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说去,最关键的还是云继影。
王不语摇摇头,茶馆酒馆这种鱼龙混杂、人员来往密集的地方,最是容易探听消息,而他在茶馆中说书?这么久,并未听说过英王世子进入离州的消息。
燕明深呼一口气,这已经是他愤怒的表现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被?诬陷的?”
云继影既然不在离州,自然也无法阻止这种空穴来风的流言,而他们?这边并未得到消息,也有一种可能是离州知府并未将此事当真,反而还对此事进行?了压制。
王不语低头看地,讷讷不语,倒还真应了他这个名字。
燕明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此事怕是并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若真是空穴来风,为什么要针对云继影。
他……得罪了什么人吗?
可若,若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事情?是真的,那……
燕明毛骨悚然,若这件事是真的,那么西绸屡屡侵犯临清边界便是为了……掩护离州。
他遽然抬头,厉声喊住了将要出门的陈烈,“陈指挥使!”
熟了之后,燕明就?很少这么喊他了,陈烈转头看向他,直觉他接下来说的这番话兹事体大?,容不得他轻慢对待。
“传信外公,西绸对临清的小打?小闹只?是障眼法,若打?起来了,真正的战场,怕是在离州!”
临清的谢知府,昨日才前来向青州借兵。
青州易守难攻,临清更为危险,昨日青澎便带兵支援临清,如今已不在青州。
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一瞬间,一声雄浑的号角声响彻天际,仿佛巨牛死前挣扎的哀嚎,那声音巨雷一般砸在了在场几人的心头中。
燕明木然呆愣,那是大?军进攻的信号,是战争将起的前兆,是可以预见到的纷乱,是数不清的尸骨,是流离失所,是家破人亡。
出乎意料的,号角声传来的方向,并不是之前屡屡遭受西绸进犯的临清,而是更为西边的离州。
那里,十几年前,曾虎踞着?另外一个强大?的帝国。
离国。
第99章 离州
离州城。
曲流声唉声叹气地坐在桌案前, 提笔写几个字就叹口气,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气叹光了?, 他本是两年前的探花郎, 一朝中举便被下放到?离州来?做知府,虽然离州偏远,可据说皇帝陛下越是喜爱哪个士子, 第一次派遣的地方就会越偏越穷。
故此, 对于这个派遣任命,他还算是满意的。
在这两年时间里, 他的为?官生涯还算顺利。
但从?前些日子开?始就麻烦事不断。
先是离州巡抚的兵符丢失,要他暗中派人帮忙去找寻。
他看着林刍余尴尬的脸色,一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直想把桌上的案牍拿起来?砸人!
行?军打仗,兵符可谓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驻军可是只认兵符不认人的, 这你?都能搞丢, 这都能搞丢?!
你?怎么?不说把自己搞丢了?!
但同属离州官,荣辱一体, 纵然生气, 他也不得不吩咐下面人开?始暗中找寻。
这一找,兵符没找到?不说,还叫他发现?了?新的祸患。
城中居然有人在传什么?“英王世子是前朝离国皇室, 隐忍数十年只为?复仇”的流言。
英王世子云继影, 有继承权的宗室亲王子,老天, 你?们这是不要命了?。
造这种?谣,是要掉脑袋的。
他雷厉风行?地派人将流言压了?下去, 暗中找寻流言传出的地方。
可他越压,这消息越压不住,眼见着这流言越传越广,像飞絮一样传遍城中大街小巷,他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要知道?他今年才二十有二啊,就有白头发了?。
百姓中,有信的,有不信的,有慌乱准备逃离的,可也有期待的。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抓了?几个传谣言的人下牢,以儆效尤。
可第二日却不知道?又从?哪传来?新的流言,直说启云官兵一体,以权压人,瞧不起原离国人,不问?缘由抓了?离国人下大狱。
他哪分得清哪是离国人哪是启云人,这不都长得一样吗!
无奈之下,他又匆匆将抓住的人放了?。
这时候还正逢秋试,布置考场招待考官的事情也都要他来?处理,忙得脚打后脑勺,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三个用。
临清的谢知府这个时候还派人来?借兵。
如果在三天前,借也就借了?,毕竟临清所面对的形势周边州县官也是知道?的,西绸这种?小打小闹的骚扰,最是惹人厌烦,每每发现?都要严阵以待,不知道?哪次他们就来?真的了?。
可是时机不巧,正赶在林刍余将兵符弄丢的时刻,曲流声也无法调动驻军,只好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了?。
这天,他正忙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寻了?个闲暇时刻,正打算闭眼休憩一小会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是副官惊慌失措的叫声,“大人,不好了?!”
