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还是个熟人。
看清谢君竹清俊面容的第一瞬间,燕明的第一想法就是——
人果然不能乱立弗莱格。
昨日才说了想必人海茫茫,不会再遇,今日一见,竟成了室友。
燕明记得启贤书院是两年学制,起码说明自己和谢君竹未来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需要朝夕相处,那么解决以前的误会就迫在眉睫了。
他上前主动攀谈:“谢公子,原来我们成了室友,真是很巧。”
“不巧。”
谢君竹在心里叹气,倒是没多惊讶,毕竟他来得早,先燕明一步看到木牌上并列的两个名字,该惊讶的已经惊讶过了,但说抵触情绪,好像自昨日见过这人一面之后,已然淡了很多。
燕明没有被他冷淡的态度劝退,继续说道:“正要说呢,虽然我已经忘了之前的事,但并不代表着我要逃避责任,若以前多有得罪,希望谢公子海涵。”
谢君竹站立在一旁,长睫微敛,继续用很淡的语气说道:“你没有得罪过我。”
只不过是当着我的面强抢良家妇……男罢了。
他的声音天然带着一股冷冽的质感,这让他不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凶,但燕明直觉他并未生气,也没有说假话。
没有得罪过,也不代表着谢君竹对他的印象就好了,他自己也清楚他的名声着实算不上好听,若是先听信流言,便先入为主地给他打上了标签,今后再想掀掉这标签就难了。
唉,这事也记急不得,只能在往后漫长的相处中,诚以待人,一点一点改变别人对自己的印象,叫别人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燕明了!
给原身扭转名声,擦屁股这事必须干,毕竟以后要在这个地方长久生活下去,名声不好听到底行事多有不便。
前几日他都被困在侯府,只知道这少爷行事乖张顽劣,可是再问详细些,具体做过什么,却无一人应答。问起宝生来对方支支吾吾,问起旁的丫鬟来无不噤若寒蝉,他便这么一头雾水地上了山进了书院,与世隔绝起来。
他很诚恳看着谢君竹眼睛道:“我是真的想改过自新,真的。”
燕少爷这幅皮相生得好,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鼻梁高挺,唇色红艳,他专注看着谁的时候,能显出十二万分的深情来。
谢君竹轻轻嗯了一声,之后便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燕明不知道对方嗯一声什么意思。
我同意了?
我知道了?
但是不知道没关系,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跟谢君竹交底,让对方看到自己改头换面的诚心就行。
他看对方也不像那种面是心非的小人,既然话都说开了,坦诚相待后,集体住宿生活想必不会如他上辈子那般鸡飞狗跳……了吧。
在跟新室友进行一番友好会晤之后,燕明才有时间将注意力放在房间陈设内。
出乎他的意料,这房间不算小,陈设却极简单,两张床一东一西置放在靠墙的位置,中间有一屏风做隔,空间被划分得泾渭分明,除此之外只有两张小几并排放置在窗户后面,整间房显出一股极简的朴素风来。
但燕明还挺满意,中央的屏风几乎将房间一分为二,不愁没有隐私空间。
谢君竹性子冷淡,若燕明不主动说话,气氛便冷了下来,屋子里骤然显出一股过分怪异的沉默来。
这时听得外面传来傅元晟的惊呼,燕明便自然地离开了寝舍。
一出门,就见隔了一间房的位置,傅元晟目露惊讶地站在门外,表情里是显而易见的难以接受。
“怎么不进去?”
傅元晟一脸吃了黄连有苦难言的表情,燕明顺着他的眼神望去。
一个身材不高的小胖子保持着推门的姿势,也微微惊讶看着他们。他身高约莫刚到燕明眼下的位置,脸又嫩又圆乎的,眼睛也圆圆的,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单纯无害的小兽气质。
小胖子朝他露出友好的笑容,一笑眼睛都眯起来,肉乎的脸上挤出两个酒窝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两相对比,燕明瞬间觉得傅元晟态度不太好,他用胳膊戳戳后者,“认识?不介绍一下?”
傅元晟愣是没理那人,直直走进房间才跟凑近燕明耳边说道:“那是叶牵雨,惠妃娘娘的侄子。”
惠妃燕明还是知道的,当今皇帝的当红宠妃,一宠独冠后宫。
燕明回想着刚刚傅元晟的表情,揣测:“你们有过节?”
