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萧瑾的话,四皇子和齐皇感受着御书房里的热气,皆沉默了。
因得工匠在御书房底下建有地道,只需在火道里点燃木炭,暖气便会通向四处。
故而阁中温暖如春,丝毫不显寒意。
就连琵琶女都替萧瑾捏了一把汗,好好的一位殿下,怎么就喜欢睁眼说瞎话呢?
萧瑾是个狠人。
全场沉默时,她仍能独自保持活跃,低声对楚韶说:“父皇向来仁慈,此时不语便是默许了,王妃快起身谢恩吧。”
齐皇:“……”
御书房里,自始至终只有楚韶一直含着微笑。
楚韶觉得,齐皇不让她起身是合理的,毕竟大尧亡了,自己现在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阶下囚而已。
不过,萧瑾让自己起身也是合理的。
因为她和萧瑾是共犯,囚犯之间生死同担,自然要互相包庇罪名。
楚韶能够理解到,萧瑾此举是为她好。
所以坦然起身,笑吟吟地对齐皇说:“妾身谢陛下隆恩。”
萧瑾很满意,看来楚韶也有几分膈应人的天赋。
齐皇却气得额角直冒青筋。
反了,真是反了。
他的好儿子只是封了王,便要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了。
如若不是萧瑾身患恶疾,加之他本就对萧瑾有所亏欠,不然早就将此子从玉碟里除名了。
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皇的愤怒超越了忍耐的极限,抄起一本奏折,便作势往地上砸。
只是还没来得及蓄力砸下,御书房内又哆哆嗦嗦地跑进来一名小太监。
小太监面无人色,双腿都在发抖。
明知齐皇怒极,奈何他也得罪不起殿外那位,只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道:“陛下息怒!”
齐皇的手僵在半空,胸腔里的一口气几乎顺不上来了。
此时他砸也不是,不砸更不是。
索性便把奏折往太监身上狠狠一扔,大怒:“没有朕的命令,你进来干什么,来人,把他拖下去杖毙!”
太监被这本奏折砸得双腿发软,眼冒金星,知道自己怕是大祸临头了。
为了保住性命,只得尖声喊出一句话:“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听见这句话,萧瑾眯了眯眼。
男主怎么也来了?
第7章
听闻太子求见,齐皇的怒容稍稍收敛了些,未曾再对小太监发难。
他摸了摸手腕上佩戴的龙眼菩提珠,随后摆摆手,沉声道:“请太子进来。”
小太监如获大赦,连忙磕一记响头:“诺。”
其实萧瑾有些好奇,男主来御书房究竟想干什么。
毕竟以男主的完美人设,除了开局婉拒齐皇赐婚之外,待人接物向来滴水不漏。
一方面,男主被百姓称颂惯了,就连原主这样性情乖张的角色,也甘愿成为他的羽翼。
另一方面,却在暗中打压四皇子的势力,不着痕迹地拔掉碍眼的钉子。
只不过,有一点很不幸。
由于这篇文的古早狗血属性,作者后期放飞自我,导致男主人设崩塌,追妻追得的很狗,强取豪夺什么戏码都上演了。
忽略掉这一茬,男主的智商还是始终在线的。
炉鼎飘出龙涎香。
萧瑾靠在轮椅上,脸上并没有挂太多表情,只静静地聆听着脚步声。
实际上,却用余光瞟向楚韶,观察着她的反应。
从昨晚楚韶将自己推回原主的房间开始,萧瑾就一直在怀疑,楚韶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根据这么多年看网文的经验,穿进小说世界,碰上重生女主,她也并不觉得奇怪。
然而奇怪的是,从男主踏足御书房,再到他向齐皇行礼问安,楚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笑意。
通过观察表情,可以看出一个人下意识的反应。这种反应往往无从思考、也难以掩盖。
看来,楚韶是真不在意。
所以萧瑾觉得更奇怪了。
女主如果没重生,人设怎么会崩成这样?可如果真重生了,见到男主和男二,好歹也会有些反应吧。
也就在萧瑾仔细观察楚韶时,太子萧昱已经对齐皇行完礼了。
而后讶然地转过身,望向在场诸位:“可巧,今日孤本是为浔州赈灾一事而来,不想三弟和四弟也在。”
“太子殿下心系黎民百姓,臣弟实在惭愧。”
四皇子嘴上说着惭愧,心里却嗤之以鼻。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候来,还要装成赶巧的样子,拿捏惺惺之态,做给谁看呢?