他的语气急促,并未等曲流声询问?如何不好便急匆匆地说:“西绸大军压境,已?经离西城门不过?五十丈远了?,请知府早做打算。”
曲流声头皮一麻,嘶声喊道?:“什么??!”
兵符还没找到?,无法调动驻军,现?在能调动的军力?也就是卫所的数百个士兵,其中还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今年找的新兵,一点打仗经验都没有。
他心头大恨,又不免有一丝怀疑,怎么?西绸偏偏就挑了?这个要了?命的时候来?犯呢!
“派人去信青州和临清、不,不去信了?,找个脚程快的人,用最快速度找青州青将军,临清封巡抚,言说离州城难,请求支援!”
“你?,去把巡抚以及离州城所有的大小官员找来?,共商计策,”谢流声在惊讶之后渐渐冷静下来?,一条条指令有条不紊地下发下去,他冷厉的目光移向副官,直把对方看得一个哆嗦,“还有你?——”
他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把桌上高高堆积的案牍都震落在地,“你?方才说的早做打算是什么?意思,叫我?弃城而逃吗,呵。”
“启云没有软骨虾,要战且战。你?们如果有谁想要逃跑的,我?不阻拦。”曲流声冷笑一声,目光在下方这些人身上流转一番,迫人的目光直看得他们冷汗涔涔,从?今日西绸忽然转移攻打目标开?始,他就忽然明白了?,无论是巡抚兵符的丢失,亦或者?后来?的满城流言,都是一场针对离州的、策谋已?久的阴谋。
可敌人在暗,他们在明。
若当官的都跑了?,百姓定然也会跟着弃城而逃,岂不是将离州城白白拱手让人,正中贼子的下怀。
绝不可能!拼得这一身骨血不要,也要从?这些人身上咬下肉来?。
真当启云是什么?人人可欺的弱国了?不成?。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从?门外匆匆而来?,浓眉深深蹙起,面色极为?难看,正是现?今离州巡抚,林刍余。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里看出滔天的怒意和置生死于度外的决然。
死,可以。败,不行?。
听闻消息后,离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陆陆续续赶来?,慌乱紧张的气氛在这间说不上大的屋子中弥漫,每个人都焦急等待着曲流声的决策。
“今跟离州城,共进退。”林刍余环视了?一圈,率先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决然道?,语气掷地有声。
他身后的士兵重复吼道?,“我?等,与离州城共进退!”
声音撼天震地,字字皆是为?官者?为?兵者?的决然态度,他们身后是离州数十万人的性命,是启云的寸寸国土,谁都可以退,他们不能退。
“大人不好了?!”
曲流声眼皮子一跳,可转瞬又淡定下来?,事到?如今,还能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吗,没有了?。
可事实证明,还是有的。
“说!”
“离州城中,发生内乱!”
饶是曲流声一贯修养良好,此刻也忍不住想要骂娘了?。
“有一队百来?人的队伍,自称是前朝离国军,蛰伏数十年,只待今日,他们还说……”来?汇报的小兵支支吾吾,口不敢言。
“说。”这回是林刍于发号施令,他能看出曲流声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再受到?哪怕一点的刺激,可能就要当场情绪崩溃。
“……说,他们要光复景离天下,驱逐外来?异端。”
曲流声怒极反笑,他阴森森笑了?一声,吐出两个字。
“做,梦。”
“派人去镇压了?。”
“是!”
曲流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住揉着,头疼难言,见人差不多齐了?,林刍余先发了?声:“我?先跟你?们通个底,离州的驻军只有一万不到?,而且……”
“而且?”
