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拿出那块没?能送出去的免死令牌,用手举起,让城墙上的人能够看到。
上面站着?的弓兵定睛一瞧,看见那块金灿灿的令牌,不由得脱口而出:“那不是陛下亲赐的免死令牌吗?”
“好像真的是……听说太//祖打造出这块令牌的初衷,本是为了奖赏那几位开国元老的。此后传下来,也只有几人才能拥有,如今为何却会出现在燕王殿下手中?!”
叶绩也看出来了,萧瑾手中?拿的便是传闻中?的免死令牌,脸色不禁微变。
而萧瑾坐在轮椅上,淡淡地说:“见此令牌,如见今上。如此,能否放行?”
如果萧瑾想领重兵进入皇宫,就算拿着?这块免死令牌,叶绩也是不可能放她进去的。但如果只是带着?百名骠骑兵进宫,手持令牌,他?的确阻拦不得。
思及此处,叶绩对萧瑾说:“燕王殿下,请让身后骑兵退一里。”
萧瑾颔首,下了命令。
众骑兵得令,攥紧手中?缰绳,调头,沉默着?往后退。
直到退至一里外,叶绩吩咐副将打开城门?,放萧瑾与跟在其身后的一百名精锐进宫。
一路上,萧瑾看着?宫墙间?溅满的血,很多次都生出一种冲动,想从轮椅上站起来,想让自己跑得快些。
但理智告诉她,不能,自己现在还不能这样?做。
萧瑾一直压抑着?心绪,但当?她看见被众多黑衣人包围的唐羽时,声音还是不能完全保持平静:“唐大人,昭阳姑姑呢?”
唐羽方才与几十名黑衣人交过手,如今身上已挂了彩。
额心流下血,一片鲜红,模糊了视线。
但唐羽能够听出燕王的声音,于是对萧瑾说:“燕王殿下,昭阳殿下她,去了太极殿。”
萧瑾看着?唐羽额头上的血,沉默片刻,
唐羽却对她说:“殿下,您快去吧。”
“昭阳殿下她还在那里……还在那里等您。”
萧瑾点点头,说:“好。”
殿宇之?间?升腾起的黑烟,盖住了原本湛蓝明朗的天。
萧瑾坐在轮椅上,进入浑浊的烟雾中?。她看不清路,也看不清方向?,唯一能够清晰感知到的,只有心脏沉重剧烈的跳动。
如同缓慢下坠的落日,夕阳掠过白马寺塔尖,一抹血色般的残照。
萧瑾看见了守在太极殿门?口的黑衣人,他?们也看见了她。
并且已经抬起手,抚上腰间?兵器,进入戒备状态。
看见黑衣人蒙脸的面具,萧瑾瞬间?明白了。
太子在里面。
萧瑾压下内心不安的情绪,摸上轮椅扶手,对黑衣人说:“替本王通传一声。”
黑衣人看了萧瑾一眼,随后消失在殿门?口。
半晌后,黑衣人回来了,对萧瑾行礼道:“燕王殿下,太子殿下请您移步正殿,进去说话。不过在进去之?前,按照宫里的规矩,要先搜身。”
萧瑾当?然知道,宫里有这条规矩。
不过碍于原主的脾气,以及背后有萧霜撑腰,所以很少?有人敢搜罢了。
就算是搜,也会被萧霜换成女官去搜。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但萧瑾抬眼看着?黑衣人,眼神依然很冷。
叶夙雨更是执起手中?钢鞭,仿佛随时都会甩出去,掀起一场血战。
这时候,沈闺臣带着?蝴蝶面具,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她对着?萧瑾扑哧一笑:“燕王殿下误会了,太子殿下只是让他?传话,可没?有让他?来搜您的身。要例行公事搜您身的,是我。”
萧瑾看着?穿红衣的女子。
半晌,淡淡颔首:“搜吧。”
沈闺臣笑着?走近,道:“燕王殿下,得罪了。”
萧瑾抬起双手,盯住沈闺臣脸上的面具,任由她搜,却不作?言语。
饶是把萧瑾身上搜了个遍,沈闺臣也没?发现什么利器或者暗器,但却发现了另一件事让她震惊万分的事。
以至于看向?萧瑾的眼神,都带着?一丝微妙的意味。
萧瑾坦然地让沈闺臣给看着?,毕竟在进宫之?前,她就把袖箭和藏在靴中?的匕首和扔了,如今自然不会被搜出什么。
只不过原主女扮男装的事,恐怕就瞒不住了。
沈闺臣仅仅只是震惊了片刻,之?后便平复了心绪,对萧瑾说:“燕王殿下,请。”
叶夙雨正准备推着?萧瑾,进入太极殿,却被沈闺臣拦住了去路。
“姑娘请止步。”
叶夙雨语气森然:“为何?”
