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印简直一下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看他的这个皇侄,甚至比起自己的性命,他更加震惊的是李晰的手段,简单,粗暴,危险却正中人死穴。
他就没有想过,等他当了皇帝,他做过的这些事被流传出去,天下人会怎样看他?他可是太上皇最喜欢的儿子,他怎么敢对他下毒……
“你知道太上皇陷入如今的局面,最大的失败在于哪里吗?”李晰看着李君印脸上愤恨又怔忡的神色,嗤笑道。
“什么?”李君印忍不住地颤抖。
“他太多疑了,但对于自己认定的事情却又太坚信。他只是因为我父皇喜爱动物,不忍心伤害别人就断言他懦弱无能,难成大器,却又因为我十二岁的时候帮他挡了一刀就觉得我对他死心塌地。”李晰勾了勾嘴角。
李君印死死盯着他:“……你不会告诉我,当年那场刺杀,是你策划的?”
“你猜?”李晰走到他身前,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我跟皇叔你不一样,我要做什么事,向来都是亲自涉险方能有把握成功。不像你,就连搞掉个陆霁都要靠骗那些赤瞳鬼,没效率,还容易惹来一身腥。”
“让我来猜猜你当时用了什么理由……陆霁被金瞳鬼或唐灵风收买了,或者叛变了?这群人倒是也敢信,可能他们天生就恨背叛者吧……你说是吧,弥乐摩巽大叔?”
随着李晰带着笑意的话音,营帐的门脸被掀了开来,寒雨僵硬着一张脸死死盯着面色苍白的李君印,半晌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你骗我?你这个卑鄙小人!”
“哎哎哎,你这可别怪我皇叔。能被这种话就骗过去杀人的,我觉得你自己的问题更加大一点。还有,陆霁是谁啊,他在南唐的地位可不比你们那个什么圣子圣女低,人家凭什么就要帮你们找人主啊,你给他钱了吗?”
“我……我们……”寒雨被李晰一串话砸蒙了,李晰摇了摇头,瞥了一眼两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算是同类,都是自我意识过剩觉得自己怎么样别人也应该怎么样的人,简单来说就是自以为是。
李君印是个王爷可能还没觉得怎么样——毕竟身为皇族,自以为是已经算不得什么大缺点了,但是寒雨的那些弟兄们……真的从始至终对他言听计从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陆霁可能老早就没有命在了吧……
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李晰朝着李君印晃了晃手中一个白瓷瓶子——毕竟给亲皇叔下毒说出去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李晰还是很欣赏李君印脸上那种愤恨恐惧但又对自己的无可奈何的表情的。
李君印有多恨他,他就有多恨太上皇。
脸上挂着蜜汁微笑,李晰走出营帐,抬头,却看到了靠在阳关营帐前的李异,便走了过去。
“我能看看他吗?”李晰指了指里面。
“可以。”李异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
李晰拉开帐篷,就见阳关躺在床上,白发凌乱地铺在枕头上,脸被被子埋了一半,睡得很沉。他的一边蜷缩着乌金,另外一边趴着唐鹞。唐鹞倒是精神不错,跪趴在床边轻轻戳着阳关惨白的脸颊。
经过这段时间的特训,唐鹞已经能够比较流利的说话了,只不过可能因为她学习的教材是比较高深的书,所以她说的话很是有些书面气,经常被听见的人笑所以她还是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她心里想的东西,可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少。有时候上一句在说这件事,再开口就扯到了另一个话题。
比如之前她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就亲了周澄澄一下,周澄澄说愿意娶她她也很开心,但自始至终都没怎么表现出来,以至于周澄澄一直怀疑她是在逗他玩。唯一能让她情绪外露,不说话也让人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也许只有阳关。
正玩阳关的头发呢,唐鹞就感觉到怀里多出了一个暖烘烘的东西,低头一看,就见黑白花的大狼犬从她的怀里探出头来,使劲儿扒拉着想往阳关的床铺上爬,唐鹞往后让了让,顺势一楼命阿的脖子,被狗一同带到了阳关的床铺上。
命阿凑过去闻了闻阳关的脸颊,随后舔了舔,但终究没弄醒阳关,只是在他身边静静地陪着。过了不久,命阿的眼睛闭上了,而她身上的唐鹞趴在命阿的背上,也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李晰不由得笑出声,这个少年,似乎一直有让别人在他身边安静下来的能力。
“这不会赤瞳鬼的一种天赋吧。”周澄澄也凑过来看,啧啧两声,“你看之前阳关对阿鹞多凶,上手就揍,结果现在阿鹞最黏的也是阳关。”
“看清楚,这可不是什么天赋。”李异笑了,突然想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少年用最懵懂的话语,捧出了最赤诚的善良。
“只是拿一颗真心换真心罢了。”
第155章 玉壶
“哟,可以进来吗?”澹台瑾的营帐外,突然窜出了一个白绒绒的脑袋。