“……而且兵符已?在前些日子遗失。”如今如此紧急危机时刻,再隐瞒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此言一出,屋子里的氛围更加沉默,气氛压抑得就像雷雨之前的天空,灰沉沉的,不见一丝亮光。
“你?——”有人对林刍余怒目以视,疾步冲到?了?林刍余面前,狠狠给了?他一拳。
林刍余闷哼一声,后退两步,默默受了?这一拳,他不在意地擦了?擦唇边的血,“你?做得好,这一拳是我?该受的。”
当初曲流声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估计也想这么?给他一拳,但估计是秉持着能动嘴不动手的文人原则,并未践行?实施,但这迟来?的一拳并没有打消他内心浓郁的愧疚感,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
“够了?,”曲流声不大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现?在吵架有什么?意义吗,事情已?经发生了?,兵符已?经丢失了?,而且从?敌人的动作来?看,只怕就是他们故意盗取了?兵符,现?在我?们在这里只为?讨论,如何仅凭我?们几人,支撑西绸的万人军队,坚持到?援军来?临。”
几人,对万人,这谈何容易。
“怎么?就只有你?们几人了?,当我?们不存在么??”忽然,一道?轻朗的少年音从?屋外传来?,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氛围。
林刍余一看,顿时头疼不已?,这几个公子哥都是陈烈前些日子送来?的新兵,正好他营下也有一批新人入伍,很是干脆地答应了?这个邀请。
他后来?才知道?这都是京中送来?历练的新武学生,家中非富即贵,个性各异,非常不服管教,经常让他头疼不已?。
为?首的就是那个最难管的,林刍余捏了?捏自己的眉头,闭着眼睛,心累道?:“傅元晟,事态紧急,现?在不是玩闹的时候。”
闻言,傅元晟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那是一个坚定的目光,他反驳:“我?没闹,离州城危难,城破人亡,守护这片土地不只是你?们的责任,也是我?的,我?们的,是这座城里每一个人的。”
“是啊林老大,你?这时候把我?们忘了?,可太不仗义了?。”门外又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都是那几个平时桀骜不驯的学生,嘻嘻哈哈地调笑,仿佛他们不是在面临一场灾难,而是进行?又一次的模拟训练。
林刍余平日里没少被他们气,现?在挨个扫过?他们年轻的面庞,纵然感动,但还是骂道?:“一群小兔崽子,你?们能干什么?。”
罗玉嗤笑一声,下巴高傲一抬,对着角落里一个年老体弱,花白胡子的官员说道?,“我?们能干的,总比他多多了?吧。”
争执不过?,林刍余最终答应了?他们,只是耳提面命要听从?指挥。
“要去可以,我?提前跟你?们打好招呼,你?们现?在不是京城中的富贵公子哥,只是我?的兵,兵者?,服从?为?上,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放心吧你?。”傅元晟打着哈哈应了?,只是面上的神色也难免有沉重。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近战争。
林刍余恶狠狠瞪他一眼,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好吗。
以林刍余为?首的武官带着部分兵士去西城门抵御外敌,留下一部分平城中内乱,而以曲流声为?首的文官则聚集在东城门。
东城门,去青州的城门,这里已?经有了?不少百姓,城门处狭窄,每个人都想逃离,争抢之下,行?进的队伍反而停滞了?下来?。
曲流声在街边寻了?个高台,他艰难地爬了?上去,站在了?高处,朝着下方嘶声喊道?:“父老乡亲们,离州城今陷入了?十年以来?从?未拥有的危难之中——”
百姓驻足回望,看见一个瘦弱的书生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救这个城市于水火之中。
“有一群拿着刀枪的强盗,试图侵略我?们的家园,砍杀我?们的百姓,你?们真的想看见自己生存的地方被踩踏吗,想经历故土不能回的滋味吗,想吗!我?曲流声今日在此,不是以知府的身份命令你?们,而是作为?一个启云的普通百姓,请求你?们留下,和离州城共进退。”曲流声嘶喊到?喉咙嘶哑,泪流满面,哽咽难言,字不成?词,词不成?句。
有收拾了?东西的年轻人渐渐被他这番字字血泪的倾诉感染,脚步缓了?下来?。
“并不是叫你?们去送死,去做无畏的牺牲,我?此前已?经去信青州与临清,还有更远的兖州,我?们要做的,只是坚持,坚持到?援军到?来?。”
说到?这个份上,曲流声也已?经尽力?了?,劝不动的,拿绳子绑着他们都不会留下。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此番战争过?后,朝廷必会感念诸位的恩德,奖赏必然是少不了?大家的,金银珠宝阿堵物都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