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办五年的吧,可以一张卡两个人一起用吗?”
托尼老师激动得剪子都在乱颤,“当、当然可以,登记两个人的名字就好。”
“好的。”裴轻栎欣然答应。
这张卡他是没什么机会用了,但可以给蒋颂眠用,还要让蒋颂眠每个月都来用,这样在他死后的五年里,蒋颂眠都忘不掉他。
蒋颂眠把捆好的长发放进塑料袋,主动去前台办了卡,留了自己的名字。
对于蒋颂眠的上道识相,裴轻栎奖励似的给了一个吻,得意洋洋道:“以后你每个月都要来两次啊,可不能把我忘了。”
蒋颂眠问:“那五年之后呢?”
“五年之后再续费呗!”
“用什么续?冥币吗?”
裴轻栎白他一眼,“我给托尼老师托梦,省钱又高效。”
蒋颂眠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拨弄了一下裴轻栎微湿的短发,给他把外套帽子拉过来盖上。
“放过托尼老师吧,只折磨我一个人就够了。”
临近过年,裴父裴母提前从国外赶了回来,正在门口忙着栽裴溯新买的冬青树,裴溯在一旁帮忙,却一直心不在焉往外看。
蒋颂眠的车停在离他们两条小路的地方,裴轻栎就坐在副驾远远看着。
裴父背着手往路边走了两步,余光朝这边一瞥,裴轻栎立马缩了缩脑袋,动作做出去才后知后觉想起车窗玻璃是贴了单向膜的,而且距离实在太远,根本不会有人发现。
这时程归突然从别墅走出来,裴母拧着秀气的眉毛,一脸不认同地朝程归数落了些什么,接着进屋拿了件厚外套披在程归身上。
而程归有些不耐烦,作势要把外套拿下来,又被裴母死死按住。
看到这里,裴轻栎收回目光。
“蒋颂眠,我们走吧,我……我胃又疼了。”
“好。”蒋颂眠轻轻踩下油门,驶上回疗养院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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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过托尼老师吧,只折磨我一个人就够了。”
意思就是——
“只许给我一个人托梦,不准去别的男人梦里。”
还有一更嗷~
第65章 我要走了(二更)
离约定期限整一个月时,程归给了回复,愿意接手画室,并约裴轻栎去画室做交接。
而裴轻栎这时已经无法去见程归了,只能委托给蒋颂眠。
见到来人是蒋颂眠时,程归甚至僵了片刻,而蒋颂眠却神情自若,仿佛之前那个让程归滚远点的不是他。
“这是大门钥匙,你应该知道这扇门怎么打开,栎栎的东西明天我会找人搬走,但天台的花房,得过段时间才能拆除。”
“不用——”程归突然出声打断,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蒋颂眠,“花房……能不能留着?我可以养那些玫瑰。”
那些曾被他亲手毁掉的玫瑰,现在他要重新养回来。
蒋颂眠没有出言嘲讽,只是盯着程归看了会儿,然后点点头,把东西推到程归手边。
“蒋先生。”程归没接,先是提起裴轻栎,“裴轻栎他怎么了?”
蒋颂眠不意外程归能猜到一二,因为一旦出了那个病房,裴溯的脸色实在不算好看。
“抱歉,这件事只能过段时间再告诉你,栎栎还在等我回去,先告辞。”说完,他朝程归客气点头,大步离开画室。
这天下了雪,蒋颂眠从停车场走到病房前,已经落了满身雪花,他把雪仔细拍掉,又站在暖风前吹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栎栎。”
病床上瘦不成形的青年偏头看来,勉强笑了一下,鼻腔里插着的给氧导管一动,酸痛感让眼眶里冒出生理泪水。
“程归怎么说?”
“他说要养玫瑰。”
裴轻栎有些小得意,“我说的没错吧,他肯定愿意养的。”
蒋颂眠笑了一下,“我的玫瑰叫他养了,那我就只能重新再养,很麻烦的,玫瑰娇嫩得很,一天照顾不好,他就会对你发小脾气,会给你看枯萎的叶子,会把自己合起来不搭理人……”
裴轻栎听出来了,蒋颂眠这是借玫瑰说他不好伺候呢。
癌细胞往肺部的转移让裴轻栎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微微喘息片刻,突然问道:“蒋颂眠,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蒋颂眠承认:“嗯,是有点点丑,像个小老头。”
好久没听蒋颂眠毒舌,裴轻栎还有些不习惯,他翻了个白眼,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看了很久,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蒋颂眠,我后悔了。”
“……什么?”