赤瞳鬼的体质的确是最强悍的没有之一,因为没有伤到主要筋脉,所以仅仅一个月不到,阳关就已经能下地走了。忙碌了将近一年,除夕的热闹也在渐渐散去,阳关突然就陷入了一种无事可干的境地。
苏阖么,保住了,亲爹么,找到了,亲哥么,救回来了,李异也在身边,为生计奔波这种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考虑过了,这两个半爹谁还能让他饿着?而剩下的关于九王爷金瞳鬼赤瞳鬼之类的破事,阳关根本就不想管,他还是个小孩子,有大人在,他有任性的权利。
所以当他提出想见澹台瑾的时候,苏阖只是轻描淡写地摆摆手示意他爱咋咋地,别打扰他看书和教唐鹞说话识字;李异这几天跟李晰一起忙得脚打后脑勺,为陆朝风的事情善后——仗打赢了,可是罪名还在,跟太上皇打舆论战让他不敢杀陆朝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一封封信发出去,一只只鸽子收回来,李异身上一身的鸟屎味都没时间换衣服。
陆朝风这几天的保镖护卫人数增加了整整一倍,唐静海和扆眉两个地字级别高手更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守在陆朝风身边——李异可不想跟李振艾身上发生的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听到阳关想见见澹台瑾,陆朝风倒是有些诧异,但还是同意了,派了一个亲兵给阳关带路。
澹台瑾也是惨,虽然被陆朝风免去了十军棍,但是因为陆朝风这个暴躁儿控因为阳关的事情过于气不顺,于是还是被找了个由头暴揍一顿。澹台瑾倒是也有武功,不过不高,陆朝风也没下狠手,只是卸了澹台瑾的关节,虽然及时地帮他装上了,但还是导致澹台瑾躺在床上几天下不了床。
正靠着软枕一边看书一边打哈欠,就感觉营帐外有人悄咪咪地靠近,澹台瑾不动声色,却摸出了枕头下的匕首,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反应,阳关就探出头来:“哒哒~”
“……是你啊。”澹台瑾松了口气,又懒散地靠了回去,“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那是啊,看到欺负我的人被人欺负,我可开心了。”阳关完全不在意澹台瑾的阴阳怪气,径直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还附赠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澹台瑾一噎,估计也没想到阳关挥那么坦诚,就见阳关走到他床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食盒。
掀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浓郁的肉香扑面而来,澹台瑾一愣,凑过身去一看,竟然是一锅热腾腾的大骨汤!米白色的骨头连着肥瘦相间的肉在金黄色的汤中沉沉浮浮,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澹台瑾咽了口口水,这几天陆朝风罚他关禁闭,一连几天的菜都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连点油水都没有,虽然他本身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这点惩罚倒也无所谓,但是只要是个正常人,面对美食,就没有不动心的。
“这是……梁大厨做的?”澹台瑾结果阳关递过来的碗,尝了一口,汤底鲜香,但出乎意料的不是特别浓郁,肉质鲜嫩,瘦肉精弹,肥肉滑而不腻,澹台瑾吃的头都抬不起来了,风卷残云地吃掉半锅后,他终于长舒一口气,问道。
“不是,我做的。”阳关拿出另一个碗,给自己舀了碗汤,小口小口的嘬着。
“你会做饭?”澹台瑾震惊。
“不然呢?”阳关耸了耸肩,虽然说他八岁以前家里的饭都是苏阖做的,但是那个饭菜的味道实在是……过于一言难尽。苏阖有时候说起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抱怨他那会儿难带,吃个饭得围着院子追着跑。
对此,阳关只想说,感谢老天爷给他一个会做饭的天分,起码八岁之后,他就不会担心因为饭菜过于难吃而饿死自己。
这几天他腿伤了,陆朝风就让梁大厨每天给他炖大骨汤喝,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关口味淡,总觉得梁大厨的大骨汤咸的要命。这不,等他堪堪能自己行动了,就跑去伙房让梁大厨少放点盐。
结果梁天宝这老头脾气出乎意料的倔,非得让阳关自己把大骨汤做出来再指点江山。阳关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袖子一撩,大骨一剁,连同切成丝的葱姜蒜一起全部扔进锅里,随后啥都不干就等着它熬,梁天宝还没来得嘲笑,就见阳关起锅,将盐块在沸腾的汤里一抄——
按照梁天宝的角度,这锅大骨汤委实有些淡,但难得的是,就算没有咸味吊鲜,这锅汤也异常地好喝。阳关啧啧两声:“原本您这骨头为了方便保存就是腌过的,您还一开始就加盐,可不就咸到家了么!吃太多咸的对身体不好,梁老爷子您可注意这点啊~”
梁天宝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淡定地笑着的少年,突然一抓他肩膀:“你当我徒弟吧!”
