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喜欢故事的结局。燕子飞越不了寒冬,在临死之际亲吻了王子的嘴唇,那实在太动人了。
打动她的并不是燕子,而?是王子。
如果她也?能像王子一样,得到这样一份礼物,那她一定会回味一生的。
……
杯子里的茶叶全?然沉了下去。
南锦看着从房内缓步走?出的公主韶,对她说:“韶儿,蛊毒既已根除,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公主韶的注意力?被覆在背部凉爽的膏药给吸引了,她微微地?笑着,专注地?思考着一件不太寻常的事。
刚才似乎有人来过,因为绷带里并没有包裹着那种香味。
但她没有问,只是适应着眼前混沌不清晰的光线,她看不清南锦的脸,却能够知道对方正从袖间伸出手。
她听见手腕摩擦衣料的声音,应该是很名贵的锦缎。
然后,那只手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将自己?的身体带了过来。
公主韶踉跄几步,贴在后背上的衣料染出一小片红,不过所幸是在身后,没有人发现她的失态。
她蹙了蹙眉,又?能够弯出得体的笑容。
南锦没有察觉到公主韶额上的薄汗,反倒伸出手,轻轻搭上了公主韶的肩头:“你笑得很好看,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你在想什么了,他们都会怕你。”
公主韶还在因背后渗出的鲜血而?为难,但是看见南锦这样开心,于是暂时忽略了脊背黏连着纱布的痛楚,回应道:“好。”
南锦注意到了公主韶手腕和指节上的伤口,于是怜惜地?抚上了那张冰凉的脸颊。
说出口的话,却没有半分怜意:“这样丑陋,会惹人厌恶的。”
“那该怎么办呢?”公主韶问得很认真。
“不必担心,我?为你寻来了生肌的药膏,它会治好你,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疤痕,只是会有些?疼。”
说到这里,南锦又?笑了笑:“幸好,你是个不怕疼的孩子。”
白衣上沾染的血迹越来越深。
公主韶腿部的伤口未曾愈合,她有些?站不稳脚跟,但又?并不想让南锦察觉到,于是用指节搭上了椅子扶手。
只不过刚搭上扶手,南锦便攥住了她的手腕。
像是提起木偶的丝线那般,扯动零散的四肢,将她往前一带。
一瞬间,公主韶的视线再?度变得模糊,过了好久,终于从疼痛给予的新奇体验中缓过神来。
她听见沿着衣摆边缘坠下液体的声音,然后才嗅到血滴融入石砖的淡淡腥味。温热湿润,似乎充满暖意。
公主韶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种愉悦,南锦便站到另一旁,将准备好的礼物呈现给了她。
是两个人,还有一把镌刻着银蓝色花纹的剑。
那两人蜷缩在角??x?落里,身体被绳索牢牢缚住,嘴巴也?用抹布塞了起来。形容狼狈,教人完全?辨认不出他们到底是何身份。
但公主韶认出来了,于是她笑了笑。
是很多年前看见的那个老太监,还有被他牵着的小皇子。
公主韶仰头看向南锦,温和地?问:“这是您送给我?的礼物吗?”
“是。”
南锦摸了摸公主韶的头,而?后抬起手,在小皇子惊惧的眼神下柔声介绍:“这是皇后的孩子,那位是凤仪宫的首领太监。”
公主韶点点头。
南锦收回手,拿起那柄银光流转的剑:“至于这把剑,它叫做无名,我?不知道它如今是否依旧锋利,你便帮我?试一试。”
公主韶接过那把沉重?的剑,正觉得手腕有些?酸痛。
却听见南锦对她说:“用这把剑,用我?几月前教你的剑法,杀了这两个人。”
屋内有一瞬的沉寂。
饶是苏檀藏在屏风后隐忍了许久,此时也?气?得发抖,若不是被侍卫用手捂住了嘴,早已出去痛骂南锦了。
公主韶盯着南锦,问:“为什么呢?”
