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里吗?”宋如琢也有些意外,拿着纸巾吸着额头不断渗出的汗,“这里头好像有地方停车哎。”
何止停车,这铁门后面的空地大到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在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家里空着那么一大片空地的奢侈程度和浪费程度堪比租下外滩十八号的一整层,在里头不开饭店也不开酒吧,就只是空着,太阳好的时候可能会去晒个被子什么的……
不过小别墅前面的那片空地也不是完全空着,除了周边精心打理布置着的绿植之外,空地靠边的位置还停了一辆被防尘罩遮起来的小型轿车。
看着那曲线型的车型和比寻常车子低了许多的地盘,丁洋能辨别出那一定不是什么桑塔纳帕萨特之流。
丁洋有些紧张地按响了铁门外的门铃。
清脆的铃音滴滴几声后,里面的对讲机被接了起来。
“喂?”
“张阿姨,我是小丁。”
“哦哦,小丁啊,我给你开门。”
铁门发出嘭地一声自动解锁,丁洋和宋如琢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确认了一下彼此的着装整齐得体,然后一道手牵手进了那栋小别墅。
张阿姨和老丁已经出来站在门口迎接他俩,老丁看到宋如琢的时候脸色也不似有太大的排斥,甚至丁洋还听到他小声说了一句:“小宋来啦。”
“张阿姨,这栋楼就您一家?”丁洋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直接了当地问。
张阿姨笑着点头:“是呀,我爷爷当年用十几根金条买下来的。以前跟我们家和大伯一家都住在这里。后来他们一家都移民了,把房子留给我了。”
她摸了摸有些年代感的楼梯扶手:“房子虽然老了点,但地段好,我住习惯了。不高兴搬家。就是我儿子和我前夫出国之后空荡荡的。”
“怎么不租出去呢?”丁洋知道这地段的单间租出去一个月也要七八千,这栋楼的空房间少说也有两三间了,一个月的租金能顶得上刚上班的小白领几个月工资。
“哎,太麻烦了。”张阿姨轻描淡写地回答,简明扼要地阐述了她的理由——不差钱。
“我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我就每天请个钟点工过来做饭打扫。”张阿姨带着他们往一楼客厅去,路过厨房的时候就看到了那钟点工正在手脚麻利地准备着晚上的菜品。
“洋洋,听你爸爸说你烧饭也烧得很好啊?”她突然对丁洋问。
丁洋说:“也没有,随便烧烧的。”
一旁的老丁插话道:“洋洋烧得蛮好的,蛮叫今年过年让他们到我们这里来一起过,让张阿姨看你露一手。”
你们。
我们。
老丁口中说出的这两个简单的人称代词,仿佛是在向人透露,自己已经接受了这屋子里四人之间两两的关系。
丁洋听出了这其中含义,心里高兴,但不表露出来。
只要老丁不再翻毛腔,他就当他已经接受宋如琢了。
他们在客厅做了一回儿,老丁把电视打开,非常得意地放去年去电视台参加广场舞比赛的视频片段给他们看。
丁洋看到屏幕上那个穿得山青水绿,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站在队伍最中间的自家老头子,一下子有些不敢认。
“叔叔好帅呀。”宋如琢倒是懂得捧场。
“嘿嘿,你当洋洋像谁啦?当然是我咯。”老丁得瑟道,指了指埋头嗑瓜子的儿子,“不吹牛皮哦,我年轻时候好好叫要比他好看了。”
“浪费您的基因了,真是不好意思。”丁洋说。
“哪能好这样讲的,阿拉洋洋也很帅的好伐,又会烧饭,小宋你福气好的来。”张阿姨笑呵呵。