“哈?”
“我把所有做饭的手艺都教给你,还混什么江湖啊,没出息!跟着我学,五十年后你就是下一个厨神!”
“……”
“这次汤的味道,倒是正好。”澹台瑾垂下眼睫。
“对吧,我也觉得之前的大骨汤好喝是好喝,就是肉有的时候太咸了,而且越喝越咸!”阳关一张苦瓜脸。
“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澹台瑾放下碗,问阳关。
“啊?你爱喝这个吗?我只是觉得你关节受伤了,喝骨头汤对身体好。”阳关回过神来,认真回道。
澹台瑾又一次愣住。这次他被陆朝风揍得下不来床这件事基本全军都知道了,有的人同情,有的人高兴,落井下石者有之,为他求情者有之,但是不管是嘲笑的还是怜悯的还是慷慨激昂的,大多都是站在他是嘲风军的军师的角度,仿佛除了这个,没有别的角度可以让他们和陆朝风交流。
的确,他的存在能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但随着这个军师的职位越干越久,他逐渐忘记了自己除了是嘲风军的军师之外,还是澹台瑾,是师承阎王门的小大夫,是陆朝风的朋友。有时候他也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现在这种运筹帷幄基定生死的生活有趣些,还是在很久以前,他,陆朝风,还有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人,三个人一起浪迹江湖胡天胡地的生活更开心些?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人的儿子捧着一锅热汤进来,告诉他,他的肩膀脱臼了,多喝点骨头汤,对身体好。
“说吧,有什么事?”澹台瑾擦了擦嘴,一锅汤此时已经见底了。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阳关瞥了瞥那锅子里摞起来的啃干净的骨头,默默点了点头,很好,嘲风军的人,果然都是饭桶。
“我现在相信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但是我不相信你是个闲的没事跑来发善心的人。有什么尽管问吧,看在这一锅汤的份上,你要是问我底裤颜色我都会告诉你的。”
阳关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坐直身体,将之前寒雨说的事情慢慢说给了澹台瑾听。
澹台瑾点了点头,就见阳关托着下巴发呆,觉得有点好玩,便开口:“嗯,好一部奴隶反抗史,所以,你的问题是什么呢?”
阳关憋气,转头看一边。
“你不要告诉我,你在犹豫救还是不救那些赤瞳鬼吧?”澹台瑾眉尾一挑,语气中有着近乎嘲讽的不可思议。
阳关却莫名松了口气,搓了把脸,声音闷闷的:“救是肯定要救的,但我就是感觉……憋屈。”
“赤瞳鬼的遭遇的确很让我难受,但是我最难受的,还是寒雨说自己刺杀唐静海和陆朝风时的那种态度……”
“‘反正不是蜃地的人,杀了就杀了’这种话,我简直听的毛骨悚然,赤瞳鬼的命是命,他们的确很可怜,但那些偶尔路过看见他们就莫名送命的路人不可怜吗,赌坊里那些一百多个兵部的官员和他们的亲属不可怜吗?”
“我真的害怕,到时候我救出来的人,会不会也和寒雨一样,除了自己的族人,把别人的命都不当回事。我甚至在怀疑,我的母亲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人……”
“放心吧,你的母亲不是。”澹台瑾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你认识我母亲?”阳关抬头看他。
“你不知道吗,你的父亲和母亲是我做的媒啊?”
“啊?”阳关目瞪口呆。
“你的母亲其实除了外貌特别一点之外,其他地方跟普通人家的闺女差不多,最多稍微好看一点点,聪明一点点,善良一点点,武功高一点点,胆子大一点点……”
阳关眨眨眼,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当时最先遇到你母亲的其实是我,我在路边捡到了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的她,带回去治疗。结果第二天陆朝风来找我玩,对你母亲一见钟情,见儿天地往我这儿跑,整天跟你母亲腻在一块,还手把手地教你母亲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