太子身着蟒袍,腰系玉带,端的是一派温润俊雅。
面对四皇子口不对心的恭维,也只是笑一笑:“四弟说笑了,孤只不过是尽臣子之事罢了。”
“你尚且年幼,虽然未曾入朝为官,不过时常进宫向父皇请安尽孝,倒也是好事。”
听到这话,萧瑾险些笑出了声。
尚且年幼?请安尽孝?男主怕不是在搞笑吧。
堂堂七尺男儿,带着两名琵琶姬来御书房尽孝,真是感天动地,父慈子孝。
四皇子看着跪在地上发抖的琵琶女,面色铁青,皮笑肉不笑地应道:“太子殿下言重了。”
齐皇的脸色也不太好。
毕竟太子话里有话,针对的也不止四皇子一人。
然而太子依然神情自若,转过身望向坐在轮椅上的萧瑾,甚至还微微地笑了笑。
只是在瞧见楚韶时,他的目光似乎停滞了片刻。
楚韶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坦然与太子对视,面上笑意不减:“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回过神后,含笑道:“公主有礼。”
见此情景,萧瑾简直想翻个白眼。
来了,一见钟情的名场面。
当初拒婚的是你,现在失神的还是你,男主你是真的狗。
不过,太子虽然爱美人,但显然更爱江山。
很快他就免疫了楚韶的美颜暴击,将视线移至萧瑾身上,关切询问:“三弟的咳疾可好些了?”
真正的萧瑾当然已经咳死了,不过太子这句话明显只是在客套。
毕竟原主生前也曾是太子的党羽,身为储君,虚假关怀一下身患重病的死忠粉,还是很有必要的。
这些道理萧瑾都懂。
所以咳了两声,淡淡回应:“多谢太子殿下关怀,臣弟已经好多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萧瑾的错觉,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总觉得太子似乎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萧瑾登时警觉起来,自己只说了一句话,不会就穿帮了吧?
事实证明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太子随后便收回了视线,欣慰颔首:“如此甚好。”
至于到底哪里好了,萧瑾也不知道。
她只是坐在轮椅上,看着男主状似随意地遣散了房中的琵琶姬,开始跟齐皇商讨国事。
这一商讨,便过了很久。
久到楚韶实在无聊,开始打量起了萧瑾的手指。
越是细细观察,楚韶就觉得越是有趣。
萧瑾的手不算小,苍白修长、骨节分明,但跟男子比起来,指骨又有些太细了。
楚韶含笑思考着,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她没想到的。
可每每想到关键点,便有些记不清自己刚刚在思考什么了。
奇怪,的确很奇怪。
萧瑾丝毫不觉得奇怪,因为系统早已向她道出了真相:
“为了维持书中世界的正常发展,系统将根据本书作者的逻辑,在原主性别的问题上,对所有角色进行降智打击。”
“……”
牛,真的牛。
为了替古早狗血文作者圆逻辑链漏洞,系统也是煞费苦心。
待到商讨完国事之后,太子不着痕迹地拾起了摔在地上的奏折,递给齐皇,笑问:“不知父皇方才因何事而烦恼?”
不提这茬倒还好,一提起这件事,齐皇接奏折的动作都顿了一顿。
把折子往案上一摔,沉声道:“还不是因为你那三弟,平日里行事乖张也就算了,偏偏昨日竟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
“当众强抢了你四弟的王妃,在百姓面前丢尽了天家的脸面!”
萧瑾觉得齐皇这种人,实在是五十步笑百步。
虽然您被设定成昏君,但就算是昏君,在御书房里和儿子一起听琵琶曲,貌似也挺丢脸的吧。
萧瑾懒得搭理齐皇,楚韶却开口了。
“陛下,妾身觉得这不太对。”
听着楚韶温和的嗓音,萧瑾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齐皇就纳闷了,楚韶区区一个亡国公主,怎敢公然与自己叫板,说自己不对。
不过碍于皇子们还在此地,他只是皱了皱眉,问:“何处不对?”
楚韶面含笑意:“昨天妾身虽然坐在花轿里,但也能听见外面兵刃相接的声音,百姓们未曾有什么反应,反倒还在拍手叫好,下注喝彩呢。”
此言一出,御书房内第三次陷入了沉默。
萧瑾面上保持着淡定,内心却已经开始怀疑,楚韶是不是对面派来的卧底?
