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易折笑起来,拍拍他的背,“知道了,陪着你。”
夜里风急,好在帐子外头的皮毡厚实,冷倒是不怎么冷,就是听着外头呼啸的风跟打哨儿一样的刮觉着新鲜,难免睡得晚了些,不过萧珏一向是不会赶早的人,所以第二日他们慢悠悠的站到队伍后头的时候,典礼官已经在慷慨激昂的歌颂新皇功绩了。
也不知道萧荆在位不到一年,哪来这么多可以说道的。萧珏打了个呵欠,看见萧荆身后的笼子里关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老虎,立刻‘噫’了一声,悄悄扯过抱着剑遗世独立的赵棠宜嚼舌根,“你说皇姐那大虫是不是叫人收拾好了放在林子里的?”
赵棠宜先说,“不是我”又说,“确有可能”。
后头萧易折抬脚踢了他一下,萧珏一抬眼,正瞧见萧荆那道凌厉的目光正越过人群注视着他,他立刻瘪下去哑了火,盯着脚底不敢再多嘴了。
可是萧荆竟没为此找他点麻烦,这就更加令人毛骨悚然了,返程的时候他们与赵棠宜一道,萧珏不知怎么想起来又说起此事,赵棠宜想了想,说,“陛下这些日子心情不错,应当是好事将近了吧。”
萧珏思来想去,约摸着皇姐的好事大抵也就那么一件,于是问,“怎么没见程君跟着一起来?”
赵棠宜道:“喔,你总托懒不去上朝,还不知道今年除夕宫宴的一应事宜都交由程君主理了,为此诸位官员还大吵了一架,最后把陛下吵烦了也没能更改。”
这也的确是他们能做的出来的事。
萧易折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半晌才靠近萧珏一些,轻声问,“那你今年要在宫里过了?”
赵棠宜莞尔一笑,避到他处去了。
“是得去,不过不妨碍,吃完宴席我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萧珏说,“我得保证你今年最后一个见到的和来年头一个见到的,都是我。”
他们这二人浓情蜜意的,眼瞅着就插不上话儿,赵棠宜瞧着挺好的,又想到自己府上也正有人等着她回去,他说自己不善骑射,却能备好酒菜暖席,等着夫人满载而归,突然就觉得倘若日子就这般随意地、平平淡淡地过也未尝不可。
最好是,年年似今朝,年年胜今朝才好。
第41章 四十一章
王都闹巷的第一声爆竹响完,后头接二连三就热闹起来,白天萧珏没什么事,他起了个大早跑到后厨去盯菜,厨娘和仆从们也见怪不怪,最多就是看他这边儿舀一勺那边动一筷破坏了摆盘的吉祥寓意时,才调笑他两句又把盘中菜肴添齐。
这一年到头也就这一日最是忙碌,今年他在府上过年,大家也都打心眼儿里高兴着,所以格外热火朝天的,等到了晚些时候王府就会给他们分了银钱叫他们早早回家里去,晚上自然不必伺候,也好是一家团圆。
“王爷晚上不是还要去宫宴呢?少吃些吧,省的尝不出御厨做的珍馐好味来。”管事的厨娘笑呵呵的说到。
萧珏手上端着一碗豆花,连连摆手,“正是因为如此那!宫宴可不是什么好去的地方,往年还要那些妃子娘娘们争奇斗艳轮番献艺可以看,今年怕是去了都要拿我开刀,我不先填饱肚子,晚上哪还吃的下去东西,可怜极了。”
这些王府里的下人年纪都能当他姨母了,可是听不得这话,就这么三言两语间,他手上那青瓷碗碟又被添得满满当当。
“可不能饿着自己啊。”厨娘们纷纷说道。
萧珏混了个囫囵饱,又顺走一碗豆花一叠刚出锅的烙饼端到屋里去。照惯例这一日白天的饭食都简单了事,重要的是晚上一餐,无论是怎样的人家,都是要穷尽其力来操办的。
到了屋里见叶十一又来报道,他反手把东西背到身后,坐在外间小板凳上摸了几个瓜子咳。
一刻多时叶十一才走,这小子衣袋鼓鼓囊囊,想来又是大赚一笔,脸上乐的都跟开了花一样,见着他还行了个礼,萧珏按照府上闲暇客的规制给他也发了年礼钱,他脸上的笑容就愈发真心实意起来。
……这小子。
“晚上青琰和叶十一他们都过来,还有白丁、写意和菡萏他们几个,府里头没旁的人,你们好好热闹,等黑了天就上阁楼去,那边儿能看着焰火。准备的适宜你不用操心,兰香都操持好了,晚上她也留这儿,我带长风去宫里。”萧珏等人走远了才把东西摆上桌,萧易折最近被他养的口味有点刁,寻常清粥小菜吃的就少些,合口的才会多下筷,萧珏瞧着就高兴,美滋滋的看着人吃饭。
萧易折含混的应了一声,听着也不算太高兴,他把方才叶十一拿来的分成分别搁进几个小袋子里推到萧珏面前,叫他进宫时随手拿着打赏。
“弯弯,我定赶回来见你。”萧珏趴在那一小堆银子上,笑的特别像个妖妃,怕萧易折不信,他还自顾自拉着萧易折的手跟自己勾了勾,“说好了。”
萧易折终是没绷住面上神色,低着头笑了笑,又拿出一个红封递给他,“给你,压岁钱。”
“谢谢哥哥,恭祝哥哥年年如意。”萧珏忙不迭拆开,里头就一个小金饼,圆圆润润的怪可爱,后头压着张纸,纸不大,上头写的字数也不多,两眼便读完了,萧珏把它重新折好,生怕萧易折反悔似的揣进自己怀里,他手没放开,只是改成两人十指相交了,“哥哥,真的给我了?”
