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原青睁开眼睛,将情绪全都敛藏眼底,盯着他问,“你也信沈玉泽吗?”
向长远见来寻娘却没有将其带回,是因为他信沈玉泽,还是因为他信寻娘。
向长远眼神微动,沉声道,“他已不是我所认识的沈临安,我对他再无期待。”
闻言,徐原青更是难以理解,眼神惊疑,“你可知寻娘在他手里……”
向长远:“我知道。”
四目相对,两人沉默下来。
炉子里的炭火炸开发出微弱的响动,书桌旁的窗户未掩完,风肆虐而入,“哗哗哗”的览阅桌上的话本。
良久,向长远再次搅动碗里的鱼汤,勺子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他声音微颤,“柳谦告诉我,国师死前见的人是国公。”
徐原青脑子“嗡”一声响,持续了许久才停歇。
他之前推测过,他身上的蛊毒年限与陆秋灵的年龄对不上,若是怀国公那边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为何。
徐原青眼睛发红,手抓着被子青筋暴出,低声怒吼,“即便真是他,又与寻娘有什么关系!”
向长远抬手按住了他的手,抬眸望着他,眼神凄凄,“怀国公与寻娘的父亲是故交,那蛊虫……”
话说到此便够了,剩下的他没有再说。
徐原青怔住,忽然想起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常老说的京城故人,是否就是怀国公呢。
他心里泛起一阵阵难以形容的酸楚,最近他身上发生事情太多,太多难以置信,太多机缘巧合。
他早已习惯了,他身上的蛊虫是原主幼时便有,那时寻娘年幼,少时怎知后来事,他有仇必报,但也分得清是非恩怨。
徐原青抓住向长远的手,坚定道,“此事与寻娘无关,她不该以身犯险。”
向长远一手端着碗,另一只反握住他,“寻娘有她的坚持,如世子一般。”
徐原青眼中神情从悲切转为无奈,最终变得无神,他松开向长远的手,靠着墙闭上眼。
他筹谋那么久,结果,绕来绕去,寻娘还是落在了沈玉泽处,陆秋灵还是和沈玉泽牵连,果然,造物主的笔不会偏向边缘路人。
向长远见他失魂落魄,整个人蔫了下来,抬手按住他的肩膀,语气坚定的说,“世子,你信我。”
徐原青睁眼看他,他眼神清澈,胸有成竹的模样。
他看着眼前满眼都是自己的人,碎裂的自信一点点拼回,好像并没有回到原点,至少眼前人是他的人。
“喝汤。”向长远将勺子递到他嘴边,温柔的看着他,柔声道,“你太累了,我替你筹划。”
“好。”徐原青扯了一抹笑,点头答应。
今日是陆秋灵册封为太子妃的日子,国师仙逝不久,大典无人向宗庙祷告,便一切从简,徐原青白日还在昏睡错过了册封,晚上的家宴却是来得及。
他将向长支出去后就起身收拾,带着左越直奔皇宫。
夜幕降临,他已然是到晚了。
众人见他,神色各异,崇明帝神色微动而后端着帝王的威严,不怒自威,徐皇后满脸惊喜却不能失态,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沈齐文和陆秋灵都顿住一瞬,不可置信的望他,而后藏起了眼中的厌恶之色,端着欣喜的虚假面容。
徐原青行过礼后落座,唐国公没到场便空了席位,他毫不避讳的落座于其位,恰与怀国公对坐。
怀国公不惑之年,正当壮年,坐的笔直,精神气比整日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弟好许多。
陆夫人去世后,以他的身份地位找一位世家小姐续弦轻而易举,可他至今后院无人,听说陆夫人去世后,他连陆夫人给他买来的小妾全都赶了出去。
这么多年不理朝政,对陆秋灵无微不至的照顾,是个称职的父亲。
徐原青盯着他一笑,微微颔首示意,礼数周全。
怀国公对他置若罔闻,侧目看向陆秋灵,眼神一瞬变得柔和,一瞬又神情复杂。
陆秋灵做太子妃他是不愿的,可女儿执念如此他也只能依了他。
陆秋灵品貌在京城贵女中褒贬不一,本不是最好的人选。
徐原青知道,崇明帝起初点的是杨家姑娘做太子妃,他一则想借杨家势力养一养沈齐文,望他能改过自新,奈何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陆秋灵拉扯,流言四起。
许久未入宫城的怀国公亲自找他,以旧情相说,几番思量后,崇明帝还是答应了。
怀国公爱女心切,京城尽知。
徐原青对他无视自己并不生气,拂了拂袖子,扭头看向高台上的徐皇后,朝她笑了笑,将想说的话都放在了眼中。
徐皇后眼含泪花点了点头,崇明帝侧目看她,抬手抚摸她的背,看徐原青神情复杂。
徐原青来之前就已开宴了,他半途而来,热闹不过停歇了一会又开始了。
他将目光收回,眼中的柔和神情乍然变得凌厉,伸手端着酒杯起身,朝沈齐文高声祝贺,“恭贺太子娶得良人。”
沈齐文在众目睽睽之下表面功夫要做好,笑意盈盈的起身,端着酒杯朝徐原青道谢。
陆秋灵亦是起身道谢。
徐原青将酒一饮而尽,看两人也饮完,他拎着酒壶走近,神色淡然的灌满酒杯,“日后便是一家人了。”
沈齐文咬牙切齿,“是。”
徐原青举起酒杯,语气玩味,“我这个做长辈的可能说几句贴心话?”
