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润现在还记得那天,风清月朗,微风许许,那次是两人第二次见面,两人正一处爬山,培养感情,为后面订婚事宜做准备。
然后聊着聊着,两人便在一处凉亭停下歇脚,再然后,阿青便向自己坦白了一件过往。
他曾被卖做奴仆,在那里,他喜欢过一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人,而且,他己非处子之身。
当时坦白这些事时,阿青的表情没有羞愧,只有坦荡,坦荡的宋知润清清楚楚知道,对方不是在诉苦抱怨,而是在给她选择。
趁现在刚刚接触,趁现在婚事未定,她接受,那便按定好的流程走下去,她不接受,那便退回到刚开始的位置。
宋知润接受了这件事,并且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不能计较,可,她到底是女人,哪怕理智上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情感上,她真的忍不住好奇。
她想知道她的未婚夫曾经喜欢上的是一个怎样的人,对方是什么样的身份?两人经历过怎样的事情?阿青为什么说两人不可能在一起……
心里有此想法,宋知润的视线便一寸寸放在张如玉身上,瞧的仔细。
这女人看样子比她大了些,但论容貌气度,却比她优秀太多。
雪白脸,桃花眼,眉头微蹙间,带着股常年高位,手握权利浸淫的威严,还有对方身上穿的衣服,那丝滑挺阔的布料,那一看就造价不菲的祥云刺绣……
这女子,必定非富即贵。
而就在她心头怀疑间,那远离战火的苏主君终于看完了戏,缓慢迟钝的挤进战圈,做起了合事佬。
“哎呀,好了好了,别吵了。”
苏主君挤在两人中间,一手推搡这个,一手阻拦那个;
“阿青,你就少说一句吧,唉,这事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你说说,我也是听这姑娘说是你以前在云州城的朋友,所以才带她来看看你,不想弄巧成拙,竟搞成这样……”
宋知润;“……”
云州城的朋友——听到阿青介绍自己是未婚妻反应这么大——阿青不让她进院,她想尽办法也要进——
妥了,就是她!
心绪复杂。
这边宋知润的心绪暂且不提,那边宋玉青简直都快被张如玉的胡搅蛮缠气炸肺,是那种连苏主君拦都没用的气炸。
“张如玉!你滚,赶紧给我滚!”
他气急败坏的指着门口大吼,当着那么多人,一点情面都没留。
“我宋家不欢迎你!张如玉,我宋家一辈子都不欢迎你,滚,赶紧滚!”
苏主君感觉到走向的不可控,试图圆场;
“别啊阿青,大家都是朋友,咱好好坐下来聊一聊,别这么激动……”
他这边还没安抚完,那边的吼声也是震天响;
“不欢迎我!宋玉青,你以为我喜欢来吗?就你这小破院子,有什么值得我稀罕的!”
苏主君;“大家好好说,别气,别气……”
宋玉青怒目而视,手指往外一指;
“那你滚,赶紧滚,我不拦着你,你赶紧滚!”
苏主君逐渐心累;“别别别啊……”
张如玉;“呵!老娘还不是看咱相识一场,怕你被别的女人骗了,你说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多年光长年龄不长脑子!还搞什么赘妻,那能有好的吗……”
宋玉青;“滚滚滚,赶紧滚!”
张如玉;“你让我滚我就滚?我告诉你,老娘就不滚,有本事让人把我撂出去啊,我告诉你,我今天要伤着一根汗毛,我一纸诉讼告到县衙,准得把你告破产,到时候我就看看谁能帮你,就你那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劝架的苏主君&一句话没说,却句句挨骂的宋知润;
“……心累,真的心累。”
第48章 契约婚姻
雍城上官府
正值初春,百花竞放,周翊君手持账册坐于窗前,远远来看,依旧严谨,但若离近了,就会观察到他今日的心情愉悦。
无它,实在是他今天眉眼舒展太开,嘴角上扬的弧度太轻快了。
从远处走来的玉书叹了口气,心头不知该哭该笑,但眼瞧公子的余光很快就要扫来,他终究还是规规矩矩走了过去。
“公子——”
他低唤,头垂的很低;
“上官姑娘说,她今日忙,恐怕抽不出时间来……”
听到这话,周翊君的脸色一瞬黑沉,但不过几秒便又恢复,只面上喜意被他全然压下,又变成平日模样。
“哦,没时间?”