沈闺臣毫不在意,笑了笑:“太子殿下说了,只让燕王殿下一个人进去。”
叶夙雨微微扬起眉,正欲发作?,却被萧瑾投来的一记??x?眼神给制住了。
萧瑾对沈闺臣说:“可以。”
意识到了萧瑾准备一个人进去,叶夙忍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萧瑾看着?叶夙雨,说:“夙雨,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叶夙雨再不能说什么了。
红衣女子替萧瑾推着?轮椅,很快就消失在了叶夙雨的视线里。
太极殿,正殿。
从浓云间?投射出的光线,照在了宫灯上。殿内没?有点蜡烛,却蒙上了一层微弱的光。
轮椅碾过御窑金砖,碰撞出的声响,清脆铿锵。
高座上,太子着?蟒袍,正借了那点算不上明亮的光,垂眼看着?萧瑾。
见到萧瑾坐着?轮椅来了,他?温言道:“孤还以为,把百里丹送给你之?后,你会服下解药。”
对方既然都把话挑明了,萧瑾也不再讲暗话:“百里丹已经死了。”
太子笑道:“他?活到那个岁数,是生还是死,其实?并无区别。”
听起来,似乎并不为自己属下的死亡感到遗憾。
萧瑾没?有回答太子的话,只是望向?四周,寻找着?萧霜的身影。
太子注视着?萧瑾,微笑道:“有时候,孤都觉得,除开某些方面,你和三弟真是很像。”
萧瑾抬起头,对上太子的视线,听见他?说:“但终究,还是很不同。”
对于第二?次被人拆穿身份,萧瑾已经不感到意外了,看着?太子,平静地问:“哪里不同?”
“你抢亲第二?日,御书房内,见到孤时,你称孤为太子殿下。但三弟向?来不喜用敬称,常是随意喊孤一句皇兄。”
萧瑾点点头:“还有呢?”
“三弟认识白筝,所以不会踏足烟雨楼,去查那一颗春山空的来历。”
萧瑾:“只是这些,算不得什么铁证。”
“还有,你在书房里读了很久的册子,是昔年孤写下,当?成传奇话本,讲给三弟听的。如果是三弟,她不爱读书,也不会反复研读。”
“你喜欢喝烈酒,而三弟觉得酒太烈,便失了醇味,常喝的,也只是清酒。而且就算酒喝的急了,她也不会饮浓茶,因为浓茶味苦,她最恶食苦。”
太子一件一件地列举着?,萧瑾听完了,笑了一声:“所以?”
太子顿了顿,看向?萧瑾:“所以,她死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对吗?”
萧瑾颔首:“当?然。”
太子沉默了。
萧瑾却没?有工夫再跟太子兜圈子了,直接问:“我只想知道,昭阳姑姑在哪儿?”
“可惜。”太子回避了这个话题,温声说,“她是孤唯一的皇妹,她要什么,孤本该都给她。但你不是,所以孤暂时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殿内寂了一寂。
萧瑾回忆起原著里,燕王出殡时,作?者草草带过的几笔。
唯一有记忆点的,只有太子扶柩,走在送葬队伍最前方。途径数城,随行数日,方离去。
想到这里,萧瑾的语气都带着?一丝讥讽:“太子殿下,原来直到确定她真的死了,你才敢说出这些话吗?”
