子上答应派点人去找找甯月小姑娘。至于阳关,夫妻俩介绍的时候有点语焉不详,不过阳关事先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所以尽管一头白发还外貌怪异,但甯家人还是先入为主地以为阳关也是玉虚宫的弟子,便也没有多问。
毕竟甯颜大着肚子,所以夫妻俩打算在本家借宿一晚上,甯家人收拾出了两间房间让三人安顿。一路舟车劳顿,阳关也累了,跟甯家人道过谢之后径直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阳关醒了过来,感受了一下北地夜晚的山风,阳关披上了衣服,悄悄从窗口翻了出去。
之前阳关就注意到了,可能是霜打的原因,北地的树不论品种高矮,叶子和树干都会呈现一种灰白色,看上去非常的奇特。甯家的后院有一颗巨大的树,高出院墙大概两倍的距离,树冠大概能有两间房子那么大,可能叶片本来颜色就浅,被霜雪一覆盖,完全变成一颗银白色的树了,葳葳蕤蕤地延展开,与冰天雪地分外相衬。
阳关扬起脸,看着这棵神奇的树,同时也看到了树杈上坐着的人。
甯步流还是喜欢蓝白冷色调的衣服,这次他是一身天蓝色的缎袍,领口袖口是白色的流云纹。他跟阳关一样,没有扎头发,一头墨发就这么随着风纷纷扬扬的飘起又垂落,衬着白色的树干,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果然很像啊,师父你跟那个姐姐。这就是所谓血脉的神奇之处吗?”
甯步流一早就察觉到了阳关的到来,但他依旧保持着倚着树干轻轻抚摸树叶的姿势,听到声音之后才转过头注视着阳关:“你不适合穿白色。”
阳关耸了耸肩:“我也觉得,跟雪人似的,白的跟鬼一样,一点都不好看。”
“你来这里做什么?”
“师父你是来找廖天峰报仇的吗?”阳关不答反问。
“……”甯步流沉默了一下,“我的确恨他。”
“这些年,我无数次地在想,为什么当时他不救我和我的母亲,哪怕只救下我的母亲也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有了我父亲,我和母亲必死无疑,可是他完全没有把我们两个的命放在心上。”
“后来我懂了,廖天峰,这个人,他只把他的好徒弟的命当命,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只要保住了我父亲,其他人的性命在他眼里跟草芥无异。”
“但我最恨的人不是他。”
“我最恨的,是我的父亲。”
“什么?”阳关愣了一下。
“五十年了……这五十年间,我几乎跑遍了南唐的每一处地方,不,不止南唐,塞外,漠北,海上,所有我能去的地方我都去过,只是为了去找寻我父亲的踪迹。我甚至考虑过我父亲被困在了某一处地方无法脱身,但是我在很多地方都把自己捆起来过,还安排了人手对我进行看守。”
阳关突然就想到之前在藏锋楼附近的山洞里找到的那一节断掉的铁链,难道甯步流也试图把自己捆在那里过?
甯步流继续慢慢地、低沉地说道:“可是,没有一处地方,能够困住我超过半个月,我甚至尝试让自己不吃不喝,身体处于无比极限疲劳的状态。但我依旧在七天内脱困,并在一个月内辗转回到了当初我父亲带着我和母亲隐居的地方,回到我们的家。”
“我不相信他逃不出来,我父亲可是当年的天下第一,是天字级别的高手……我不相信他逃不出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对廖天峰屈服了,他向他的师父认错了,祂重新想起了自己作为天山派大弟子的风光和责任,他想掩埋自己这十年的历史,不想再见被他师父视为耻辱的妻子和孩子了……”
“他不要我们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甯晖根本不知道你还活着,你也说了,当时如果不是师祖母以命换命,你根本不会活下来……”阳关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个从没见过的师祖稍微辩驳一下。
“不可能的……”甯步流苦笑着摇摇头,白色的皮肤沾上了白色的雪粉,精致得像没有生气的瓷娃娃,声音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他真的不知道我还活着的话,那么,”
“朝晖刀法的秘籍,是谁放在我的床边的?”
第290章 影卫
这么多年,陆霁也不是没有应对过挑衅的情况,军中多刺头,很多刚入伍的有点功夫在身的新兵看着陆霁长得白白嫩嫩的,个子还矮,却因为亲爹是将军而身居高位(其实并不高),大多都不是很服气,各种烂七八糟的挑战也是屡见不鲜。
所以面对那声粗犷的怒吼,陆霁非常淡定,甚至抬手挡了挡屋外的阳光,又给自己倒了杯茶,“呼噜噜”喝下去,摆明了不想搭理。
对面的陈苗苗却是皱着张脸,小小声地说了四个字:“文真尊者。”
陆霁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家伙,这护犊子的,聊个八卦的时间就从山上跑下来找麻烦了啊。
文真尊者看体型是个胖老头,因为背光所以陆霁并没有办法看清他的样貌,只能看到他满头炸出来的白发以及长长的胡须,看起来年纪应该挺大的了,而且……内力应该没有到天字级别。
声音倒是挺响,把整个茶馆的人都吓了一跳,而且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寻找陆霁的踪迹。不过陆霁带着张潮和陈苗苗在一个隔间里,他一下子没看到。陆霁依旧淡定地抬手让小二再给他添了一壶茶,转过头问张潮和陈苗苗:“你们要来点点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