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算了?,院长?……算了?。
陈烈突然提起这件事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他只是想让燕明别太担心,往事皆有迹可循,离国?甚至有广袤的国?土,训练有素的士兵,挑衅启云仍然讨不到好,如今的西绸却根本不能算作一个国?家,只能算是一个游离在草原上?的部落,兵马粮食都不充足,根本不足为惧。
燕明心里却始终惴惴,他总感觉还有什么事情还没发生,即将要发生。
阴云笼罩着这片天空。
燕明写?信跟谢君竹聊起这些事情。
如陈烈所说,西绸的确屡屡率军来骚扰边境,但许多?临清的百姓也见怪不怪了?,临清这个地?方在启云国?界中是很突兀的,这个州县的南北西三面与三个不同的异国?相邻,莫说现在西绸军的小打小闹了?,十几年前甚至有离国?将领冲破关防砍杀守城将领,将守城将领的脑袋挂在城门上?这样?的血腥场面。
大风大浪过来了?,何惧这样?的小打小闹。
燕明问道,既然如此,为何那么多?临清人往青州涌入。
古代通书信不像现代发信息那般方便?快捷,消息在这边发出能很快得到那边的回应,时常发生他将书信寄送出去?几日后都没有收到回应,等到下次收到回信的时候,已经将自己在上?一封信里提出的问题忘记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学?乖了?,每次写?信都要写?好长?的几封,要一气儿将自己想问的问题问完。
可一连等了?几天也没有收到回信,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忧。
这几天他确实能感觉到青州城整个城市的氛围都变得有些紧张,具体表现在,平日里他能见到的街坊上?的邻居都变少了?,大家都在尽可能减少外出,但紧张并不是害怕,那是普通的人们对战争最为本能的忧患。
第98章 不语
从临清往青州大?量涌入新民的高?峰期已经过了, 仿佛百姓们?也只?是默认了这是西绸又一次的败退,他们?又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安宁生活。
可海面?的平静之下, 是看不见的、汹涌而来力携万钧的波浪。
主考官是由京城派人到各地主考, 为防止路上有意外情?况出现,往往提前许久就?会出发。
六月中下时,燕明随着?陈烈一同出城迎接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考官。
与他们?二人同行?的, 还有青州知府, 一个王姓的小老头,看着?总是笑眯眯的, 极为和善。
青州和临清都算是贫瘠之地,地广人稀,虽然赋税相对来说低, 但是生活比不得旁处优越,出头机会少, 有志向有抱负的年轻人往往都会早早离开这里, 去更富庶更繁华的地方发展。
也就?是说这地更适合养老。
这位王姓的知府, 是某一年的榜眼,被?皇帝调到了这样偏远的州县, 因为没有显眼功绩作为, 在青州知府的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
“历练?”燕明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说法,有些新奇。
在场这样多高?官的场合之下, 陈烈一个小小指挥使身份实在是不够看, 偏偏青澎这时候也忙得不可开交,诸如“保护好京城来的考官”这样的小事便只?能交给陈烈, 他领着?兵,肃着?脸, 远远地在最外围守看着?,哪怕街道上的情?况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仍是一派和平安乐氛围,他的目光也没有一刻松懈。
他站了个极为隐蔽不显眼的地方,燕明也跟着?躲在一旁。
听见燕明发问?,陈烈侧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复而又收回目光,他是知道师父府上这小师弟不久前因为摔伤脑袋记忆不完整,故此没多惊讶,声音低低地同燕明解释。
“圣上喜欢将从科举考试中千挑万选出来的佼佼者下放到偏远的地方去历练,”什么纸上谈兵的道理他一个武官也不懂,他只?知道,“陛下不喜那种只?会考试,而无其他过人之处的进士。”
或许是因为对本朝了解甚少,一提到状元,燕明脑袋中忽而闪过了那个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温三元,这样惊才绝艳,才华绝世的人,也是先去穷乡僻壤灰头土面?地历练吗?
