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麻烦您带明明去门口的售卖机里帮我买瓶水。”陆文玉回头招呼了一下门口的住家保姆:“我跟我弟弟说两句话。”
那阿姨在陆文玉家做了很多年,很有眼色,闻言连忙走上来,连哄带劝地把疯狂抗议的陆明明拉出了处置室的门。
“见好就收吧,干嘛骗孩子。”陆文玉见陆明明被劝走了,这才回过头,无奈地说:“你逗她不要紧,万一她当真了呢?”
她说着提醒道:“明天可就是美术课了,你不怕她去跟齐老师乱说啊?”
“那太好了。”陆野扑哧一乐,说道:“我还怕她不说呢。”
“什么意思?你故意吓他?”陆文玉越听越糊涂,纳闷道:“你怎么回事,都决定和好了,干嘛还来这么一出?”
陆野心说那这可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齐老师自己。
最近他的态度将将回暖,齐燕白就开始打蛇随棍上,越来越有得寸进尺的趋势,所以为了以后他和齐燕白能安安生生地“坦诚相见”,陆野觉得也是时候激他一下了。
但他的考量显然不能跟陆文玉说,于是陆野笑了笑,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没什么。”陆野笑了笑,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他也骗过我,我骗回去一次,就当扯平了。”
第75章 定位软件上新增了一条定位信息。
小孩子总是很喜欢那些既有社会阅历,但又不像父母一样严苛的年轻长辈,陆明明也不能例外。
陆野又要“背井离乡”这件事给陆明明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一想到以后逢年过节都没人陪她搭房子摆积木,陆明明就觉得生无可恋,连最爱吃的奶黄包都不觉得香了。
她的低落情绪从晚上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上课还没能消散,别人家的小朋友已经听完了重点开始提笔打草稿时,她还是坐在空白的画板背后一动不动,唉声叹气地扣着铅笔芯。
大约是爱屋及乌,因为陆野的关系,齐燕白上课时总会多注意一下陆明明,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她的异常,于是收起教案走下了讲台,在陆明明身边屈膝蹲下,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明明?”齐燕白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怎么了,今天不开心?还是上课太无聊了?”
屋里的其他孩子已经进入了自由创作期,为了不打扰课堂纪律,齐燕白把声音放得很轻,有种近乎耳语般的小心。
他在面对孩子的时候总是格外耐心,再加上声音轻缓,在满屋子铅笔的沙沙声中就显得相当温柔,陆明明没人理的时候还好,一被他关心,眼圈瞬间就委屈地红了。
“齐老师。”陆明明扭了扭手里的铅笔,委屈地撇了撇嘴,问道:“我小叔说他过几天就要走了,以后可能都不回来了。”
小孩子的记忆总是容易混淆,其实前些年陆野在外面异地调岗交换的时候,每年过年也回来,只是他通常都待不了几天就得走,以至于陆明明想起那段日子的时候,印象里只记得和陆野一次次隔着视频见面的场景。
齐燕白本来还以为陆明明是受了委屈,或者跟同学闹了不愉快,却没想到她一张嘴,居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晴天霹雳,顿时觉得轰得一声,整个人都像是被电打了,摇摇欲坠地原地摇晃了一瞬,下意识单膝跪在地上,这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种巨大的冲击冲得齐燕白脑子一片空白,连带着情绪和思维好像都在一瞬间集体离开了他的身体,他茫然地看着陆明明,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只有胸口里的那颗脏器无规律地疯狂跳动起来,震得他手脚发软,指尖一片冰凉。
“走……?”齐燕白努力了很久才稳住自己的音量,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去哪?”
“不知道。”陆明明诚实地说:“不在本地上班了,说要去别的城市。”
陆明明说着想起了什么,猛然一个激灵,伸手攥住了齐燕白的袖口,急切地问:“对了齐老师,你是不是也要跟他一起走?那我以后还能看见你们吗?”