南锦的语调平静:“因为他的母后恨你,让你蛊毒缠身,被刀刃剜去血肉,所以你应该杀了他,还有他身边的那条狗。”
萧瑾正在思索,幼时的楚韶到底会如何回应。
下一刻,眼前便溅开了一朵恣意飞扬的血花。
她看见少女纤细洁白的手,手腕上斑驳纵横的伤疤,疤痕被鲜艳如红绫的血液掩盖,盖住的是微微颤栗的弧度,以及唇角扬起的柔婉笑容。
刹那间,萧瑾险些?产生出了一丝幻觉——站在她面前的是现在的楚韶,而?并非从前的楚韶。
无名剑划过老太监的眼睛,割断小皇子的咽喉。
公主韶背部的伤口撕裂血肉,指节也?随着剑鸣声而?颤抖。
在死一般的极乐中,她听见了木槌砸在青铜编钟上的重?音,宛如盛大的庆典落幕,殿宇里久久回响的玉振之声。
“哐当——”
最后,银光与血色交织的剑刃坠地?。
公主韶转过身,炽烈的红从如雪的衣裙里涌出,一条比一条更?为绚丽惊目。
痛楚和愉悦共同攀升至巅峰的刹那,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什么给予了自己?快乐。
只知道他人的血液让自己?的身体倍感温暖,久违的快意令她跪倒在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眼泪已经滴进了脚边蔓延开的血泊。
一场畅快淋漓的复仇。
南锦觉得这一切无比公平。
但当公主韶抬起满面泪痕的脸颊时,南锦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女孩的唇畔洋溢着笑容,语气?恭谨温柔到几乎不像是在对她说话。
“我?感谢他们替我?解乏,不至于让再?次相见充满无趣,所以给予了他们相应的报答。”
“如此,您还满意吗?国师大人。”
……
惊醒的瞬间,萧瑾从床榻上坐起了身。
窗外的光线和煦到略显刺眼,她没有时间思考这又?是哪一个倒霉的季节,自己?到底正置身于现实还是回忆。
“韶儿?”房间里没有楚韶的身影。
萧瑾习惯了在记忆里的雨雾进行走?动,此时甚至忘记了伪装自己?已经吃下解药的事实。
站起身,墨发从肩头垂落。
她心跳如擂鼓,走?过每一条从前由车辙碾过的回廊,像是正在经历着一场反复上演的梦境。
层叠的珠帘打在衣袍上,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痛楚,只是被阳光照在眼睛里产生的鲜红所刺痛。
银蓝色剑纹。泛舟江畔渐次熄灭的灯火。
栏杆上笛声飞扬,白衣女子撑起一支竹骨伞,穿梭在幻雾般迷离的雨幕中,酒醉的书生壮志难酬,将行囊摔在了青石板上。
倏忽影动浮月,槐花被风吹进了窗,楚韶用嘴唇亲吻她的指节,含着笑意轻声唤着:“殿下,殿下。”
“殿下,我?舍不得您,您会一直陪着我?吗?”
走?到院落尽头,萧瑾停下了脚步。
阳光照在竹竿晾晒的锦被上,也?照在女子蹙起的眉眼之间。
楚韶正凝视着那床被竹篾划破的被子,思考会做女红的姑娘到底叫银朱,还是子苓。
转过身,却看见站在远处的另一个人。
不掺任何作?伪的成分,楚韶愣住了。紧接着,许久未遭人偷袭的她,来不及站稳脚步,便被扑在了地?上。
锦被里的羽毛飘了出来,白得像是轻絮。
一片一片雪似的在院落里飞扬。
楚韶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萧瑾,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良久,直到这场雪下完了,她才试探性将手指放在了萧瑾的头发上,轻轻梳了两下,转而?开始思考起了另一个问题。
会将羽毛重?新塞回被子里的,又?是哪位姑娘。
第154章
阳光倾泻在?微风摇曳的?院落中。
萧瑾看着眼前的?人,像是?第一次见到楚韶那般,停驻在?眉梢眼角浮动的?每一寸光影之间。
然后垂下眸,用嘴唇亲吻楚韶的?眉,楚韶的?眼,楚韶颈间温润的?肌肤。
末了,萧瑾听见一声轻笑。
抬头去看,正望进?楚韶弯起笑意的?眼中,霎时清醒许多。
能碰到,说明不是?在?做梦。
瞬间,萧瑾松开了握在?楚韶腰间的?手,面上表情虽然没有太多变化,但其实?已?经在?心里开始谩骂起了自己。
她?真的?,冲动是?魔鬼。
被一分?钟前的?自己暗算,也是?没谁了。
好在?楚韶十分?清醒,并没有被萧瑾突如其来的?拥抱给冲昏头脑,第一时间就问?出了最显眼的?问?题:“殿下,您的?腿疾好了?”
萧瑾还能说什?么呢。
医学?奇迹就摆在?面前,只能说:“对?。”
“是?何时好的??妾身竟不知道。”
听着楚韶明显算不上开心的?语气,萧瑾微微一笑,也开始叛逆了:“就在?刚才。”
楚韶并不意外,但还是?用指节轻轻穿过萧瑾的?发。
“殿下,为何会是?刚才呢?”
