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不断给自己打气,好奇盖过了内心的不安,走上前去。
琴房边的路灯即使昏暗,可还是尽职尽责地履行着自己的义务,模糊的光线下,时沐看清了眼前那人的样貌,有些惊讶。
“贾备?”她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和贾备也有七年未见,可这人除了满脸胡子拉碴的模样,外表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很容易就认出来了。
“时沐?”贾备看上去也很震惊,不过比她的程度要轻。因为他一早就听说时沐担任音大荣誉教授的事了,只是一直碍于工作关系,没机会见面。
“你怎么在这儿?”
时沐没工夫跟他叙旧,因为这里向上看去,正对着栏杆断裂的地方。断掉的栏杆没有被修补,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着人们有一个生命在此处消散了。
贾备说:“我……来这里送花。”
时沐这才发现他刚刚弯腰的动作不是在捡东西,而是在放花。只是他送的是白菊,在黑暗中特别显眼,也很容易让人辨别花的用途。
“来祭奠挽禾?”
没料到时沐知道她的名字,贾备有些愕然,随后就听她说:“我是她姐姐。”
“可是你们……”
“不同姓是吧?”时沐苦笑着解释,“她是我表妹,但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住在一起了,她和我就像亲姐妹一样。”
她的妹妹叫程挽禾,过去这么多年里都鲜少向外人提起过,一是挽禾的父母不希望跟她扯上关系,二是时沐对妹妹的死心存愧疚。
时沐说完自己和程挽禾的关系,又问:“你呢?”
“我是她的大学导员,挽禾……很优秀,我是听她说过她有个弹钢琴很厉害的姐姐,但没想到是你。”
曾经的同学重逢,或许没太多的话想说,但在这种地方停留叙旧显然不合适,两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还是贾备先开口:“我们换个地方聊吧,我办公室门开了。”
时沐点头应了,跟他去了辅导员办公室。
贾备的办公室和普通导员的不一样,时沐也是在之后的交谈中得知她是导员组长,负责分管音大的部分导员,大小算个领导。
贾备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一见时沐就打磕巴了,一边倒水一边跟她聊天,但一开口就踩了雷:“要我说我们跟音大还真是缘分不浅,前几天我看到桑柠月了,她知道你回来了吗?”
时沐没好气地回答:“知道。”
“那你俩和好了吗?听我老婆说你们女生都不记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算是吧。”如果是作为普通朋友的话,那她俩从来就没闹掰过,也就没有和好这么一说。不过时沐比较在意他后面的话,“你结婚了?”
“是啊,两年前。”贾备伸手,给她炫耀自己的钻戒,“说起来我和我老婆还是在桑柠月她们乐团演奏会上认识的,真可惜,她竟然退团不再表演了。”
“你说什么?”时沐才刚想好要问什么,就被他说出的话搅了个乱七八糟,“她不拉小提琴了?什么时候的事?”
和桑柠月对待她一样,她也从没有关心过桑柠月的事业如何,又在刚见面的几个小时里见识了她有增无减的琴技,时沐便理所当然的认为她还是当年那个出色的小提琴家。
可现在却说她早就停止跟团演出了。
又一次因为桑柠月变得紧张起来,时沐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态度有多么咄咄逼人。
贾备有些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大概……三年前了吧,乐团突然发公告,但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和你突然决定不弹琴了一样。”
“那你们没人关心过她吗?”
贾备忽然笑了声:“你大概是不知道她有多高冷吧?唔……可能只对你比较友善,我们都挺怕她的,而且她的身价那么高,我们这些打工人也没立场关心她。而且问了也没用啊,她又不会说。”
时沐没说话,拧眉思索着。
“你先坐会儿,我去打点水回来。”
“行,你去吧。”
贾备走后,时沐拿出手机,点进软件。
她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又打开了那个“不正经”的APP,通过系统随机匹配了几个好友。
开始的几个性别都为男,无一例外全被时沐叉走了,正当她要放弃睡觉的时候,匹配到了一个ID名为“Flechazo”的女用户。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时沐对她的初印象还不错,觉得她比自己见过的很多人都有分寸,交谈中的距离感令她感到很舒服。
这个点,费玉琛那个猪变的肯定没起床,她也只好找这个F打头的女网友聊天,希望她还没睡觉。
时沐:[你说一个人会为了什么放弃梦想?]
