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老太太那里是有钥匙的,到时候她醒了,从门缝里把钥匙塞出去,招呼隔壁大庄家的帮着开开就成。
农户总是勤劳的,这会儿田野里已经有很多干活的人了。
李青山家只他一个汉子,除掉柳鱼新分的五亩,只有十亩地。
这还是早些年他爹分的那十亩地,他爹死后,算特殊情况,这十亩地仍可以给他们家种。不过那会儿赋税略高,到他长到十五岁继承了这十亩地,便又和寻常人家一样了。
虞朝规定,耕田有十亩的人家,就要栽种麻、棉各半亩。
所以这次秋收要收的除了九亩地的谷子之外,还有半亩的棉花。至于剩下的半亩苎麻,一年是能采收三次的,今年最后一次还得再过一个多月才能采摘,眼下是不急的。
谷子同麦子不同,麦子是八分熟的时候割,水汽大怕发霉,收割了得早早拉到打谷场上晾晒才行。
而谷子是全熟了之后才割,只要赶在老天爷下雨之前把它从地里抢收回了家,晚个几天再晾晒脱粒碾压也是行的。
所以秋收最累的就是前几天抢收谷子的时候,整体算起来是要比春收冬小麦的时候要轻快的。
南方多种稻谷,去了壳是大米。
青州府种的谷子,是粟米。
农作物虽不一样,干法却是相同的,柳鱼左手抓住一把谷子秆,右手下镰刀,干净利索的就割下了一大把。
一瞧就是做惯了农活的。
李青山望着他不吭声埋头干活的模样有些心疼,暗下决心,来年再不要夫郎和娘干这么重的活计。
李家地少,这十亩都是连在一起的,地左边的邻居便是柳鱼拒了亲事的那个陈家。
何氏说话虽不中听,但往年无怨,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两家人见了面还是能打个招呼的。
今年,自从陈家求亲失败,何氏便屡屡在背地里编排人,又在柳鱼面前乱说话。
两家人自是不会再说话了,李青山瞧见陈家的人下地来了,让柳鱼上另一头去,离这家人远远的,免得又听见什么污耳朵的话。
何氏那眼刀都恨不得扎到人身上了,她心气儿十分不顺,但李家在桃源村是大姓,李青山一向又是个混的,她很怕李青山发了狠到时候真把她宝贝儿子打出个好歹来。
所以一整天也就只敢在地里训训家里这个,训训那个的,并不敢冲着李家人说什么不好的话。
日暮而至,收了已经有三亩多的谷子。为了防下雨,也防着有人偷,已经收了的谷子得拉到家里去。
李青山回家拉板车,关老太太、丛春花和柳鱼把捆成扎的谷子往地头上抱。
已经收工的人家路过这里不免要闲聊上两句话,“二婶子,我青山兄弟说了媳妇是好吧?我瞧着你们这一天收的,可比以前多了。”
“那可不!”丛春花喜得合不拢嘴,倒不是因着有人帮忙干活了,而是家里人多瞧着就让人有希望,“以前就我们娘俩在地里忙活,现在家里人多,热闹了,可不就快了。”
那人笑道:“婶子,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
“等我青山兄弟的夫郎给家里添个大胖小子,您就等着享福吧!”
丛春花哈哈笑,何氏更加眼气的不行!
就那小哥儿身单力薄的样子,能添什么大胖小子!
待听到了说话的这人带头,接连几家明天都要在李家买凉粉的事,她就更加忍不下去了。走到前头还没收,两家地紧挨着的地方,一镰刀下去就割了李家的谷子。
李家的三人忙着手头的活计没发现,何氏心想这块后头本就收了,她在这里割几把,李家的人一定也发现不了,便大着胆子又挥起了镰刀。
丛春花转过身正好看到这一幕,她当即扔下了怀里的谷子,大吼着跑到何氏跟前去,“陈家的,你干什么?”
何氏做坏事猝不及防的被抓包,心有些虚,“我…我……”
“我割谷子的不行啊!”她心思一转,一下子想明白了,除了李家的人还有谁看到是她割的,她就死不认账,李家的人还能怎么着她?
丛春花一下子来了气,“你睁眼看看,你现在站在谁家地里的?”
何氏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我不注意一下子站错了地方不行啊?”
她轻嗤一声,“搞得跟谁稀罕你们家这点粮食似的?”