她着急,人也有点用力过猛,齐燕白猝不及防间差点被她拽得摔在地上,整个人猛地一晃,才终于打破之前那种应激一样的木僵状态,猛地吸了口凉气。
他空白一片的大脑终于开始缓慢地重启,在经过了几秒钟的处理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听懂了陆明明的话。
陆野要走,齐燕白想,以后都不回来了。
他大脑里停滞的齿轮卡上了最后一环,重新开始运作起来,齐燕白看着陆明明水蒙蒙的眼睛,终于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
——而他没告诉我,齐燕白想。
成年人当然明白不告而别是什么意思,齐燕白深吸一口气,不明白事情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变成这样——明明陆野这段时间没再对他冷言冷语,也没再对他视而不见,偶尔会接受他送到警局的爱心晚餐不说,不忙的时候也会过来接陆明明放学,然后留在这跟他说几句话。
他的态度看起来那么自然,那么随意,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于这段时间以来,齐燕白还能时不时地收到他手机端传来的定位信息——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有,但也确实一直断断续续地坚持到了现在。
所以为什么,齐燕白想,他为什么突然反悔,要离开他身边。
陆明明手上的铅笔印不小心蹭在了齐燕白雪白的衬衫袖口上,灰扑扑的一道,看起来就像一道多余又丑陋的疤。
陆明明不知道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只以为齐燕白和陆野是情侣关系,自然要共进退。
但大人却不像孩子这么天真,齐燕白的目光僵硬地往下挪动了一点,看着自己袖口那点灰印,脑子里冒出来的却是另一种猜测。
原来他这段时间态度软化不是想跟我和好,齐燕白想,而是他已经打定了注意要离开,所以自然也就不在乎自己这点纠缠了。
但也不对,齐燕白整个人好像都陷入了一种混乱,他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茫然,他明明记得之前跟陆野关系破冰的那天,陆野来培训中心接明明,还为之前的冷战跟他道了歉,承诺说——
齐燕白的思绪忽然有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他猛然想起,其实那天陆野压根没跟他做什么“复合”的承诺,只说以后不会再冷战,有话会直接跟他说而已,只不过他当时沉溺在陆野难得的温情里,压根没发现这句话的陷阱。
有话直说,齐燕白轻轻眨了下眼睛,心说告别也好,分手也好,其实都在“直说”的范畴里。
所以呢,齐燕白重新看向陆明明,心想这就是陆野的“直说”?
陆野是个谨慎的人,如果他想悄无声息地消失,就绝不会提前把消息泄露给一个年幼的孩子——而现在陆明明不但知道,还没替他保密,那就说明陆野是故意想通过陆明明的口,把这件事委婉又直白地“通知”给他。
这段时间以来,陆野若即若离的态度好像终于在这一瞬间有了答案,齐燕白下意识攥住了自己膝盖上的布料,忽然打心眼里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愤怒。
他说不清自己在愤怒什么,只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被刻意压抑的占有欲和焦虑在一瞬间翻涌而上,几乎立刻拢住了他的心。
但好在齐燕白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也或许他根本不想接受这件事,于是潜意识的期望很快给他找了另一个理由用来回避,心说或许是陆明明听错了,陆野只是要出差也说不定。
“齐老师?”陆明明见他久久不说话,小心地戳了他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齐燕白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还不知道这件事呢,等晚上我去问问他,好吗?”
“好。”陆明明是个很乖的孩子,闻言撇了撇嘴,乖乖地点了下头,但还是寄希望于齐老师能留住小叔,于是扯住他的袖子,小声地嘱咐道:“你要好好跟他说啊,齐老师。”
“嗯。”齐燕白语气轻柔地答应一声,然后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我会的。”
齐燕白答应得很好,但实际上压根不知道自己应付了什么,他浑浑噩噩地上完课,送走一帮孩子,然后直到走回办公室,脚步还是飘的。
陆野今天没来接孩子,来接明明放学的是陆文玉家的阿姨,齐燕白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她陆野的事,阿姨只说不清楚,但陆文玉确实定了几天后的酒楼包间,似乎要请人吃饭——不过具体请谁就不知道了,可能得问本人才行。
陆家那边没能给出准确的结果,齐燕白只觉得更加焦虑不安,在办公室拉磨似地转了两圈后,忍不住摸出手机,给陆野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
正是上班时间,办公室随时有人,电话很快被人接通,一个年轻的女声“喂”了一声,问了句“哪位”。
“姚星吗?”齐燕白说:“我找下陆野,麻烦你帮我叫他一下。”
“陆哥?”