Flechazo很快就回了消息:[大概是……当梦想不再是梦想的时候]
时沐看得一阵挠头,吐槽她:[说了等于没说=.=]
Flechazo:[那这个解释怎么样,她的能力已经不足以让她追逐梦想了]
时沐看着手机上的文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恐惧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那一瞬间她竟然真的在害怕,害怕桑柠月身上发生了什么,让她无法继续追逐梦想。
Flechazo:[但这只是一个假设啦,真的想知道原因的话,或许可以问问本人]
时沐:[我就问问,我对这事不感兴趣,跟我没关系:)]
时沐:[而且问了也没用,她不会说的]
Flechazo:[那得看谁问]
时沐看着F女士发来的消息,短短“嘶”了一声,觉得这人简直是天才。
的确,得看谁问的,但如果是她去,目的性太强,桑柠月怕是又要瞎想。
所以该怎么办呢……
第10章
在感情面前人总是轻贱的,就好像越是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就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桑柠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大学的时候没有将爱情牢牢栓死在自己身上,而是放任她在自己身边游荡,是去是留,由对方定夺。
但有时候她也需要做出些选择。
桑柠月一共做过两次选择,第一次她选择把时沐推开,从长远来看,她选对了。
可是选对了就意味着时沐没受苦吗?
不论是作为一个恋人,还是久别重逢的前任,她觉得自己做的都不够格。
既没有在分手时做到两者都体面,也没有做到“一个合格的前任就应该像死了一样”的互不打扰。
时沐现在有多讨厌她,她感觉得到,就连对网上一个陌生人的态度都比对她强。
甚至都会给人家发颜文字和卖萌的表情包。
桑柠月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嫉妒那个“网友”。
这么想着,她一阵头疼,扶着咖啡机叹了口气。
“你说柠月姐最近怎么总发呆啊?”两名员工在远处看着她,小声嘀咕。
“不知道,恋爱了吧?不是恋爱就是失恋。”
“你们干什么呢?”江桃从后面靠近,抓了这俩摸鱼人一个现行,“现在店里客人这么多,我都快忙飞了,脚底踩风火轮也跑不过来,你俩闲着就不能来帮帮忙?”
江桃是音大钢琴系大二的学生,每个周末都会来店里兼职打工。
虽然她年纪小,但胜在人机灵,平时和大家关系也好,所以和大家打打闹闹习惯了,她提出需要帮忙,也没人会放着不管。
但这次情况不同,他们老板娘从两周前就魂不守舍的,人都瘦了一圈了,实在是惹人好奇,八卦的心抑制不住。
“小桃你谈过恋爱吗?分析一下老板这状态,不正常啊,太不正常了!”
桑柠月以前可不这样,被再多人表白骚扰都宠辱不惊,第二天照样该干嘛干嘛,睡一觉就恩怨全了。
“你天天被客人表白,你也会烦,多正常。”江桃眼见说不动,直接动手拎着两人往大厅走,“我看到音大的时教授了,你们要想合影签名就积极点。”
“真的假的?你确定是时沐?”
“谁?”正在一旁打奶泡的桑柠月听力好的离谱,从咖啡机的噪音中准确捕捉到了他们说的那个名字。
她放下拉花缸,走过去:“时沐来店里了?”
江桃点点头:“嗯,就在A13坐着,和她朋友。”
桑柠月完全没想到时沐会突然到店里来,她还没整理好心情去见她。
“小桃,”桑柠月用皮套重新扎了下头发,“我现在看着丑吗?”
江桃摇摇头,她觉得桑柠月对“丑”可能是有点什么误解,她这个样子,就算扮鬼也是勾人魂魄的美死鬼,怎么可能丑呢?