他将手中账本轻轻放在桌面上,眉头微挑,扭头询问。
“——是的。”
玉书蠕蠕唇,头垂得更低了。
一阵难捱沉默,玉书只听到上首公子突然呵笑一声,音调清朗,但却一字一句。
他说;“既然她贵人事忙,那我就去瞧瞧吧,我得瞧瞧这府里究竟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她如此忙碌……”
玉书嘴唇抿得更紧了,眼瞧上首公子从桌椅间站起身,且马上就要越过他走向门口,玉书胸中突然生出了一股勇气,然后猛的侧身抓住公子衣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以极哑的声音低吼;
“公子——咱们不合离了吧!”
周翊君神色一肃,低头垂眸,声线冰凉;
“玉书,你说什么。”
七年了,周翊君早已不是那个受家族蔽荫的小公子,如今他手握权力,常年高位,一举一动都带着让人胆寒的威严。
只一句话,玉书便感觉到一阵心慌,难掩恐惧。
可尽管如此,仗着胸腔中好不容易攒下的勇气,他依旧在不管不顾的往下说。
“七年了公子!这七年光阴对一个男子何等珍贵,阿青怎么可能在毫无承诺的情况下待在原地等您,公子您不让我派探子查看,不让我向阿青传递这方面的消息,甚至阿青在书信中主动问我您的情况您都不让我说。”
“公子啊,在这种情况下,阿青怎么可能会一个人,他兴许早就成婚了,兴许孩子都有好几个了,兴许……”
此时此刻,玉书不敢抬头去看公子面色,只能快速而决绝地将接下来的话吐露出来;
“公子,你和阿青已经基本没可能了,您能不能也为自己想一下,七年了,公子与上官姑娘貌合神离,契约婚姻,本来这段婚姻若一直这样便也罢了,公子与她各有心上人,奴才也没什么好说的,可现如今,现如今不一样啦,现如今上官姑娘渐渐冷落了文侍君,上官姑娘不愿结束这段婚姻,她想留下公子,既如此,公子就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后退一步,接受上官姑娘示好……”
他的孤勇劝解意料之中的没得到采纳,玉书那紧紧拽着公子衣袖的手指被根根掰开,光瞧力度,便能看出对方决心。
“玉书啊——”
将人手指根根掰开又甩到一旁的周翊君重新站起,他的表情依旧那么冷静,墨黑眸子没因玉书的话起一丝波澜。
“你若累了便回房休息吧,我这边暂时不需要人伺候。”
话罢,挥袖转身,脚步重又抬起,跨过门坎的力度毫不迟疑。
考虑?他有什么好考虑的?七年了,他做梦都在想着今天,而如今,他终于等到了。
……
上官府是一处很大的宅邸,周翊君一路从后院往前院走来,若说后院的鲜花怒放,崎岖假山是为精巧,那前院的布置便可称之后院的放大版。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
很美很气派,但可惜周翊君目不斜视,目的明确。
一路畅通无阻,宋玉青很快就站在了前院书房门口。
“主、主君——”
站在书房外守门的雪松一愣,待回过神来,忙不迭迎上去请安。
“奴婢见过主君,主君是来找家主吗?家主这会儿……”
“在忙,是吧?”
他眉梢挑起,语调慢慢,带着股无法忽视的坚定;
“无事,她若在忙,我便等她,她忙多久我等多久,一天有12个时辰,她总会有闲下来的一会儿。”
雪松;“……”哑口无言。
小脸干巴巴扯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
“主君说的是,奴婢这就为主君进去禀报。”
这话刚落,书房里便传出道温和声音;
“不用禀报,既来,便进来吧。”
明显书房内外不隔音,屋中人己听到了外面全部对话。
“喏,这不就有空了。”周翊君唇角微勾,朝僵在一旁的雪松笑着点头,面色终于和缓了些。
“是是是,主君说的是。”
雪松讪讪垂下头,不敢再乱说话,直到面前男子一步步踏上楼梯,推开房门,他这才敢仰起小脸,眸色复杂。
唉,该来的总要来,终究是拦不住啊。
雪松是上官家主的贴身丫鬟,两人几乎一起长大,对彼此不可谓不了解,而也正是因为这份了解,雪松才会忍不住对这种场面叹息难过。
姑娘和主君,多般配的一对璧人啊,这结果怎么就……怎么就……
唉!