沈齐文怔住,陆秋灵倒酒的手一顿,险些将酒洒出来。
徐皇后乃是徐原青亲姐,沈齐文唤她母亲,徐原青按辈分自然是他舅舅,此言不错,只是朝中尽知徐原青与太子不和睦。
第58章
徐原青和沈齐文如今的关系可谓是水火不容, 两人年纪相仿,只依着徐皇后的关系算,确是舅甥关系。
但, 沈齐文从未叫过徐原青一声“舅舅”。
朝中自然也没谁会自寻晦气,非咬着这毫无血缘的亲戚关系。
这太子成亲的大喜日子,徐原青突然提起这茬,分明是寻晦气, 众人心知肚明。
沈齐文面色铁青,咬牙切齿的瞪着他, 眼神恨不得将他抽筋剥皮。
崇明帝凝视他们,正欲出声, 徐皇后便低低的哼了一声,他忙回过头去看,见她面色苍白, 紧张的询问哪里不舒服。
徐皇后摇了摇头,偷偷瞥向下方。
徐原青端着酒杯看向四周, 并无外臣, 在座的都沾亲带故, 嘴角含笑, 故作不解的询问, “怎么,今日不是家宴?”
气氛怪异,无人敢应声。
大殿内烛光摇曳,亮如白昼, 众人神色各异, 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抑或不敢参与只求自保, 抑或隔岸观火。
炉中火势越发旺盛,碳火“噼里啪啦”炸开的声响此起彼伏。
崇明帝全神贯注在徐皇后身上,徐皇后心里明白徐原青是在针锋相对,崇明帝能沉默已是恩赐,她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偏袒。
良久,只听稚气未脱的孩童声音,满是疑惑,“阿娘,阿娘,你怎么不说话,家宴不是一家人一起吃饭吗?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声音清脆稚嫩,在殿中回荡。
徐原青望过去,胖乎乎的小孩痴痴的朝着他笑,萱妃满脸惊慌的将他揽入怀中捂住嘴巴,小孩不舒服的挣扎着,萱妃仍不放手。
三皇子是萱妃所出,幼时奶娘没有看管好落水了,被救下后便痴了,如今已是幼学之年,行为举止却还是如三岁孩童一般。
这大殿中的大人,都不如一个孩子胆大。
徐原青看拼命挣扎的三皇子噗嗤笑了出来,萱妃更加用力的捂着三皇子的嘴巴,浑身颤抖,惊恐万状不敢看众人,存着期望的望向高台。
可惜崇明帝满眼只在徐皇后身上,不肯舍予她一个眼神。
殿内只有三皇子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声响,细听还有碳火炸开的声音。
徐原青转过身看向沈齐文,见其眼神阴狠的盯着他时候的萱妃母子,他移步挡了视线,浅淡的笑意仍挂在脸上。
“若不是家宴,那我便不该来了。”
“楠楠。”徐皇后闻声心里急切,顾不得身份,忙出声道,“影儿都知是家宴,难道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吗?”