宋如琢抿了一口茶,笑着点点头:“嗯,福气老好的。”
聊到这里,钟点工阿姨已经将做好的一桌子饭菜陆续端上了一旁的餐桌。
把最后一锅全家福端上来之后,钟点工阿姨一边解开身上的围裙,脱下袖套,一边过来同张阿姨说:“张老师,饭菜都好,厨房我也收拾过了。你们吃好饭把碗筷放到水斗里,我明天来洗哦。”
张阿姨:“好的。”
钟点工:“那我就先走了。”
目送钟点工离开之后,张阿姨招呼大家上桌吃饭。
这钟点工阿姨可能是个安徽人,做饭的口味偏咸,还喜欢放点辣椒。
丁洋特地挑了几个没有放辣的菜夹到宋如琢碗里,并且小声在他耳边说:“不爱吃不用勉强,装装样子就行。”
“今朝能和洋洋小宋一道吃饭,阿姨真的老开心的。”张阿姨举杯说道,“小宋前段日子帮了我很大的忙,阿姨今天特地请你来就是想感谢一下你。”
宋如琢摆手:“阿姨您客气了,我只是正好认识一个专业的律师朋友而已。”
此刻,桌上的老丁突然站了起来,拿起红酒瓶把宋如琢面前的酒杯倒了个七分慢。
然后只见他也举杯冲宋如琢摆出一副长辈威严地模样说道:“小宋,叔叔也替张阿姨谢谢你。”
丁洋吓了一跳,宋如琢也有些受宠若惊,慌忙站起身端着酒杯敬回了这杯酒。
大家又随便聊了点什么,酒过三巡后,丁洋注意到双颊有些泛红的张阿姨不停地在给老丁使眼色。
老丁不断重复夹起面前的花生米往嘴里塞,似乎在酝酿什么。
“那个……”一盘花生米只剩下几颗的时候,老丁终于开口了,“今天叫你们来吃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他的表情语气少有那么严肃的时候,丁洋见状立马放下了碗筷,和宋如琢对视一眼,又看了回去。
“张阿姨的离婚案子已经彻底结束了,我们打算下个月就去把证领了。”老丁说。
“啊?领证?”丁洋当场呆滞住。
张阿姨弯起眼角,露出显得无比慈祥的鱼尾纹:“嗯,我们也不打算请酒水了,领完证后,我们就自己家里人吃吃饭好伐?”
丁洋还呆在那里,没有做出回应。
宋如琢在桌子下用脚轻轻碰了碰他,并且主动把话题接了过来:“好的,到时候我们好好庆祝一下。”
丁洋回过神,看着对面又开始扒拉花生米的老丁,觉得这事情实在是发展得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第105章 干嘛骂我?
晚饭结束后,丁洋帮着张阿姨把桌上的剩饭剩菜和碗筷端进厨房。
他不大习惯直接把脏盘子就这么扔水斗里,还是顺手把有红烧酱汁的几个盘子给冲洗了一下。
“喔唷,你放在哪里好了。”张阿姨边说,边从冰箱旁边的地上试图抱起一个很大的西瓜。
丁洋见状忙过去帮忙:“我来切吧,阿姨您去休息一下。”
张阿姨没有离开,只是笑眯眯地站在厨房看着丁洋。
她全程观摩了丁洋麻利地把西瓜表面用水冲干净,又熟练地将它切开成等分的大小并且装了盘。
“洋洋你真是能干,现在的小年轻不大有你这样会做家务的。”张阿姨感慨道。
“哎,被逼出来的呀,我爸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丁洋说出口后,才突然意识到在张阿姨面前这么开坏老丁是不是不太好。
但张阿姨好像并不介意:“是的呀,你爸爸说他家务什么都不会的。你们家里老早你妈妈在的时候么都是你妈妈做,后来么都是你做。”
看来老丁并没有在张阿姨面前伪装什么,反倒是将自己的缺点完完全全地袒露给了她。
然而因为这样,丁洋就更觉得奇怪了。
“张阿姨,你跟我爸爸结婚的事情,是谁先提的啊?”他问。
“我呀。法官说离婚判决书的法律效应等同于离婚证,我法律上是单身,可以再结婚的。”张阿姨大方地回道。
“可是……阿姨你为什么想要跟我爸爸结婚啊?他到底哪里好?”