陈烈理所当然一点头,“这位温大?人,去的是本朝最荒芜贫瘠之地,英州。”
当然一年之后就?得以拔擢至秘书?令史,离开了英州,再之后这位温大?人的情?况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燕明皱皱眉,感觉有些不对劲,既然英州偏远又穷僻,缘何英王当年还要自请去这样恶劣的地方。
关于英王,燕明其实有从他人口中里听说过不少他的传言。
其他的王爷都是先有封号后有封地,可这位英王爷因为一立国便被?立为了太子,后来被?人揭露贪污受贿,此后虽然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可那受贿之人却是他极为亲近之人,如此坐实了他认人不清,才行?不配于储君之名,他自请废了太子之位,待八皇子在历经一番争斗,荣等大?宝之后,又匆匆自请去了英州,做了一个潇洒王爷,从此再没回过云京。
可这说到底也并不是什么天怒人怨的罪过,废太子这件事就?已经很出乎意料了,选择去英州这样一个穷苦的,几乎已经是朝廷的流放之地,更是让人意出望外。
不明白这英王爷究竟在想什么。
如此又风平浪静地过去一月的日子,哪怕是分别在相邻的州县,燕明和谢君竹仍然是通信交流,可不知发生了什么,燕明收到的回信间隔时间一日比一日长,一边觉得是考试在即谢君竹无暇分心,一边又担忧临清的形式。
不知是启云人民对自己国家的军队太过自信,还是早已经习惯敌国一阵阵的,时不时的骚扰,如今青州人民也没有人愿意再花时间去讨论西绸这个屡屡率军进犯的小国,而是将注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乡试上。
有那嗅觉灵敏的商家,已经早早地推出了诸如“状元糕”、“定胜糕”、“状元茶”这样的商品,竟然还很受来考试的学?子欢迎,去得晚了甚至还买不到。
“这状元糕也只?有名字好听了。”燕明抿抿嘴,将手上剩下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拍拍身上的细屑,失望摇摇头,果然是只?空有噱头的东西,口感并不十分好,但大?约那些学?子也就?是冲着?这美好祈愿的名头来的。
“少爷。”宝生跟他一起坐在糕点铺子外头的长椅上,目光随着?他一起看向那个紧闭的城门。
因着?全城戒严的缘故,这边的兵力都比往日要强不少,随便扫一眼就?能看见整排的军队,肃穆无声的巡逻,士兵们?银晃晃的盔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声音抑扬顿挫,听起来像是在说书?。
嘿,这地方居然有说书?的。
燕明略感好奇,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移过去,那也是一处茶水摊子,这种靠近城门的地方,供给给巡逻士兵们?休憩的茶水点心摊子倒是不少。
在那茶水摊子的门外,摆放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有三人围坐其侧,正说话的那人背对着?燕明,他看不清那人脸上的神情?。
声音顺着?路过的风带到他的耳朵里。
“……我听说啊,离州那边不是外敌进犯,而是有前朝皇室余孽,领军内乱。”
离州?不是临清吗?
燕明将茶水放下,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尽数收敛,凝神静气地继续听下去。
“前朝,离国吗?”发问?的这人声音低,像提起什么禁忌似的。
“可不是吗?”
“可是……是这离国,不是说整个皇室,无人幸存么?”
那说书?的嘿一乐,“没有人活下来,你当京城里的离王是死的不成。”
说到这里,那人仿佛是激动?了起来,声音提高?了不少,故此剩下来的那些话比之前更加清晰地传到燕明耳朵里。
“当年那离国皇后正好怀有一子,于战乱那天被?暗中遣送出宫,这皇子隐姓埋名潜伏在云京一贵人身边,蛰伏数十年,一朝风云变换,他找到了离州中仅剩的前朝派,组建了一只?军队,目标直指云京,现在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临清。”
燕明还以为他当真是在说书?,可这内容越说越贴近现实,他渐渐无法将这单纯地当成一个饭后故事了,他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看向不远处那三人。
他坐的位置巧妙,正好在一颗高?大?的槐花树下,浓郁的树影遮蔽了他的身影,他却能从罅隙间窥得那边三人的情?况。
“据说啊,这敌国六皇子,被?暗中送入启云之后,两岁时便得知了自己的使命,从此习武修文,刻苦不提,那一日——”
好了,燕明面?无表情?地想,他现在确定这是一个民间虚构故事了,什么天才能两岁如此,哪吒吗?