徐皇后抬眼望向萱妃,安抚她的情绪。
萱妃感激涕零,微微松手放开了三皇子,小孩抬头看向她,本想闹腾,见她眼中含泪,一瞬就不闹腾了,抬手轻轻拍她的肩膀。
徐原青听到徐皇后说话,转过身朝她笑着认错,“阿姐说的是,是我不懂事了。”
崇明帝面无表情的看他,沉声说道,“既是家宴,无外人在,不必拘束,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便明了崇明帝是不帮太自恋,给足了徐原青面子,徐皇后恩宠至此,不免让人羡慕。
徐原青笑意更盛,回头看向沈齐文,眼底藏着凌冬寒刀,他无需多言,只需站着就让沈齐文丢尽颜面。
“今日家宴,舅舅训诫我们自然是要听的。”陆秋灵拍了拍沈齐文,俯身端酒站了出来,红衣粉妆,美艳动人,烛光下眸光璀璨,一举一动顾盼生姿。
她端着酒杯行到徐原青面前,俯身行了晚辈礼,将所有的阴狠和怨毒都藏在眼底,面上是挑不出错的温和笑意,“还请舅舅训示。”
“郡主,不对,现下要叫太子妃才妥当。”徐原青神色如常,扭头看向怀国公,肆无忌惮的挑衅,“陆夫人早逝,怀国公含辛茹苦将郡主教养的如此优秀,甚是辛苦。”
怀国公直勾勾的盯着他,桌上的手紧握着拳头,若非考虑女儿的处境,他真想将此子大卸八块方可解恨。
徐原青回过头来,继续看着陆秋灵,“训示不敢,只是郡主这些年来过得辛苦,太子又不是细心的人,故此想叮嘱他照顾郡主罢了。”
陆秋灵:“多谢舅舅,太子待灵儿很好。”
她不似沈齐文菜又作死,沉得住气,捧着酒杯敬上,“舅舅拨冗赴宴,灵儿敬酒舅舅一杯。”
徐原青垂眸看着她递来的酒,再看自己手里已经倒满了的酒,浅浅一笑,示意侍女拿去他的酒杯,接了陆秋灵递来的酒一饮而下。
陆秋灵抬眸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崇明帝忽然出声,“皇后不胜酒力,朕扶她安寝,家宴不必拘礼,众卿尽兴。”
言罢便将徐皇后扶起,匆匆离去。
众人行礼,人走许久才免礼。
“啪!”
一声脆响惊人,太子砸了酒杯,不加掩饰的怒视徐原青。
气氛凌然,无人敢出声,陆秋灵也静静地推到一旁,不再端着知书达理的架子。
在座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谁是什么性子心里门清,适才演着彬彬有礼的戏码,众人心里都直犯恶心。
如今最大的戏主不看戏了,演不下去的戏子立刻就拆了戏台子。
“徐原青!”沈齐文怒不可遏,直接踩了桌面跳出,直奔徐原青而来,揪着他的衣领怒喝,“你到底要干什么!”
近在咫尺,酒气恶心人,徐原青别开头,见他暴怒心里畅快,屏住呼吸才扭回头,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只有沈齐文看清了他的嘴巴,知道他说的什么,怒气冲天,狠狠地将他推开,“可笑!”
徐原青手无缚鸡之力,一下就摔倒在地,众人本想看戏,却没想闹到动手都慌了。
陆秋灵见沈齐文还要动手,忙上前去按住他,不料沈齐文气急上头,将她也推开,她始料未及一下撞在桌脚,狼狈不堪的摔倒在地。
怀国公见状慌忙起身去扶陆秋灵,盯着沈齐文看,眼中满是失望。
沈齐文置若罔闻,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中,指着徐原青怒吼:“你早该死了!”
“太子殿下,我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徐原青虚弱的躺在地上,手撑着地面让自己舒服一点,满眼凄切,“郡主与人私会有人亲眼所见,你若不信大可查问。”
他说话气息不足,虚生弱气,现下倒是字字清明,众人窃窃私语,击鼓传花一般传入众人耳中。
暴怒的沈齐文一怔,忙四处寻找陆秋灵的身影。
陆秋灵闻言亦是一顿,紧接着心里惊惧,紧张的抓住了怀国公的手。
怀国公见她如此便知此事有实,反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她情绪,盯着徐原青问,“黄口小儿,休要信口雌黄!”
徐原青摔倒在地无人敢搀扶,他喘了口气撑着地面自己起身,脚下不稳晃了晃,眼下的痣鲜红,他一字一顿道,“大、相、国、寺。”
陆秋灵和怀国公神色骤变,沈齐文盯着陆秋灵,见她神情变化怒火中烧,紧握着双拳,不可置信。
徐原青垂眸冷笑,好心问,“可要我叫来证人对峙?”
事已如此,陆秋灵心虚不敢激徐原青,亦不敢应话,她双眼含泪,状若惊兔,梨花带雨的冲沈齐文扑去,“太子哥哥我没有。”
她美艳动人,沈齐文哪经得住诱惑,忙将她抱在怀里,嗅着她身上的香味,神魂颠倒,将徐原青的挑拨抛之脑后。
怀国公沉住气,望着徐原青目光狠厉。
徐原青就没想过靠这个扳倒谁,他不过是借此缓冲一下气氛,酝酿一下情绪,免得一开始就上大招,冲击力太强,有人晕过去便不好了。
“世子污蔑,老夫这就禀告陛下……”
怀国公慷慨陈词,话未说完,徐原青“噗”一下喷出鲜血,洒了他一脸,紧接着人直板的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