她家里地多,除了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外,家里四个男人都能出去做工赚钱,女人们在家也能织布贴补家用,日子可不慢慢地就越来越好了嘛。
是以,这两年何氏都是抬着下巴看人。
丛春花气得肝疼,一把抓住她握镰刀的那只手,拽了她一个踉跄,手指着地上的谷子叫她看,“我刚刚亲眼看见你薅着我家谷子的,这里都还有你薅的样!”
“你说是就是了?”何氏一个用力挣脱了丛春花,开始死不认账。
丛春花怒火更旺,“我还能诬告你不成?”
何氏很不屑的哼一声,“那可说不好,你一个寡妇带着儿子,人穷,什么事干不上来。”
丛春花表面上身体虽壮、嗓门也大,其实内里性子却是个柔软的,并不擅长农村妇人这样的骂战,更何况对上的还是何氏这样的泼皮无赖。
丛春花气得浑身发抖,柳鱼帮她顺着气。
关老太太道:“陈家的,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何氏一听见关老太太说话就想起被拒的婚事,她瞬间气上心头,叫骂道:“你个老不死、不知羞,跟着孙子嫁过来的外来户,你算个老几,也敢管到老娘头上?”
这话实在难听,柳鱼紧紧攥着拳头,冷冷看着何氏,却怎么也说不出那样粗俗的话来。
何氏更加得意了,心想李家也不过如此,一个个都跟软包子似的。看看她这边,三个儿子三个儿媳妇,外加她男人,都身强力壮的。
再看看李家这三个老弱,就算算上个李青山又能怎么了,她一下大了胆,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嘴巴便更加不干净了起来,“你家还真是五毒俱全,你克夫,娶了个儿媳妇没爹娘,谁知以后会不会克到你儿子头上?”
丛春花这下彻底忍不下去了,飞速跑过去,一个用力把何氏撞了个仰八叉后,顺势骑在她身上朝她脸上扇了两巴掌,“你说谁呢?你说谁呢?”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何氏嚎了一声,“你们都是死的吗?”
她三个儿媳妇才反应过来,慌忙着就要来抓丛春花。
关老太太和柳鱼赶忙拦着,场面一时乱成一团。
李青山拉着板车回来,老远看到地头上有站的人就觉得不对劲。
他扔下板车飞速跑到地头上就瞧见了让他血气上涌的一幕——他娘被人薅着头发、他夫郎护着奶奶正被两个陈家的媳妇推搡着,几个陈家的男人就站在一边看着,好像马上就要下场似的。
李青山瞬间气红了眼,抄起地头上的镰刀就冲了上去。
第8章
“青山,青山,你…你听伯伯说……”
李青山见他娘和夫郎被人欺负,这会儿气得都快发疯了,哪儿还管他什么伯伯不伯伯的,一镰刀下去先叫他见了血。
然后给何陈家三个儿媳妇一人一脚,把人扒拉开后,瞧了一眼他娘、夫郎和关老太太,立刻转身抓着陈大的领子朝他脸上挥了一拳,“叫你管不好屋里人!”
陈二陈三自然不能看着陈大被揍,都扑了上去。
汉子打起架来和屋里人你抓我一下,我掐你一下的小打小闹是不同的,一拳一脚的下去都是落在身上的闷响声。
李青山打起架来又凶又狠,一人对付着陈家的三个汉子,竟也不落下乘。
何氏还被丛春花压在身下,陈家的三个儿媳妇没见过李青山打架这不要命的阵仗,一下都吓傻了。
待反应过来之后,谁也没心思管何氏了,都要冲上去帮自家男人。
柳鱼见她们要去抓李青山,下意识地就一手拽了一人的头发。
很快,得到信儿的李大伯一家赶到。
李大伯去看还捂着大腿的老陈头,李青江和李青河去帮李青山,大伯娘刘桂英一把薅过陈大家的头发就把人摔在了地上,“小毒妇,你还欺负到我家头上了!”
大嫂林氏和二嫂桐哥儿也是暴脾气,一人拖着一个打。
柳鱼手里瞬间空了,李乐容跑过来帮他整了整衣裳和头发,急切地问:“柳鱼哥哥,你没事吧?”
柳鱼还懵懵的,反应过来之后第一时间去看关老太太,关老太太坐在那里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柳鱼松了口气,待看清眼前的场景之后,爬起来就冲着何氏狠狠踢了几脚,好好发泄了一番心中的火气。
村里人见事情越闹越大,都赶紧来拉架。
慢慢地,这场闹剧总算停住。
陈家的男人都被揍的鼻青脸肿的,陈大的牙更是被打掉了一颗,女人们则头发散乱着抱着男人们哭。
何氏更是哭天抢地的,“杀人了啊,杀人了啊,我们一家要被人揍死了……”
“你再说?”刘桂英一声厉喝。
何氏又开始撒泼,“我跟你拼了!”