果然,齐皇怒了,怒火滔天。
一开始,他本以为萧瑾只是抢了萧逸的王妃,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的两个好儿子居然还打起来了!
至于谁输谁赢,结果显而易见。
笑话,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萧家的脸都快被萧瑾给丢尽了。
只是可恨,萧瑾如今废了双腿,又得了重病,他不能将这逆子拖出去痛打五十大板。
盛怒之下,齐皇只得指着萧瑾骂道:“萧瑾,今日你若不将尧国公主送回你四弟的府上,以后朕就当做没你这个儿子!”
萧瑾乐了。
原主是女儿身,本来齐皇就没她这个儿子。
更何况原主贵为燕王,没了三皇子这个身份,回封地还是照样当大爷。
于是萧瑾看向齐皇,微笑着说:“父皇,公主已经和儿臣行过对拜之礼,也入了洞房,岂有送回四弟府上的道理?”
有了前三次的铺垫,第四次死寂便显得理所当然了。
就连太子都微微皱眉,觉得萧瑾的话实在太过无稽。
以萧瑾目前坐在轮椅上的处境,如何与楚韶夫妻对拜,又该如何行洞房之礼?
所有人都不知道,包括萧瑾本人也不知道。
但也没人敢指着燕王的鼻子骂:你都是个废人了,还洞个什么房!
想到这一层,萧瑾十分自然地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更何况儿臣对公主一见倾心,此生非她不娶。”
除了楚韶并不感到惊讶,笑盈盈地站在萧瑾身边之外,御书房诸位皆沉默了。
因为一旦接受了萧瑾的逻辑,一时之间好像也找不出什么太大的错误。
此时只有太子依然保持着清醒,语重心长地对萧瑾说:“三弟,莫要胡闹。”
萧瑾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原主作为太子党,男主此番前来,必定是来给原主撑腰的。
现在看上去,似乎并不是这样。
太子看了楚韶一眼,随后再将视线移回萧瑾身上,叹息道:“三弟,夺人妻子,非君子所为。”
巧了,她本来就不是君子,只是女子罢了。
若换成原主,此时恐怕早就唯男主马首是瞻,只可惜,现下这具壳子里已经换人了。
太子微微地笑着,或许以为萧瑾再如何无法无天,自己的话终归还是能够听进去几句的。
萧瑾对上太子的视线,回以不失礼貌的笑。
“太子殿下,臣弟都已经做出夺人.妻子之举了,也并不指望以后还能当个什么君子。”
“更何况所谓君子,原也不是臣弟这种人能当得了的。如今,臣弟成了废人,所以宁愿当小人,逞一时之快,抱得美人归。太子殿下觉得,臣弟此话说得可对?”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萧瑾竟敢忤逆他的意思,还是因为萧瑾言语犀利,意有所指。
总之,太子的神情很是莫测,沉默半晌,终究未作言语。
太子不说话,齐皇却怒不可遏。
从前还有太子能治一治萧瑾,如今这厮直接反了天了,连储君的劝告也不听。
真是反了!
怒到极致,齐皇反倒变得平静起来,对身边打哆嗦的太监说:“去拿玉碟来。”
只不过太监还没来得及接下口谕,御书房外便响起了一道清冽的嗓音:“慢!”
在场诸位除了萧瑾和楚韶外,听见这道声音,皆是一愣。
来者带袂飘扬,径直走向御书房,却无人敢拦。
待到此人行至正中央时,萧瑾这才看清了她的脸。
女子身着锦袍,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眉眼间却隐约显露出一丝不容侵犯的威严。
萧瑾瞬间知道这是谁了。
昭华长公主瞟了太监一眼,冷冷地说:“你们这些狗奴才忒不会揣摩圣意了,皇兄怎会废掉自己的儿子?”
“是,昭华殿下,奴才……奴才该死!”
太监吓得面无人色,觉得今儿个不管听哪位主子的话,都免不了一死。
齐皇看着昭华长公主,面色铁青:“皇妹,是朕让小福子去取玉碟的。”
“臣妹知道。”
昭华长公主笑了笑,先是对着齐皇恭敬地行了一礼:“皇兄,昭阳姐姐去白马寺祈福之前,曾特意嘱咐过臣妹,让我好好照顾瑾儿,所以……”
而后转过身,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昭华长公主看着跪倒在地的太监宫女们,言辞冷厉:“本殿今日就站在此处,你们谁要动瑾儿,先从本殿的尸体上踏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