“理发店不要去了,玫瑰也不要种了……下辈子——”他急促喘息几下,把话说完,“下辈子也不要来找我了。”
蒋颂眠脸上的笑容渐渐僵住,又听见裴轻栎笃定的话。
“蒋颂眠,这不是你第一次回来。”
场景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佛蒙特州的那个雪天。
那时候裴轻栎问他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当一直藏在心里的秘密被轻而易举剖析出时,他还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裴轻栎的问题。
而如今在裴轻栎面前,蒋颂眠无心再瞒什么,他眼中重新溢上笑意,握着裴轻栎的手轻轻咬了一口。
“栎栎怎么知道的?”
“因为……盒子里面也画了、玫瑰花。”裴轻栎攒了些力气,一次性说完,“而且你现在好像没有很伤心,反而、反而有种快要解脱的感觉。”
其实仔细想想,蒋颂眠的破绽有很多,第一点就是对他病情的隐瞒。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蒋颂眠,突然重来一次,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告诉裴家带他去医院检查。
而蒋颂眠却一直瞒着,瞒着所有人,把事情都安排好,就像做过许多次那样熟练。
“嗯,栎栎很聪明。”蒋颂眠奖励般摸了摸裴轻栎的头发。
“蒋颂眠……”裴轻栎突然伸手抓住蒋颂眠的手腕,几乎皮包骨的手用力攥起,手指关节处泛白透明,“你跟我说实话好不好?你是怎么回来的?”
是车祸吗?还是蒋颂眠编的一个不那么凄美的借口,而裴轻栎最怕的,是在蒋颂眠口中听到是因为自己。
蒋颂眠放缓声音,“是啊,西高架桥,我跟你说过的对不对?那时好像有人在问我,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我说……我还想再见你一面。”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我想再见他一面……”
意识消失前的几秒,他对着那个不知是神明还是什么的人许下愿望。
或许真的是神明吧,他的愿望实现了。
当看到红发的裴轻栎朝他扑来时,蒋颂眠难以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就像看到一株枯萎的玫瑰逆向生长,在满丛腐枝和混沌烂泥中重新生出了嫩芽,绽开青涩但颜色饱满的花冠。
如裴轻栎所想,蒋颂眠知道自己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强拉硬拽裴轻栎去做胃镜检查,裴轻栎不去,他只好劝说裴溯。
可结果并不如他意,裴轻栎已经是胃癌晚期。
那天蒋颂眠在病床上坐了很久很久,床尾站着过来道谢的裴溯。
“蒋颂眠,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我会带小栎出国治病的,谢谢。”
蒋颂眠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上天明明给过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为什么还是救不了裴轻栎?
他忙于自问,忽略了裴轻栎并非裴家亲生这件事,没等裴溯带裴轻栎出国治病,裴家突然天翻地覆。
绝症,父母离心,无望人生像一座牢笼,把裴轻栎紧紧关在里面,厚厚的灰尘蒙住玫瑰的花心,玫瑰飞速枯萎,这一次,蒋颂眠甚至没能跟裴轻栎多说几句话,便匆匆阴阳两隔。
但幸运的是,神明又出现了,这次他换了个答案,他想要裴轻栎健康。
而神明似乎是惩罚他的贪心,直接让他重生到了裴轻栎死前那一刻。
第三次,他的答案又变回了从前那个。
“……第三次,你哥说你命中带轻,我带你去改名,我把全国所有的寺庙都拜了个遍,希望老天能开开眼,可依然没用。”
“第四次,我已经不舍得那么早告诉你了,我想,如果你最后还是要走的话,那就让你到最后一秒才知道,因为太痛苦了。”
裴轻栎小声问他:“蒋颂眠,你回来过多少次?”
蒋颂眠想了会儿,一哂:“好像就五次。”
裴轻栎知道肯定不止五次,蒋颂眠总是骗他的。
“那你是在第几次的时候追到我的?”
“第四次才追到。”蒋颂眠笑着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太笨了?”
