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瞟了眼张如玉和陈秋儿的穿着,意有所指;
“一身富贵,锦绣繁华,怎么突然光临这种简陋之地,莫不是嫌弃三年前来我这里讨的茶水不够清冽?想再补上不成?”
他面上笑意盈盈,内心却在疯狂吐槽。
来干啥!来干啥!瞧这里有人欢迎你吗?
四年前,面前这人一身落魄的来到这里,说是什么夺权失败,被张家主君联合族老驱逐,身上啥啥都没带,就这么打断一条腿撵出了张家。
宋玉青现在还记得那天场景。
正值深秋,天气寒凉,特别是那天还刮着大风,恶劣的天气以致镇上没什么人出来走动,宋玉青便也结束生意,早早关门。
那时他是乘坐马车回家的,当马车路过长街时,就是那么好巧不巧的,他正好掀帘子,张如玉正好扭脸,然后两人眼神就那么巧合的撞上了。
短短几秒,宋玉青心中卧槽不断。
卧槽卧槽,这女人怎么来这里了?卧槽,这女人怎么这么惨?卧槽,这女人腿上怎么还有血?脸色怎么这么白?身体怎么看着这么虚……
再然后,便是张如玉朝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轻声开口;
“小壮士,我来找你讨茶来了,你可招待?”
大话是宋玉青自己放出去的,虽然他没想到对方居然真来,可既来了,他自不会食言。
于是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张口喝停马车,压下疯狂上涌的好奇心,热情相邀。
“荣幸之至,张小姐,请上车。”
将人带回家的宋玉青成功听到一个豪门故事。
故事很长,笼统概括一下就是:
豪门里的嫡女势弱,庶女翻盘,随着一天天过去,庶女很快就要登上家主之位,就在这样春风得意的时间点,豪门主君竟布下大棋,联合父家,串通族老,不仅成功压制病重家主,还将冒头庶子打断一条腿扔出家门……
一个字,惨!
两个字,真惨!
权力财富触手可及,可一着不慎,转眼就被打入地狱,怎么说呢?就挺让人同情的。
宋玉青不算是圣父,他只是拥有一个正常人的同情心,毕竟他见过张如玉一身华服,意气风发,又才见过张如玉身上带伤,笑脸苍白。
想想曾经,看看现在,宋玉青真的很难不同情。
特别是那时他的生意已经走入正轨,手上银钱不说多,但也足以支撑他的好心。
于是他将人安顿在家中,管吃管喝,管穿管住,他还为她请来苍云县最好的医师治疗腿伤,修复肌健,整整半年,宋玉青当真称得上一句不遗余力。
可结果呢?
百十两流水式的砸下去,不仅没为自己砸出个好帮手,张如玉甚至恩将仇报,想娶自己为夫?
呵,这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咱俩萍水相逢,无甚因果,但你落了难,我劳心劳力,给你房屋栖身,供你衣食无忧,治你断腿伤疾。
我不仗着恩情让你做什么,可我确实是你恩人没错吧。
可你呢!!!你不想着赶紧将身体养好,出去赚银子还我,还整天在家琢磨歪门邪道,嘴上说要还我大恩,行为上却想娶我为夫……哦,正君未离,还是侧夫,那叫纳!
我不答应,你还差点给我下迷药……
这世上有这样报恩的吗?
你家报恩方法就是将恩人纳回家当偏房啊?
个白眼狼!
于是,在差点被下迷药后,宋玉青怒从心起,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滚滚滚,赶紧滚,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老子不伺候了。
就此,回忆结束,言归正传。
第44章 旧年恩怨
宋玉青旧事重提,张如玉也没生气,她依旧端着那副温和浅笑的脸庞,气度雍容。
仿若三年前被赶走时气的眼珠血红的不是她一般。
“宋老板哪里话。”
她笑着开口,一双多情桃花眼盯着宋玉青,目不转睛;
“宋老板的款待细致入微,令人心驰神往,这不,我又来了。”
“宋老板,是不欢迎吗?”
她面上在笑,眼珠却直勾勾盯着宋玉青脸庞,宋玉青不知别人被这样对待作何想法,但就他自己而言,他感到很不爽。
这人在冒犯他。
于是他毫不客气,眉梢一挑,似笑非笑;
“张姑娘,你说我这人也不爱说假话,我要说有多欢迎,你也不信不是。”
“毕竟你这一顿茶,喝的又久又贵又危险,我这里可真是万万供不起第二顿了。”
两人并没有撕破脸,且面上都挂着笑,但眉梢眼角,字里行间,那就是有股说不出的阴阳怪气,硝烟弥漫。
此情此景,直将本就忐忑的陈秋儿吓得不敢抬头,内心哀嚎: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错不该刚进到一个新地方,就如此嚣张。错不该没摸清对方身份,就如此张狂,错不该……
娘西批的,如此偏僻小城,这谁能想到妻主会和对方认识呢?