“给你了……这种时候能不能别喊我哥哥。”萧易折别过脸,掌心都发烫。
萧珏愈发神采奕奕,道:“那有什么关系,我恨不得叫全天下人都知道,血缘是永远无法被剥夺的,属于我和你的珍贵东西。”
他这张嘴就跟抹了蜜似的,萧易折曾以为日子久了就习惯了,能做到岿然不动,然而现实是他根本做不到,这小混账功力每日见长,已经到了他难以招架的地步,于是他朝对面的人招了招手。
萧珏眼巴巴问,“做什么?”
“不做什么,”萧易折道,“过来让哥哥亲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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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一过,宫里派出来接人的马车就停在宁王府大门口了。萧易折送他出门,临行前叮嘱道,“去了先给你皇姐拜个年,她有时狠心,是因为她站得太高,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可这世上能许你真情意的人本就不多,你们多年相伴的同根之情却也是割舍不了的。”
“我知道,我听你的。”萧珏握了一下他的手,这才登上马车一路向宫门驶去。
宫里头不比往年热闹,但程弈叫人请来乐师舞姬献艺,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从前都是萧珏从他皇姐手里扣扣索索,今年他难得跑过去,送了坛酒并一只手扎的红彤彤的小兔子当年礼,那些名贵器具他皇姐自然不会缺,金银玉石她也不见得会稀罕,但萧珏送的东西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她虽没说什么,但看神情,当是高兴的。
这一场宴席吃的循规蹈矩,萧荆不发话,底下的人也就只敢窃窃私语,等歌舞稍歇,萧荆手上把玩的那只杯子叮当一声扣在身前的桌案上。
声音不大,但在落针可闻的朝堂上煞是引人注目。
众人便立刻正襟危坐,觉出她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她刚一起身,身边的程弈就扶着她的手一并站了起来,萧荆环视殿内,风轻云淡的说了几句祝酒词,而后便道:“万象更迭,是个不错的日子,自新朝当立也有些时日里,索性今日就将程君册立为君后的日子定下来,钦天监定个良时,交于礼部拿章程吧。”
满朝上下顿时鸦雀无声,之前顽固不化的老臣们这段时间被反复敲打的可是狼狈,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能说什么,竟是程君?果然是程君?他们早已听到风声,那可不就是在敲打他们。
赵月来刚接了冬官正的职就接到这么一个大活儿,同僚都有些同情他了,不过事主本人却只是抓了抓脑袋,然后说。
“好的。”
万籁俱寂之中,只有赵棠宜和萧珏遥遥对望,于是他们站起来,冲萧荆高举酒爵,“恭喜皇姐”“恭喜陛下”。
殿堂之上这才稀稀拉拉响起贺喜和恭维之声。只不过听着就不是很衷心的样子。
但萧荆那儿还没完,今晚势必要将这群老家们折腾够了才是,她目光缓缓落在萧珏身上,抬手从程弈手里接过一道早就拟好的圣旨。
“朕这皇弟也到了年纪,今日各老都在,满朝新贵也做个见证,宁亲王自封王以来未得封地,生平事迹也不曾有过大错过失,今赐地涴泗州至渭城五地,封号不变,接旨吧。”
萧珏抬手捞住了萧荆扔过来的谕旨,恭恭敬敬的行礼叩谢,“臣弟领旨。”
“众卿家可有异议?”萧荆摆了摆手让他起来,叫程弈扶着自己会回了殿上。
尽管大家都知道她问这一句不过是废话,圣旨都丢出去了,哪还容得了他人更改。但天命使然,有些话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往出说,否则怎么有脸面对故去的先皇先祖呢?