“柠月姐,你以前和时教授……是朋友吧?”男服务生试探着问她。
论坛是个好东西,有一个帖主整理了七年前那届毕业生的详细信息以及毕业后的去向。
桑柠月和时沐的名字在那一届里是无比耀眼的存在,帖主还实锤了她俩是好朋友的事,把当时两人大一晚会上协奏节目的视频都传了上去。
虽然帖子之后被删了,但还是被一众人口口相传,美女都爱跟美女玩。
“不是朋友,只是见了面能认出对方的关系。”桑柠月否认的很快,快到一点都不会让人起疑。
“哦……我还说想让你帮忙要个签名什么的,我不敢去……”男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桑柠月宽慰她:“她人很好的,等下送餐的时候你可以试试,别怕。”
男生仍旧心存顾虑:“小桃……”
江桃无语凝噎:“你一个大男人……行行行,我替你去要,但你得替我打扫一天,不,一周卫生。”
“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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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PEDAL”的咖啡厅就开在音大正对面,主理人是音大管弦乐团曾经的小提琴手桑柠月,因为有着她名声的加持,对学生的吸引力碾压了附近的全部商家。
同时这也是音大全体师生都知道的事,时沐除外。
时沐来音大任职不过半个月,连每层有几个卫生间都没弄清楚,上论坛也不过是精准搜索和妹妹自杀有关的帖子,根本无心顾及这些。
正因为时沐不知道,还傻呵呵的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费玉琛看到定位的时候才差点笑骂出声。
支持前女友生意,这是要优雅地跪滑吗?
“听说这家的咖啡很好喝。”
费玉琛憋住了没笑:“谁跟你说的?”
“贾备。他是挽禾的导员。”
费玉琛刚要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嘲笑,然后再告诉时沐这是她前女友开的店,可听到这儿,忽然不想笑了。
程挽禾去世的时候时沐还在国外,被近乎变态的她的家人□□着,没办法回国,所以葬礼都是她代为参加的。
费玉琛记得当时挽禾的父母情绪很激动,被人拦住了才没拿棍子打她。
还有贾备,他暗恋时沐可是高中人尽皆知的事,这个谣言一直在她前年结婚后才渐渐被消除,怎么一回来就又遇到了?
“他跟你说什么了?”
“一样的说辞,没什么新意,不过他说他结婚了,我还挺意外的。”
“没在一棵树上吊死很意外吗?”提起这个,费玉琛就不得不说时沐两句了,“你一个大铁树,长这么大就喜欢过柠月一个,结果被踹了;回国又正好遇到,你是不是又快陷进去了?”
“看不出我对她态度已经很差了吗?”
时沐仔细回想着最近几天自己的状态,该损的话她是一点都不收敛着,桑柠月的示好她也一样不收全退回去了。
还要她怎么样?
“就是觉得……你对她还是放不下。是,你态度是差,但你也一直关心她不是吗?在雪场的时候,那么危急的情况你都优先保护她,本能反应太过了。如果是我,我扔下她就跑。”
“咚”
时沐抬起的膝盖撞到了桌子,她痛苦地压低了身子。
好一会儿才又抬起头:“如果我说直到两年前我还抱着想和她复合的态度呢?你会不会……”
“打我”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费玉琛的手已经高高扬起来了。她在时沐面前一直都是挨打挨骂的那一个,从没这么嚣张过。
时沐慌忙往前推手:“都说了是两年前,跟现在没关系。”
她不是一个长情的人,只是对于“爱”这个字眼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这份执著直到被亲戚扭送上了去往美国的航班都没有消散,甚至更加强烈。
她的恨意从大洋一边延伸到了另一边。
先是跟自己较劲,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最后胃饿出了毛病,人也在医院输了三天营养液。
然后再把怨恨转嫁到桑柠月身上,对着为数不多的好友抱怨桑柠月的冷酷无情,还有她那该死的冷漠。
那段时间时沐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而桑柠月成了她口中的恶毒女人。
时沐的报复看着幼稚又可笑,很快就被家人制止,把她关了起来,派专人看管着,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这件事便成为了时沐口中的“□□”。
但失恋的情绪过去后,也就消停了。
时沐从叛逆到成熟期的时间很短,只有短短两个月。
“请问您需要什么吗?”江桃走到桌边,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架势,忽然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我看您……举手了。”
费玉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爪子举的有点太高,被误以为是叫服务员了。看着对面已经笑趴的时沐,老脸一红:“再帮我们上份蛋糕,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