而且看交情,还--不浅。
陈秋儿鼓起勇气,偷偷抬脸瞅了眼宋玉青的眉眼,心脏深处都突然咯噔了一下。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半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妻主的场景。
那时的妻主是高高在上的张家家主,而自己则只是被人牙子领来务工的小绣公,妻主一身华贵从自己身边走过,猛不丁停下脚扭脸看他,然后凑过来摸他的脸,轻声询问他叫什么,今年多大……
再然后,他便在众多伙伴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飞上枝头,成为张如玉身边宠侍,不仅自己过上了梦想中的富贵生活,就连自己父家都跟着沾光,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住宅,彻底在云州城扎下了根。
当激动喜悦褪去后,陈秋儿也曾深想过,为何妻主会在一众儿郎中选上自己,毕竟自己虽有几分姿色,可实在称不上国色天香,妻主这样的高贵人,想要什么男子没有,如何会瞧中自己?
内心惶惶好几日,最终陈秋儿偷偷变卖首饰,挑中府内老人,银钱为诱,终打听出了个靠谱答案。
妻主,应该就喜欢他这种清秀款的,听说自妻主当上张家家主后,房里纳的几个小侍都是他这种,不妖不娇,清秀温雅。
那时候的陈秋儿是真的相信这些话的,毕竟他与妻主床第温存时,妻主会经常抚摸他的眉,他的眼,那神色温柔的,将陈秋儿整个都软成了一滩水。
他曾深信不疑过,也曾暗暗庆幸过。
可如今,看着前方那老男人与妻主一来一回,机锋暗藏却又淡定自若的模样,陈秋儿眨眨眼,心中突然有了个诡异想法。
三年,两人阴阳怪气间,总会提到三年这个时间点,这也就是说,两人三年前就认识,而自己在府中打听到的消息是,妻主在做张家小姐时,明明喜欢的各色各样,什么妖娆风情的青楼花魁,风骚不安分的守寡人夫,清涩懵懂的稚嫩童子……几乎称的上来者不拒。
那妻主的喜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是从两年前当上家主后,两年前……
这一刻,陈秋儿甚至讨厌自己清醒的大脑。
他这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那边宋玉青与张如玉的虚伪寒暄也接近尾声,宋玉青不耐烦再应付这些,已经开始赶客。
“张姑娘,瞧瞧外面天色--”
他朝外头指了指,懒得再找其它借口,敷衍道;
“天色已晚,咱们这个旧也续够了,张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吃饭吧,免得府中饭菜放凉,难以下口。”
他赶人赶的很明显,但无奈张如玉就是假装听不懂,笑脸依旧;
“是啊,天色是晚了,那想必宋老板家的饭菜都备上了吧?既如此,何须再麻烦,我干脆就在宋老板府上蹭一顿。”
“想必宋老板家大业大,必不会吝啬这一顿的饭菜吧。”
她嬉皮笑脸说着话,竟就想往偏厅厨房走,瞧姿态,竟是把宋府当自家后花园,万般熟捻。
宋玉青看她这副样,脸一瞬间拉了下来,声音都冷了一个度。
“张姑娘!”
他提高音量,目光如炬;
“我说,天色晚了,你该回去了,你没听到吗?”
张如玉正在朝外走的背影一下子停住,气氛僵持。
处于漩涡中心的陈秋儿简直连头都不敢抬,直恨不得大变活人,消失在原地。
苍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
屋中气氛僵持僵持再僵持,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张如玉在才缓慢扭身,开口。
只是她这句话却是对着陈秋儿说的;
“你先出去。”
她面上褪去了以往温和,说出口的语气也显得冷冰冰的,可陈秋儿却如蒙大赦,赶紧慌忙站起身,福了个礼就往外跑。
同时心里碎碎念叨:
如来佛祖你开开眼,我刚刚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没猜到,求您一定保佑我顺顺利利,求您一定别让妻主迁怒于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很无辜啊!