犹记当年,自家姑娘还不是如此光景,那时的姑娘空有一身才学,却只能以养病为由锢在后院,消沉度日。
没办法,姑娘是上官家的嫡长女没错,可外家落魄,生父早亡,家主另娶,继父刻薄……
在这个以孝治天下的时代里,姑娘真的挣不脱这些人的恶意束缚。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那时姑娘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成婚。
可想着容易做着难啊,那时姑娘虽到了成婚年龄,可外面名声实在差劲,那个恶毒的老男人散播流言,说姑娘体弱多病,走路一步三喘,恐不久人世。
说姑娘胸无点墨,捏起毛笔大字都写不出一个。
说姑娘风流浪荡,拖着副病弱身子还不改色心,几乎睡遍院中小厮……
林林总总,胡编乱造,雪松偶尔出去帮姑娘买东西听到这些流言时,那简直气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无奈她再争辩,也顶不住众口烁金,姑娘的名声彻底烂臭到底。
或许有精明人家晓得自家姑娘是被陷害,可那又如何呢?
一个生母不喜,继父得宠的嫡长女,已经显而易见注定被舍弃,谁会闲着没事为她伸公道?
而如此情形导致的结果就是——姑娘在雍城压根就找不到人家成婚。
拖了一天又一天,就在主仆俩逐渐绝望之时,周翊君,周公子出现了。
雪松现在还记得那天,正值冬际,冰雪漫天,姑娘好不容易讨了两天假,打算去外家瞧瞧生病祖父,而当主仆同乘一辆行到半路,便就那么遇到了周公子。
当时的周公子身披红色大氅,眉眼带笑,映衬着无边雪色和他身后富丽堂皇的宽大马车,那场面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雪松的眼睛一瞬间都看呆了。
再然后,便是一出令人预想不到的走向。
周公子毛遂自荐,想要嫁姑娘为夫,为此,他愿意拿自己的嫁妆供养姑娘,外置宅院,还可以帮姑娘稳固内宅,砍掉继父爪牙,更可以让姑娘以成婚之身,另辟府邸……
而一口气许下这么多恩惠,他唯一的要求是——
两人名份夫妻,保持距离,待一切尘埃落定,需姑娘与他合离,还他自由之身。
追根到底,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有名有份的落脚之地。
雪松觉得不敢置信,姑娘也同样跟着疑惑不解,可犹豫几天,姑娘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
毕竟,不管对方内心如何作想,姑娘是真的没有选择了。
订婚,纳吉,送聘,成婚,顶着那个恶毒老男人的难看脸色,姑娘终是如愿以偿成了婚。
其实在成婚后的头两年,姑娘和自己对这位周公子是满心戒备的,毕竟周公子出现的太巧,太及时,太令人难以捉摸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不求回报的付出呢?她和姑娘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
于是刚出去开府的那两年,姑娘跃跃欲试的寻找着对方底线。
府内小侍一个接一个的抬进府,有戏子,有良家,有清倌,还有一个姑娘外家的小表弟。
这些小侍并不知姑娘和主君的约定,他们只知姑娘夜夜宿在他们房,从不踏进主屋,所以他们嚣张得意,恃宠而骄。
特别是那位文侍君,姑娘小表弟,仗着与姑娘小时候的一点情份,简直无法无天。
月银要比其他人多,衣裳要比其他人多,小厨房里饭菜一个不顺口就摔砸打闹,动不动就哭诉委屈,说什么他家落魄了,姑娘瞧不起他,慢待了他。
天地良心,作为姑娘试探周公子的活耙子,这位小祖宗的生活质量可比姑娘当初好了几倍不止,可就这,他还不满意,还非得闹腾着要和主君吃一样的饭,用一样的物,穿一样的衣,乘一样的车……
当真是胡搅蛮缠,不知所谓,人家周公子用的东西可都是人自己的……不对,不止周公子用的东西是自己的,那两年,几乎大家伙用的银钱都是人周公子的。
换而言之,是人家周公子用嫁妆养活了一大家子。
呃,其实现在想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但无奈当初被疑惑糊住心智,她和姑娘故意无视这些,硬着心肠一点点发掘真相。
后宅中想给主君找麻烦挺容易的,毕竟周公子不会把两人契约挂在嘴边,那时姑娘只需要摆出对主君厌烦不耐,再怂恿侍君挑衅找事,然后就可以稳坐书房,静待看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