治安大队的座机之前被水泼过,听筒里的收音装置有点进水,通话质量总是忽上忽下,姚星的声音被机械故障模糊了一点,听起来有点雾蒙蒙的,听不出情绪。
“他今天不在啊。”姚星纳闷地说:“从昨天开始就回家了。”
“今天?”齐燕白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希望的曙光,忍不住问道:“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那不一定了。”姚星的语气有点为难:“暂时还不清楚,得看情况——不过齐老师,你找他有事吗?”
陆野和齐燕白的关系整个治安队人尽皆知,姚星说到这也反应过来什么,小心翼翼地干咳了一声,试探道:“如果有急事的话,要么还是打个电话给他问问看?他应该没关机,刚才还跟我们队长打过电话。”
“……好,我知道了。”齐燕白沉默了一秒,含糊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齐燕白说着挂断电话,伸手扶着桌沿,缓慢地坐了下来。
其实想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只要给陆野打个电话就行,但齐燕白舍近求远,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大圈,却就是选择性地忽视了这个最简单高效的办法。
他心里或许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还存着一点希望——只要陆野没有亲口承认这件事,那这件事就总有回旋的余地,不算被判了死刑。
这种自欺欺人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下班,回家的时候,齐燕白发现自家楼下停了一辆搬家用的小货车,后车厢的门开着,里面放着几个蒙着防尘布的大型家具,整辆车里只有一个司机,正靠在车窗上刷着短视频软件。
软件里特有的嘈杂背景音旁若无人地响彻云霄,震得人耳朵疼。齐燕白微微皱了皱眉,加快脚步绕过车头,走进了一楼大厅。
感应面板上显示电梯正在九楼,齐燕白按下电梯键,心说或许是陆野提前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他焦躁了一个下午的心终于平复了一点,齐燕白长长地舒了口气,心说只要陆野没躲着他,那这件事总能有所转机。
他心里预演着一会儿跟陆野见面时的场景,但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他没见到陆野,却在陆野家门口见到了几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
陆野家房门大开,一个男人一脚踩在他门口的地垫上,正探着身子往里瞧,时不时说两句齐燕白听不懂的方言,似乎在指挥什么。
门口的垃圾桶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封好的纸箱,齐燕白看了一眼纸箱上的打包胶带,只觉得心里一紧,下意识上前几步,喝住了那群人。
“你们——”齐燕白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搬家公司的。”门口的男人转过头,露出工装胸口处的公司Logo,说道:“这家主人让我们过来替他搬家。”
“搬家?”齐燕白脑子一热,下意识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屋主呢?”
他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很微妙,明显已经超过了普通邻居的关心,那搬运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纳闷地说:“屋主——不知道,是个女客户下的单,给了我们房门密码,就说让我们把东西搬走。”
女客户,陆文玉?齐燕白想,那陆野呢,为什么不亲自来?是已经走了,还是不想见他?
上午那种被他刻意压抑过的焦虑一瞬间重新卷土重来,齐燕白深深地吸了口气,平生第一次有了想破坏什么的冲动。
大开的房门里,客厅已经被清空了,各类家具和小摆件都已经消失了大半,整个房间看上去空荡荡的,毫无人气。
光亮的地砖被蹭上灰扑扑的鞋印,原本私密的空间多出了陌生人的影子,齐燕白心里那种愤怒一瞬间燃到了顶峰,隐约有种要把他烧化的错觉。
就这么想离开我吗?齐燕白想,我还不够喜欢你吗?
他看着屋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忽然想起了自己十二岁时自己最喜欢的那副参赛作品——那幅画花了他整整一个月的心血,但就是因为他下楼喝了杯水,它就被偷偷潜进屋的Elvis用打火机点燃了。
面前空荡荡的出租屋好像一瞬间跟自己年幼时的那间画室重叠了,齐燕白退后一步,伸手扶上墙面,只觉得陆野这个人的形象好像瞬间在他心里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变成了他最喜欢的那幅画,一半则变成了烧毁他作品的那把火。
那把火腾空而起,齐燕白整个人也随着这混乱的认知被割裂成两个部分——一半正在刻骨铭心地爱着陆野,但另一半又开始隐隐怨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