于是有人正义凛然的开口道:“可是……可是宁王尚未婚配,没有家眷留京的亲王去了封地,恐……”
恐什么,他便不敢继续说了,说了就是指名道姓污蔑宁王有谋反之心呢。
萧荆手指动了动,她尚且未来得及开口,那边儿萧珏先搁了酒杯,他不慌不忙,倒是让对面心思各异的老臣们乱了阵脚,不知道他又要整哪出。
“婚配是吧,好说。”
这回就连赵棠宜也忍不住朝他递上惊疑的目光,这话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吧?
萧珏走到殿门外,把杯中酒尽数洒在梅花树下,“既然如此,那就聘腊梅为妃,日日与诸位大人相见相看吧。”
第42章 四十二章
“怎可如此?如何能以死物为妃位,你可知若此事已成定局,即便日后你再娶妻纳妾,也再无一子能承袭封号!”
有时候萧珏也不知道这群官老爷们到底是想他好还是不好,自己现下说的话都与先前相悖,似乎只要是能找到些不痛快出来,任何问题都值得指摘一番。
“那又如何,没有子嗣待我身死自然将封地归还皇室,这不就得了。”
“这……”老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被另一道高扬轻快的女声压过去了,以至于除了身旁侍酒的宫女,并没有旁的人听见。
宫女适时的为他添了一盅酒,这会儿她的小荷包里,还揣着萧珏路上偶然碰见时给的赏钱呢。
“宁王高节,与宁王妃自是梅玉良配。”这会儿还能如此泰然张口说话的自然是萧珏那便宜姐姐温知仪,她一开口,殿堂之上如针似芒的目光就统统聚集到她身上来了,不过她抿唇一笑,却说,“‘寒霜独放一枝梅,芬芳敖视万木春’宁王妃如此玉仙之资、艳而不俗,又携一身峥嵘傲骨,我等小女儿家着实是自愧弗如,还要多向王妃学着些才是呢。”
她说完,那些原本撑在一旁缄默不语的姑娘小姐们便一叠声应和起来,莺语婉转将株腊梅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好像在说它哪一点不好就是品味低廉,上不得高雅台面之辈了一样。那温大人儒雅一生,这会儿被他家姑娘吓得嘴都张不开,又看看满堂焦灼的氛围,心想着到底是没有与自己家的女儿唱反调的意思,便不好做什么,余下几位不大爱逞威风的大人也是这般想法,一时间反对的声音竟渐渐小了。
那些固执了一辈子的老臣也并非有意为难,只是克己守礼了一辈子,乍一见如此离经叛道之举,下意识就要反对。可仔细想想,只要宁王无嫡子嫡女,守着块封地又如何,不过是另辟块宅子住着,百年之后还是要收回来的嘛。
而且萧珏不一天到晚在他们眼前晃悠,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情,方才怎么就没想起这一茬来呢,着实是莽撞了。
于是最开始出声劝阻的老臣咳了声,接过宫女手上的酒盅,一杯温酒下肚,就当做方才的事轻飘飘揭过了。
“既如此,就照你说的做。”萧荆看着下头的人气焰都灭的差不多了,便开口,“礼部一并拟诏吧,亲王妃该有的礼制封赏一概不许少,都送到宁王府去。”
这就是明着给萧珏钱花了。
“那我便替王妃谢过皇姐了,待来年暖春,您就把我这王妃移到御书房前头去,就当是王妃替我侍奉御驾吧。”萧珏笑嘻嘻到。
萧荆看着他那张脸,心里头盘算着,这小子几日不曾挨打,怕是皮肉又痒了,只不过年节之日不大好动武,但他在这待不久了,以后想收拾他,怕是机会不多。也许是这一晚事情多的扰人,眼下酒意上来了,她想着便出了神,直到程弈低声唤了她两声才回神。
“累了便回去歇下吧,我觉得殿下诸位也坐不住了。”程弈低声笑着说,他虽看不见,听却听得真切,那些吵嚷、争辩和身旁无意中传来的轻声叹息都听得一清二楚。
“也是。”萧荆说,“以前是看着皇父做这些,还想着人为什么会这么容易就疲累呢,如今自己做这儿了,才知道各种皆是门道,我坐在这觉得困倦,底下那些人也是如坐针毡呢。走吧,这儿无趣得很。”
她这一走,宴席上的声音顿时高了好些。萧珏早盯着她呢,见她走了自己也坐不住了,找准机会就打算溜走,不过在走之前他还有件事得做。
萧珏给自己杯里添满了酒,走到温知仪她们那边儿去,真心实意的祝酒,“今日多谢姐姐妹妹们救我,往后咱们姐妹一心,若有用得着的地方,直说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