陈秋儿跑路的姿势很轻,所以基本没对屋里气氛产生影响,宋玉青依旧油盐不进,冷酷无情的斩断所有旖旎。
“张姑娘,请吧。”
“我宋府庙小,当真容不下张姑娘这尊大佛。”
到了这会儿,张如玉脸上的笑容也终于消失殆尽,眉目锋锐。
可她却没有回应宋玉青赶人,而是扯起了另一个话题。
“宋老板,我最近在云州城听到了一个有趣事情,你想听吗?”
宋玉青面无表情;“不感兴……”
“是关于七年前宋老板和宋老板前主子的故事。”
宋玉青的拒绝嘎然而止,面部表情控制不住的跟着微变。
此时张如玉那双眼睛比刚刚还要直勾勾,压迫感极足;
“怎么,宋老板这下感兴趣了?”
宋玉青;“……”
不言不语,眉目低垂。
看着这样的宋玉青,张如玉意味不明的笑了下,嗓音低沉。
“我是从周家旧人口中听到的,哦,听说还是柳玉轩里出来的,说宋老板当初在柳玉轩,那可是地位超然,夜夜入室,深受周家公子喜爱……”
宋玉青心头一颤,面上便带了几分薄怒,咬牙低吼:
“够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如玉声调一顿,没理他的恼羞成怒,接着往下;
“……可奇怪的是,明明那么受宠的近侍,最后却因一桩明显冤案被赶出府,不听解释,不查缘由,就那样身无分文的将人赶了出去。”
“到了这时,那有趣的就来了——”
张如玉的这番前来显然是做了充足准备,说话语调不急不缓,却又句句踩在宋玉青心上,让人惶惶。
“你说,这一介奴仆被赶出府,就算这人曾是周大公子的近侍,那也惊动不了周家主君吧,可好奇怪,这宋老板被赶出府的那天,身后跟着的一大堆尾巴,居然就是周家主君派来的。”
伴随着故事的娓娓道来,张如玉一步步朝宋玉青走近,近的她已经能清楚看出宋玉青眼底惊慌。
“宋老板,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依旧未停下,步步紧逼;
“难道是宋老板在周府期间,不小心得知了周家大公子什么丑事,需得周家主君杀人灭口?”
“又或是宋老板的存在,哪里妨碍着了周家主君的眼,而这周家公子不舍伤你,便做戏将你赶出府……”
“张如玉,你够了!!!”
眼看张如玉的猜测逼近真相,宋玉青又急又慌,暴怒阻拦;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宋玉青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值当你扒我旧事,损我颜面——”
张如玉似乎铁了心,哪怕宋玉青怒到了这地步,她依旧一步不退,绝决的把最后问题问出;
“宋老板,你能不能告诉我,当初究竟是个怎么情况,当初你和周家公子究竟是什么关系!”
“……”
宋玉青的脸彻底变了颜色。
厅中气氛再次凝滞,只是这次两人气势发生了转变,演变成了宋玉青这边的弱势。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宋玉青顶着对方虎视眈眈的目光再开口,却是嗓音暗哑,抵死不认。
他不能认!绝不能认!
他知道他家公子嫁得高门,荣耀加身,所以他不能翻出七年前的旧事来害公子,绝对不能!
“张如玉,你究竟在发什么疯!”
他将左手手指紧紧抠进手心里,用来保持清醒,唯恐暴露真实内心;
“是,我宋玉青是曾为奴仆,供人驱使,我宋玉青是比不上你张大小姐身份高贵,可哪怕我再卑贱,我也容不得别人肆意践踏,张如玉我告诉你,若今日过后,我在外界听到一点这种桃色流言,那我宋玉青这辈子,必会和你争斗到底,不死不休!!!”
许是宋玉青眼中恨色太浓,一时间,倒真将张如玉震在原地,久久无声。
长久的沉默后,张如玉终是退了一步,不再紧逼,转而找了个折中方案。
她紧紧闭了闭眼,再开口的嗓音带着嘶哑;
“阿青——,那旧奴说他有一次起夜,亲眼看到你躺在主子床上……”
“我不瞎猜了,你给我看看你的守宫砂好吗?”
“你虽年龄渐长,可终究未嫁,你给我看看你的守宫砂好不好,阿青,只要你的守宫砂还在,我就相信你是清白的,我如今己不是三年前身无分文的落魄人,我成功抢回了属于我的东西,我如今是张家家主,手握大权且正君离世,阿青,只要你证明那旧奴说的是假的,我发誓我会立马娶你为君,共享荣华,阿青,我会一辈子对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