萧瑾回答:“因为就在?刚才,我想抱你。”
楚韶动作一顿,而后无奈地摇摇头:“殿下果然聪明,就算说出的?是?谎话,妾身也觉得十分?动听。”
萧瑾也有些无奈。
毕竟她?说的?其实?是?真话,只可惜,听起来确实?有点魔幻。
萧瑾正想着再替自己狡辩两?句,却不想温润细长的?一双手突然从发间抽出,轻轻攥住了她?的?指。
“您的?手好凉。”
萧瑾一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仅冰凉,而且还有些发颤。
心跳也是?如此。
楚韶仰起头,柔软的?唇碰了碰萧瑾的?脸颊:“脸上也是?凉的?,您是?做噩梦了吗?”
“没有。”萧瑾的?声音很淡,“我只是?梦见你了,韶儿。”
“噢?梦里的?妾身是?什?么样的?。”
“梦里的?你与现在?相差无几,但却像隔了一层水雾一样。”
“我碰不到你,只能站在?远处旁观,我看着这一切,突然很想面前能够多出一道悬崖,跳下去梦境就会消散,醒来我就可以看见你。”
“然后呢,您找到悬崖了吗?”
“没有,梦里没有悬崖,我只看见雨水和白色的?天空,一个机械的?声音提醒我,这就是?尽头了,之后我就醒了过来。”
楚韶唇角带笑,柔声说:“看来,殿下的?确是?做了个噩梦。”
“韶儿为何觉得是?噩梦?”
“因为如果是?真正的?妾身,一定舍不得让殿下独自寻找悬崖,如果有那么一条跳下去就可以从梦里醒来的?悬崖,妾身一定会跟殿下一起跳下去。”
萧瑾沉默了。
刚才她?说的?那句话,好像重点也不是?悬崖吧。
而楚韶的?关注点,也不在?萧瑾的?梦境上。
她?一只手支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移至萧瑾腰间的?玉带,轻轻往下滑,隔着柔软如丝的?一层绸缎,十分?惋惜地抚过对?方?的?腿。
虽然没有任何言语,但那表情,那动作,仿佛在?对?萧瑾说——
怎么就好了呢?
萧瑾也微微皱起了眉,下意识攥住了楚韶的?手腕。
因为痒,很痒。
是?双腿麻痹了大半年所不能感受到的?触摸和温度,也是?算上在?现代孤寡的?那二十多年,未曾体会过的?心颤。
麻了。不是?腿麻,而是?头皮发麻。
青天白日的?,这是?在?干什?么。
楚韶瞧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虽然略显讶异,但笑望着对?方?,却没有挣脱开。
甚至还凑至萧瑾耳畔:“殿下,现下是?白日,行此举是?否有些为时过早?”
哈?
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萧瑾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楚韶唇角的?微笑与平时并无区别,但在?此时的?萧瑾??x?看来,无疑充满了一种别样的?意味。
很优雅,也很挑衅。
萧瑾的?确有被挑衅到,只不过语气还是?淡淡:“是?有些早。”
嘴上是?这么说的?,随后便仗着自己已?经拥有了直立行走权,攥住楚韶的?手腕,带着她?站起了身。
并且看着楚韶,轻轻笑了一声。
“不过,其实?也不是?非要等到晚上。”
……
关上门后,屋内传来一阵咳嗽声。
萧瑾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几天,是?不是?又要把生?命时长给用完了,才会咳得厉害。
好在?她?现下也不关心,自己到底还能活多长时间。
萧瑾有很多话想问?系统,也想问?楚韶,不过和此刻比起来,她?无暇顾及,只想一晌贪欢。
夏末的?暑气未曾完全消散,萧瑾索性伸手推了笔墨纸砚,将楚韶放在?了带着些许凉意的?紫檀木桌上。
嘴唇落在?楚韶的?肌肤之间,每一吻都小心翼翼,像是?抚摸经年累月的?伤疤。
额心泛起薄汗。
无需揭开雕花炉焚香,也能嗅到晚香玉圆润浓厚的?香气。
楚韶在?朦胧中注视着萧瑾,像是?在?看一场潮湿迷离的?雨。
她?躺在?冰凉的?紫檀木桌上,也像赤足行走在?水底。
湖水深处,有一条美而冷淡的?人鱼,她?望之倾心,忍不住用颤抖的?嘴唇去亲吻对?方?的?下颔,祈求对?方?能够用傲然淡漠的?表情凝视自己,践踏自己的?尊严和灵魂,如同折磨最卑贱的?蝼蚁。
但那人没有,那样温柔谨慎的?拥抱,让她?无法?得偿所愿。
真是?博爱而又残忍的?神明。
楚韶哑声轻笑,笑着笑着,便在?脸上摸到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