裴轻栎“嗯”了一声,嘲笑他:“笨死了,给你四次机会才追到。”
蒋颂眠低头想了会儿,找借口夸自己,“但我专一又持之以恒,每次回来只追你一个人,这也很厉害了。”
裴轻栎撇嘴,干燥的嘴唇突然裂开一个口子,血珠染上双唇,让他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你老朝我下手干嘛啊……我都这样了……”
蒋颂眠取了沾了温水的棉棒,将血迹一点一点蹭掉,再开口时神色认真。
“那时我的生活单调,乏味,枯燥,甚至是灰色的,父母走后,我经常会一个人坐着发呆,只是发呆,什么都不想。”
他甚至觉得裴溯说的那句话很对,他从小父母双亡,没人教会他去怎么爱人,之前的他冷血,不好相处,又自以为是。
“我觉得,我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直到遇见你……”
那时候的裴轻栎笑起来好看得不得了,如果恰好站在阳光下,他的小虎牙甚至会闪闪发光。
他愿意帮助所有人,这些人里应该可以有一个蒋颂眠。
蒋颂眠觉得他正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拯救他行将就木的心脏,也愿意为裴轻栎不断改变自己,可是等毫无顾忌地爱上了,却发现他根本留不住裴轻栎。
“为了追你,我去学骑摩托车,结果第二天就骑进了沟里。”
听到这件趣事,裴轻栎也不自主笑了,喃喃道:“那你后来……”
接着便没了下文,蒋颂眠等了会儿再看去,裴轻栎早已陷入昏睡。
过年前几天,裴轻栎开始进入长期昏迷,睡梦中都是拧着眉毛,偶尔醒过来十几分钟,也不愿意见蒋颂眠,只跟裴溯说会儿话。
因为他怕自己这幅样子太可怕,蒋颂眠往后再想到他时会做噩梦。
“哥哥,我在巷子口那家的理发店给蒋颂眠办了卡,办了……五年,五年之后要续费……”他竭力睁开眼睛,声带嘶哑又断断续续。
裴溯点点头,“好,哥哥知道了,五年之后哥哥帮你续费,你放心。”
“不……”裴轻栎意识昏沉,睡过去前不忘叮嘱裴溯,“五年之后不要续……”
让蒋颂眠记这五年他就知足了,五年之后,蒋颂眠还要好好生活,遇见新的人,去过新的生活。
再次睁眼时,裴轻栎突然觉得自己身体来了力量。
他抬起胳膊看了眼,轻飘飘的一根皮包骨,但打人应该也能挺响。
这样想着,他也这么做了,他往自己另外一只胳膊上打了一巴掌,然后有些失望。
不是很疼,力气也不大。
听到声音,蒋颂眠走过来,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床上的人。
裴轻栎的眼睛沿着蒋颂眠笔挺的衣服和整齐的头发看了一圈,问道:“蒋颂眠,这好像是……我们相亲那天你穿的?”
“对,栎栎还记得?”
裴轻栎眼珠转了几下,突然笑了,答非所问。
“我今天好像很有劲儿,蒋颂眠,能不能给我拿纸笔?”
“好。”蒋颂眠打开抽屉,找到自己那个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又往裴轻栎手里塞了一支笔。
裴轻栎不想让他看,把人支使出去,“蒋颂眠,你是不是该喊哥哥过来了?”
他们互相注视片刻,蒋颂眠才慢慢站起来,“好。”
给裴溯打过电话,通知他来见裴轻栎最后一面,蒋颂眠又在外面抽了一支草莓爆珠烟才回去。
本子被裴轻栎合起压在右手下面,笔也不知道丢哪去了。
“蒋颂眠,你待会儿才能看。”
“好。”
“我还有最后一些话想对你说,能不能让我坐起来?”
蒋颂眠俯身过去,帮他把床头抬高。
因为这样的变动,裴轻栎胸腔腹腔剧烈疼痛,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等疼痛感让他渐渐麻木了才开口。
“蒋颂眠,下辈子可不可以不来找我了?你就去过你的生活,去爱另一个人,不要去那个高架,也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
蒋颂眠神色不变,微微弯腰,离裴轻栎更近了些,“栎栎,你又想把我推开吗?你觉得这是无意义的事吗?如果我们没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的话……现在就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裴轻栎渐渐湿了眼角,“这不是推开,我希望你好好生活,这样不可以吗?
我知道你很爱我就够了,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很爱你,我才舍不得让你一个人不断地经历这些痛苦,蒋颂眠,放过自己吧。”
蒋颂眠却摇摇头:“我不怕,我不痛苦,能再见到你,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可我会痛苦啊,当我知道,你在一遍遍面对我的死亡,面对我的离开时,我痛苦死了,蒋颂眠,就别让我痛苦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