启贤书院的这个分配机制真奇,刚好把有过节的人都分在一块了。
傅元晟扯扯嘴角,大的过节没有,但他就是和单方面叶牵雨相处不来。
傅二少爷性格潇洒开朗,广交朋友,人缘很好,但他交友是有一定标准的,不是什么人都结交的。
这标准也不复杂,就两个,一个得是官绅豪门之家,再一个就是不能长得丑。
这两个标准也不难理解,官二代和官二代玩,没毛病,不然跟别人有阶级差异不说,还不一定能有共同话题。另一个就更好理解了,启云朝人在天子的影响下,对美的追求很是狂热,连男子都可以敷脂抹粉簪花,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傅二少爷带的这个颜控属性便也不足为奇。
很不巧的,叶牵雨小胖子完美踩中傅二少爷两个雷点上。
叶牵雨父母都是白身,祖辈也没在京中立过足,还是后来惠妃得宠,皇帝才看在宠妃面子上给了他父亲一二官职,看着风光,其实没什么实权。
再说长相,小胖子长得委实不能算丑,乌眉浓眼,唇红齿白,但启云以瘦为美,类似他这样的体型,在傅二少爷眼中便是入不得眼。
只有平日里有酒席宴会的时候见过几面,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交集,没想到来上个书院,居然要跟这人住在一块。
听完傅元晟一番解释,燕明觉得他就是纯属矫情。
既然没有什么原则性的过节,燕明便毫不掩饰自己对小胖子的感兴趣,却没想到人先来一步献殷勤了。
“这是我在京中买的糕点,要来一点吗?”
叶牵雨抱着一个油纸包过来,隔着一道油纸,仍然散发着浓郁的不知名花香味,瞬间香气盈室。
他爬山消耗了不少体力,也饿了,便毫不客气地收下,“谢谢你,我叫燕明。”
又补上了一句:“我之前做过不少混事,但那都过去了,我来书院就是一个证明,绝对不会再跟以前一样。”
叶牵雨愣愣点头。
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刺痛了傅元晟的眼睛。
傅元晟:“咳!”
燕明:“你家是哪的,听口音不像京城人。”
叶牵雨:“在渠阳。”
傅元晟:“哼哼哼,咳!”
燕明被他打断,终于注意力转移,睨他一眼:“伤风了?”
傅元晟气急,他这哪是伤风了,他是伤心了!
作为他的挚友,燕明不应该和他同气连枝一致对外吗!
为什么一副跟那个小胖子相谈甚欢把茶言欢马上要引为知己的样子?!
第7章 束发
燕明话多善谈,面容又和善,主动发出友好信号后有心攀谈,基本没有人能拒绝得了。一番交流下来,他不仅得知了叶牵雨如今家住何处,家里几口人,还惊奇地发现小胖子今年才十五,比他同傅元晟整整小了两岁。
放在现代,这也就是个初中生的年纪,现在却要被关在这深山书院里,燕明不由得对他怜爱非常。
两人一见如故,聊着聊着,叶牵雨险些连身高体重都要全盘托出,被燕明及时制止了。
这些隐私信息还是不用分享了。谢谢。
傅元晟坐在一旁喝茶,跟喝酒似的,大马金刀地坐着,仰头一饮而尽。燕明皱眉,哪有人喝茶这么喝的,没囫囵尝出个味就没了。
傅少爷望天,对燕明明晃晃的眼神视若无睹,椅子一踹直接冲出了门。
谁还没个少爷脾气。
一边怒气冲冲走,一边余光一个劲往身后瞄,没来吗?还没来!
爷真的生气了!
心里带着一股气径直走到门口后,身后安安静静没有脚步声,连片树叶子落下的声音都能听清,他的心瞬间拔凉拔凉,咬牙心道燕明你居然不挽留我。
但要走的架势摆了出来,不走岂不是很丢面,他这气冲冲一顿阔步走,就冲到了风林舍正对面的竹林前,竹林中有一小道,但从这头看不见那边尽头。
傅元晟心想,要是你现在来说好话挽留我,也不是不能原谅你,酝酿半天,一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好啊你个燕明,是不是兄弟了。
这回爷要是再搭理你爷就是狗!!!
再一回头——
“啊!你想吓死谁啊燕明!”
“做什么大惊小怪。”燕明拿扇子敲他头,老神在在问道。
“哼,”傅元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别开脸不看他,“你跟着你的新朋友过去吧,还来找我做什么!”