人都死了,才敢喊一声三皇妹,才讲出这些真话,又有什么用。
太子迟迟没?有回答萧瑾的问题,半晌,摇摇头:“你不懂,燕王向?来任性,而且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孤就算要给她东西,也只能拐弯抹角地给。”
“她不想当?皇帝,想活得自在,所以孤为了保全她,便与五弟交好,扶持五弟去当?下一任皇帝。”
“可你废了五皇子的手。”萧瑾根本不相信太子说的话。
太子说:“那是因为孤知道,她已经死了。所以孤费心布了这么多年的棋,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五弟当?不当?皇帝,曲照是否属于大齐,已经不再重要了。”
听着?这句话,萧瑾突然想起五皇子曾对她说过,攻打曲照国,是太子的手笔。
而原主的身上,又流着?曲照国的血。
难道……
太子看着?萧瑾,说道:“孤本以为,你大抵是附在她身上,到人间?来历劫的神明,总有办法能让她回来。”
“所以,孤打算把这位子送给你,助你历过劫数。”
“你当?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的皇帝,你若尽兴了,便让她回来一次。孤所求不多,就一次。孤想把那坛封在东宫地下的酒送给她,看着?她骑马走出城门?,去游历孤此生触及不到的山河。孤只有这个心愿而已,但好像,再也不能实?现了。”
萧瑾摇摇头:“我不是神明,所以你不用对着?我许愿。”
“而且很多人所求的心愿,其实?都是已经失去了,永远无法再重现的东西。如果她还活着?,你的愿望会变,还会想要其他?东西。”
“说白了,这些都只是不可求的执念,如果求得少?一点,就不会生出任何多余的念想。”
听完了萧瑾的话,太子微愣,而后笑了笑:“你说得很有道理,可倘若没?有执念,你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萧瑾不说话。
太子看着?萧瑾,说:“孤现在知道了,你的确不是神明。神明无悲无喜,不会有执念,更不会能够说服他?人,却无法说服自己。”
半晌,萧瑾不作?言语。
摸着?轮椅扶手,只是再次问:“昭阳姑姑,她在哪里?”
太子离开那把座椅,下了台阶,对萧瑾说:“她死了,孤亲手杀了她。”
“现在你知道了,这盘棋,也就到此为止了。孤的心愿不可能实?现,你的心愿,也落空了。”
“孤明日会登基,当?上齐国之?君。而你,会住在太液池旁侧那座小楼里,了此残生。”
“这一切,都很公平。”
说完这句话,太子带着?笑,盯住萧瑾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些什么。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萧瑾的眼睛没?有动,里面也没?有任何东西。
唯一动了的,只有她的手。
自从穿进这个世界,萧瑾总喜欢把手放置在轮椅扶手上。而这个位置,的确也让她很安心。
刚穿过来时,原主用的并非这把紫竹轮椅,而是一把木制轮椅。
穿进这个世界后,萧瑾便找来信得过的守备军,按照她的要求,让他?们打造出了这把紫竹轮椅。
她把这个秘密藏得很好,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老张不知道,叶绝歌不知道。
就连楚韶,也不知道。
而在此时此刻,太子成了为数不多分享这个秘密的人。
萧瑾的指节,放置在扶手的缝隙间?。手中?正攥着?那截与竹色融为一体的细线,轻轻将它?一拉,扯断。
“砰!”
一声巨响。
刹那间?,紫竹竹管射出了九发黑箭。
箭矢迅捷如电。
数道极锋利、沉默肃杀的黑影,刺向?了太子的面门?和胸口。
潜伏在殿内的数十名黑衣人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守在门?口的红衣女子即使拔出了长?剑,也阻拦不得。
“噗——”
九支利箭,有三发被太子避开,或是被斩断。剩下的,皆没?入了他?的身体。
但并不足以杀死他?。
太子提起剑,斩断了刺向?自己命脉的那几箭,速度竟比以血雨楼一院院主沈琅更快。
他?捂住胸膛处血流不止的伤口,看向?萧瑾,眼睛里甚至还有笑。
“燕王的武功都是孤教?的,你觉得,仅凭这点伎俩,就能杀死孤?”
萧瑾没?有说话。
因为,她还有一支箭。
也就在太子开口说话时,萧瑾足尖蹬着?轮椅扶手,飞身而起,离开了那架轮椅。
对于燕王的双腿并没?有残废,屋檐上潜伏的黑衣人始料未及,情急之?下拉开弓,将箭镞对准了萧瑾的面门?。
箭支眼看就要离弦,却被太子的声音喝住:
“别杀她!”
羽箭偏斜,射中?了萧瑾的左臂。
但萧瑾仿佛感受不到撕裂肌肤的痛楚,右手使力,攥住了竹管里藏着?的第十支黑箭。
在多发羽箭射向?后背之?时,萧瑾提靴,将受了重伤的太子一脚踹翻在地。
黑箭从掌中?显出一截,抬手,狠狠刺进太子的心口。
鲜血喷溅在脸上。
同时响起的,还有羽箭穿透衣袍,没?入后背的闷响。
萧瑾缓缓松开沾满鲜血的黑箭,低下头,吐出一口血,正好洒在太子的五爪蟒袍上。
太子睁眼看着?萧瑾,笑了。
“你果然不是她。”
萧瑾感受到了从后背传来的剧痛,却仍是抬起手,擦拭掉唇畔的血。
“我本就不是她。”
太子好像还想再说出些什么,但从嘴里涌出的鲜血,模糊了他?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