虽然不太礼貌,但丁洋还是实在想要知道,这样一个被前妻和儿子都嫌弃的糟老头子,到底是怎样俘获张阿姨这样一个优雅女人的心的。
“你爸爸啊……蛮滑稽的。”张阿姨说,“就是跟他嘎三户,我总要笑道肚子疼。而且他舞也跳的老好的,跟我有共同语言。”
“但是他没有钱,没房,退休工资也不高,还不会干家务……”丁洋说。
张阿姨笑了,无意识摸着她右手手腕上那碧绿的翡翠镯子:“阿姨不缺钱的呀。你爸爸给我带来的开心是钱买不到的。”
“可是张阿姨,我倒不是说我爸爸会如何。就是站在您的角度,有没有考虑过领了证之后对您来什么财务上的风险?”丁洋的话就问到这里,潜台词是想问“一个经历过那么复杂漫长的离婚财产纠葛的女人,为什么会再一次选择步入婚姻”。
“不会的,这个我都咨询过小宋介绍给我的律师了,他给我准备了齐备的法律文书,你爸爸也说他愿意签的。他说巴不得要跟我的财产撇清关系,这样别人就不会说他年纪一大把吃软饭了。”张阿姨捂嘴笑了一下,悄悄瞥了一眼坐在餐厅的老丁。
“我晓得你的想法的,你肯定在想:既然财产不搭界,我们这个年纪了也不会再生小孩了,为什么还要领证结婚呢?我身边也很多这个年纪的人,只是生活在一起,不领证的。”张阿姨继续说道,“但是婚姻的意义,不光是为了捆绑财产和生小孩呀。可能你现在还年轻,没有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但是等到年纪大了,躺在病床上,只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的时候,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是比其他任何亲戚朋友甚至于孩子都要重要的存在。他可以替你签放弃治疗的文书。”
“我儿子跟我那个前夫在国外,我是根本不指望他了。身边的其他亲戚朋友,我也没有自信能把自己生死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们。你爸爸现在是我最信任的人,我相信他能够在那个时候做出一个真正让我开心的选择。我觉得这个是法律赋予婚姻最大的意义。如果结婚只是为了生孩子的话,那就不会有丁克的夫妻了,国外同性恋婚姻法通过的时候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喜极而泣了。”
张阿姨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丁洋。
丁洋脸色确实一下子变了。
他不需要小孩,他可以把所有的财产都交给宋如琢,可是他们没有资格在对方弥留之际在医学文书上签字。
虽然这事情看起来还很遥远,但确实是一根一直扎在心里的刺。
“不过你们还年轻,不着急,我们国家的发展很快的。二十年前谁敢想象到我们现在的生活方式?二十年后回头看我们现在,可能也举得蛮滑稽的。”
张阿姨的话语和她手腕上那玉镯一样,温润通透,暂时地安抚了丁洋突如其来的不安。
而与此同时,一门之隔的餐厅里。
老丁显然是花生米过老酒吃多了,脸通红。
他喝多了就放松,而且话多,根本就不在乎坐在对面的宋如琢是自己“男儿媳妇”的身份了,只想跟他聊天。
“哎,小宋。”老丁醉醺醺地叫了一声。
宋如琢刚才没喝多少酒,神智还是清醒的,单独和老丁相处的时候还略有些拘谨。
“徐东明跟我讲,你是搞投资的?”老丁有些大舌头地问。
宋如琢:“嗯,是的。”
老丁:“他说你很懂的。”
宋如琢摆手客气:“没有没有,只是接触的东西比较多,一直在不断学习。”
老丁带着醉意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宋如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然后,只见他身体微微往前倾,因为酒精通红的双眼努力聚焦,十分严肃认真地开口问:“那你觉得,美国人对中国封锁芯片技术,对国内的集成电路产业未来的发展是弊大于利,还是利大于弊?”
宋如琢:“????”
丁洋和张阿姨端着两盆沙瓤西瓜回到餐厅的时候,宋如琢已经跟对面的老丁从芯片供应链受阻讲到了自主研发可能带起的新的机遇。
丁洋不知道起因,更听不懂这过程,只是看到坐在对面的老丁喝得烂醉,对着宋如琢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
“老爸你在点什么头?你听得懂的啊?”他问。
老丁从面前的盆里拿了一块西瓜,送到嘴边咬了一大口,含着半口瓜瓤含混不清地说:“我当然听得懂,门口老王和老袁天天跟我探讨国际局势的好伐?”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听懂了什么。”丁洋又问,然后挑了一块籽最少的西瓜,递到了宋如琢手里。
“听懂了小宋让我不要割肉!就当支持我们自己的芯片产业!”
宋如琢差点没被一口西瓜汁呛死,一边猛咳嗽一边摆手:“叔叔,我没有说过这个……”
老丁仿佛完全没听见他说的话,只是自顾自感慨:“我那几个芯片行业的股票不叫套牢,叫支持国家建设。”
宋如琢:“……”
丁洋敷到宋如琢耳边对他轻声说:“随他去吧,他都被套了好多年了,喝醉酒随便说说的。”
宋如琢:“可是……”
还没等他下半句说出口,就感觉到肩膀被人下手不知轻重地拍了几下。
老丁站起身,摇摇晃晃眯眼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情绪是认可和喜爱:“小宋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跟你聊天受益匪浅。谢谢你不嫌弃我家的戆堵儿子。”
丁洋:“?”
你接受儿媳妇就接受,干嘛还要顺带骂儿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