燕明觉得此刻他要是答应一声再转身离去,对方马上能气炸,但他显然不会做这么危险的事,他安慰道:“我最好的朋友不一直都是你。”
“真的?”
燕明点头如捣蒜,他掰过傅元晟的肩膀,跟他仔细分析:“不然失忆之后怎么别人的邀请都没答应,就应了你的,你说吧,连失忆我都晓得谁重要谁不重要,你怎么好意思这么污蔑我。”
其实是因为就只有傅少爷的信送到他手上了,其他人的邀约他估摸着都被他娘给礼貌退回了。
但实话实说还怎么安慰人。
傅元晟仍旧不看他,“那你跟那个小胖子聊得那么开心!”
到底谁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简直气死个人!
燕明咂摸咂摸这话的味道,感觉对方好像不是因为叶牵雨而生气,而是因为……自己?
想来也能理解,傅少爷在家也是被千娇百惯宠着的对象,一朝被他坑来了这个书院,举目无亲,只认识他一个人,他还丢下他跑去跟别人聊天。
确实非常伤人心。
燕明几步凑过去,对着他低声下气道:“那是我错了,你现在打我一顿也不成,要不我请你吃……吃饭吧。”
本想说请他吃酒去,话到喉咙了才发现已经不是在自由自在的京城中了,也不知道学子膳房会提供好酒吗?
约莫是……不会的吧。
他又哄又骗的,总算哄得傅少爷舒心起来,收起了他的少爷脾气,很给面子道:“去看看膳房吧。”
他两人一个闹一个哄,不知不觉间已经远离了学子寝舍,到个不知名的空旷地方来,这光秃秃的地方在浓郁树林里面显得突兀,但再一回望,两人已找不到来时路。
四面都是复制粘贴一般的竹子,郁郁葱葱,根本辨不清方向。
燕明:“……”
居然在书院里头也能迷路。
“刚刚是谁大言不惭地说,区区一个启贤书院,不会在里头迷路的呢?”燕明哼哼,双手抱在胸前斜眼看着傅元晟。
傅元晟恼然道:“不过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
刚两人找不着路的时候,傅少爷信心十足地想着这破书院能有多大,随便逛逛不就能出去?
他也不知道如何转着转着就到了这处,实在没有什么好怪罪的,便怪这书院,种这么多树干嘛,道路上没个标记,任谁进来都要迷路的。
这时,远处似有一白衣身影闪过,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朝那个方向走去,免得被留在这个陌生地方,到夜里都还出不去。
走近一看,那白衣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一身飘逸白衣,一头如墨青丝用发带松松挽了一道,乌发与白衣在风里纠缠,显得有几分洒脱不羁,他生了双狭长的狐狸眼,面无表情时仿佛也自带三分笑意。
燕明心道,这应该跟楚润泽一般,是他们上一届的师兄罢。
“两位是今天新入学的学子吧,来箭场做什么?”
“呃……”
“这个……”
该怎么礼貌委婉地说他们其实是迷路了,出不去,但是直说的话是不是会显得他两人有些笨,好叫这师兄笑话。
青年在他们的沉默中了然,浅笑一声,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一道漂亮的弧度,“迷路了吧,是要去膳房吗?”
燕明面露愕然,猜到他们迷路挺正常的,猜对他们要去哪就太厉害了,他默默点头。
“呵,”青年浅笑声被风带走,“随我来吧。”
几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你们二人是哪个院的?”
“还分学院吗?”燕明也不太清楚,他从头到尾都是被家里安排的,没有主动了解多少关于书院的事情,傅元晟那边肯定也大差不差。
“嗯,那你们用来上山的玉佩上面雕着什么饰样。”
燕明惊讶,那玉佩居然不单纯只是个玉佩而已,还有划分学院的作用,他拧起眉头仔细思考,当时从楚润泽手里接过来的时候瞥了一眼,好像,仿佛,大概,可能是一团锦簇的……山菊?
“是菊花。”傅元晟肯定道,他的记忆力出众,哪怕是无意中瞥一眼,都能久记不忘。
那青年闻言讶异挑眉,勾起唇角,浅笑了声说道:“巧了。”
听他这语气,莫非……
“是同窗?”
“我是你们的先生。” !!!
眼前的青年看上去才二十出头,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样子,书院的先生不应该都是那种白头发白胡子,满脸严肃正经老学究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