他没兴致再听下去,但却莫名觉得在现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青州百姓竟然丝毫不觉得紧张,还能插科打?诨讲故事,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没什么不好的,燕明想。
茶也喝完了,点心也尝鲜过了,燕明正打?算起身结账离开,却听见一个极为熟悉的人名。
熟悉到叫他愣怔当场。
“那日大?雪倾城,又正值除夕,英王妃临盆,府上下人忙得不可开交,就?让人得了空子,将原本的英王世子给调换了,”那说书?人喝茶清嗓,燕明心头蓦然涌现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下一刻便被?证实,“他借由英王世子的身份,囤积了自己的兵力,只?待——”
“只?待什么呀,你快说。”这说书?人想来是以往吊人胃口吊习惯了,拿腔作调摇头晃脑,一旁听到一半的人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上前抓着?他的领子摇晃。
说书?人语气低沉道:“只?待,一遇风云变化龙。”
燕明越听越觉得荒谬。
英王世子,那不云继影么?
怎么就?突然敌国叛军了呢?
离州出这么大?的事,他作为将军家戚,都不得而知,这么一个看上去像是江湖混混的人究竟是从何得知的,亦或者……燕明眯起眼睛,气势陡然凛冽起来,周身泄露出一丝危险性?。
说书?人说完后端着?茶水浅斟慢酌,惬意自在,下一刻却瞧见了对面?两人齐刷刷露出了一副惊恐的神色,他不明所以转过身来,瞧见了一个周身衣着?华贵,面?色不虞的俊秀公子。
和他身后两名身材高?大?,面?色阴沉,气场凛然的卫兵,卫兵身上的铁甲银胄泛着?阴冷的光,将他惶惑不安的表情?尽数映了上去。
他看见这小公子掀起眼皮朝他看来,冷冷道:“最近城中鱼龙混杂,难免混入一些存心不良的人,此人,散播流言,颠倒黑白,污蔑宗室亲王子,不知是何用心,押下去送到青州衙门,交给王知府审问?。”
“是。”两名士兵齐刷刷应答,动?作利落地将说书?人给压了下去。
“不是,大?人明鉴,我是冤枉的啊。”说书?人这才慌了神,慌慌忙忙求饶,但也于事无补。
燕明心里也很乱,没有思绪,英王世子只?可能是云继影,到底是为什么会被?牵扯进这桩事中。
据他所知不论是英王还是英王世子,在朝中都极为低调。
他现在倒更希望,这个说书?人只?是一个江湖骗子,将不知从哪里看来逸闻趣事进行?改头换面?,当成真实事讲述,借以搏人眼球。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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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你是从离州过来的?这些事情?都是一路上道听途说的?”知府难得没有了以往的和煦面?色,沉着?脸急切逼问?,身居高?位久了,他的话语中自有一番威严压迫。
王不语跪在堂下,急忙点头,为了证明自己清白,他连珠炮似的将这一路的见闻都倾吐而出。
他只?是个普通的说书?人,无妻无子无父无母,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情?况下,选择去了离州这样一个赋税极低的地方,过得还算安宁和乐。
可自从前些日子开始,便不知道从哪流传出来这样一个前朝皇子隐忍蛰伏数十年的流言,他走南闯北久了,锻炼出来的敏锐嗅觉让他觉得此地已无法久待,便匆匆东行?,离开离州,前往英州。
但作为一个说书?人,此等荒诞怪闻,他又实在忍不住不进行?一番加工,进而向他人倾述。
王知府和陈烈面?面?相觑,俱是无言。
最近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在屡屡被?犯的临清城中,倒是忽略了更近的,也更容易埋下祸根的离州。
启云花了十数年时间消化吞并离州,但这短短十几年的时间,并不足以将以前那些经历过战争的老人的记忆尽数抹去,故国难忘,在得知仍有皇室血脉留存于世的他们?,做出的选择是会倾向启云还是……旧国。
没有人敢做保证。
“别这么悲观,离州在启云统辖下过了十几年安稳生活,百姓安居乐业,未必肯重陷战乱。”燕明抬起头咧嘴说了一句,这些日子下来,他和王知府混得也很熟了,时常到青州衙门串门来往。
当年启云为了温吞地消化离州,对离州的赋税进行?了极为明显的减免,不说离州界中的百姓已经不单纯是当年的离国百姓了,还有许多启云民众,就?说,过了十几年安宁顺遂的日子的原离国百姓,就?真的愿意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让自己的故土战火纷飞吗。
王知府定了定神,“你说得对。”
燕明的目光移向王不语,刚刚知府在例行?审问?,他没有机会插嘴,现在得了机会,他问?道:“那英王世子,如今在离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