众人赶忙拉着。
“行了!”村长吴正顺怒喝一声,“何氏,这件事本就你有错在先。”
他来的路上已经听报信的人说了事情的经过,这何氏实在是无理霸道,要说这顿打挨的也是活该。
吴正顺蹲下瞧了瞧老陈头的伤,还好李青山是个有数的,用的是镰刀背面,割伤不算重,没什么大碍,他道:“架也打了,气也出了,这件事就算完了,都是一个村的,这像什么话。”
何氏一听,“那怎么行?村长你看看,我家的人都被揍成什么样了!赔钱,李家的人必须赔钱!”
“行了!”老陈头一声暴喝,青山他爹在世的时候都请他喝过酒,一转眼两家打起架来了,这叫什么事儿,他很是羞愧地跟村长说:“这件事我家有错在先,我没什么事,不要赔钱。”
村长转而看李青山,叫他表态。
李青山看了看他娘和夫郎都没什么事,方才沉着脸对陈家的人道:“滚!别在我家地里!”
……
一场闹剧总算停歇,除了李大伯一家,看热闹和拉架的人都散去。毕竟,这会儿还是抢收谷子最要紧。
他娘和他奶奶有大伯娘和阿嫂们安抚着。
李青山放倒一个捆成扎的谷子,把柳鱼扶起来,叫他坐在上头,问他:“没事吧?”
他其实很懊恼,柳鱼才嫁进来就叫他遇见了这样的事,也不知刚刚他那副凶狠的样子吓到了他没有。
“没事!”柳鱼这会儿脑子还懵懵的,他竟然打人了,“我…我…我觉得痛快!”
李青山有些惊讶,便听他说道:“我以前被人欺负的时候,怕给奶奶带来麻烦,总是忍着让着。”
“可心中实在憋闷,午夜梦回想起来的时候都气的紧。我今日方知,有气当场发作出来,把欺负你的人狠狠打上一顿,是这么痛快!”
虽那时他事后总会想办法报复回去,但那样暗戳戳的到底不如这样来得痛快。
这是夫郎第一次一口气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人也同往日大有不同,要生动鲜活许多。
李青山忍不住笑了,握着柳鱼的双手道:“以后,不管是谁欺负你,我都给你出头。”
柳鱼双眼亮亮的,还沉浸在刚刚打架的痛快当中,闻言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李青山望着夫郎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心中的弦仿佛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
……
为了防陈家的人趁着李青山不在再生事端,李青河在地里给压着阵,李青山开始把谷子装上板车一车车的往家里拉。
末了那趟,柳鱼帮李青山收拾好了草苫子和旧铺盖。今夜,李青山得在地里看着,这倒不是为了防陈家,而是春收秋收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这样。
“你吃过了再给我送去,我趁着这个空再干一会儿。”
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晚了,但今个儿是十三,月亮大,夜里也看得清清楚楚的,一点都不耽误活计。
柳鱼点了点头。
李青山帮他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方才下地去。
这会儿陈家和李家打的这一架已经传遍了全村,李青山的二爷爷得了信气得找上了陈家,指着老陈头的鼻子骂。
“你爷爷当年被赶出家门,能在桃源村扎根落脚都多亏了我们李家,到你这辈可好,竟还欺负到我们李家头上来了!你当我们李家没人了吗?”
“时成就撇了青山这一个儿子,你欺负谁也不能欺负到他头上去!”
一句话直说的老陈头羞愧难当,扇着自己巴掌保证以后定当会管教好何氏。
柳鱼踏着月色给李青山送饭,太晚了,丛春花不放心也跟着一块去的。
但这时间到了地里她自然找了个借口溜走,好叫新婚的小两口说些体己话。
柳鱼把食盒篮子的盖子取下铺在地上,把饭菜摆在上头,“今天时辰太晚了,就做了一个菜。”
李青山用水囊里的水洗过手后,用柳鱼带来的帕子擦了擦,拿起筷子就夹了一棒豆角到嘴里,“好吃!”
豆角是干煸的,外表都起了虎皮,吃起来软软的,里头也进了味儿挂了香,味道非常好。
柳鱼浅浅的笑了下,起身帮李青山铺铺盖,等铺好了之后,便没再说话,抱膝静静地坐在铺盖上,低着头拨弄地上的谷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