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萧瑾突然记起一件重要的事:“南锦刚才?最后一句话,对苏檀说了什么?”
那时候她想系统的事去了,都没注意听。
系统:“她说,现在你要去救那个女孩。”
第152章
凤仪宫被一片柔润的雾色笼罩。
石阶密密地注下?雨脚,呈现出了如同冬日原野般纯洁无暇的白。
萧瑾跟着?南锦,穿过红砖黄瓦堆砌而成的宫殿。
初冬的风雨微冷,尧宫里种植的梅花却开得?格外早,零落了遍地花瓣。宫人往来,行?色匆匆,脚下?不留神,便会碾碎落花。
故而当萧瑾停驻在此处时,发现整座宫殿似乎萦绕着?一股颓靡败落的冷香。
宫女打开门,面上惊惧一闪而过,跪倒在地:“恭迎国师大?人。”
南锦径直步入这座属于皇后的宫殿,苏檀紧随其后。
在上一段记忆里,萧瑾曾到过这座宫殿,不过仍是?此时边走边看,试图找出与从前的不同。
最让她?感到疑惑的,就是?没有任何不同。
瑞兽样的香炉,依然飘散着?轻而柔软的烟雾,还有宫女揭开盖子,往内里添香。
按理来说?,这个时间段南锦已经班师回朝了,应该不至于让皇后受到如往昔一样的待遇吧。
很快,萧瑾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跟着?南锦走了一大?圈,察觉到这座宫殿的宫女很少?,显然需要伺候的人并不多。
而且逛了许久,也没有瞧见宁皇后的踪影。
萧瑾猜测,宁皇后被废之后,应该是?被南锦弄到其它地方去了。
此时住在这座宫殿里的,只有楚韶一人而已。
果不其然,随行?的侍女对南锦说?:“依照您的吩咐,奴婢已经将宁氏迁至冷宫,自有蒹葭楼的人照应着?。”
南锦并不关心宁皇后究竟身在何处,只是?问:“楚韶呢?”
“苏御医正在为公主殿下?疗伤,待会儿还需要更?衣,劳烦您在此等?候片刻。”
杯子里的茶叶浮了又沉。
南锦挺等?得?住,捧起茶杯啜着?,萧瑾早已跟着?推开的门缝闪身进去了。
一进门,便看见了飘扬的帐幔。
……
只有在晚上,公主韶才是?清醒的。
白天是?一成不变的枯燥和乏味,宫女的表情不够生动,僵硬如泥塑假面。
有时候,公主韶能够听见丝竹管弦的乐声。
那时纱幔飘荡在头顶上,她?伸出手,却触碰不到,因为手臂并不受控制。
很奇妙,虽然公主韶不能控制手臂,也看不见东西,但却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一切。
一切温柔与馨香都伴着?光线照进来,又跟着?尘埃坠落,隐匿于沉闷的空气间。
与日复一日新鲜的痛楚相?比,时间的流逝无疑显得?微不足道?。
不过在今天,公主韶感受到了一丝有些熟悉的气息,所以眼中多了几分?让人看不太真切的情绪。
苏檀看着?公主韶稚嫩的面容,不自觉地垂下?眸:“微臣苏檀,见过殿下?。”
公主韶没有答话,只是?微微地笑着?。
而在这时,侍女揽住公主韶的腰身,架起她?的整个身体,如同托住一条根须断裂的花茎。
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紧贴着?背部肌肤的白色丝绸,便散发出了浓浓的腥味。
苏檀不忍心看见公主韶如今的模样。
撇开视线,望向了那只空无一物的水缸:“殿下?,您几月前养的那条锦鲤呢?”
“锦,鲤?”
公主韶的声音略显迟疑,像是?古琴的弦被折断。最后的鸣响,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余音。
说?完这句话,她?思考了很久,才对苏檀说?:
“锦鲤,它病死?了。”
苏檀这时候顾不上答复公主韶的话,因为她?正从药箱里取出小刀和银针,向往常一样开始替公主韶疗伤。
自从南锦归尧,苏檀每日都会来到凤仪宫,替楚韶医治蛊毒。
至于这次到底是?第多少?次,她?早已不记得?了。
由于公主韶体内的蛊虫太多,苏檀无法保证一次就能够完全清除。
而且蛊虫往往寄生在血管和皮肉之中,所以她?只能用小刀割开公主韶的肌肤,一条一条去找。
只不过当苏檀去找时,蛊虫便会挪向别处。
这样一来,造成的后果是?楚韶的眼睛看不见了。手臂总会不自觉抬起,如同寄生在体内的蛊虫,在帐缦间进行?无望的穿梭。
准确地来说?,其实是?一种怪异的扭曲。
好在楚韶今天很安静,这样苏檀才能让侍女托起她?的身体,执起刀匕,处理起后背那道?已经溃烂的伤口?。
先是?要用小刀刮去撕裂处腐烂的血肉。
切割它们的过程十分?缓慢,因为蛊虫已经深入血管,苏檀不能使用麻沸散,所以刀片下?的肌肤总会颤栗。
这个时候,苏檀先前提及的话题就派上了用场。
刀匕尖端锋锐,很轻易便能割开满手的鲜红。
苏檀拿帕子擦着?手上的血,看见女孩的腰身正在因疼痛而颤抖,于是?低声问:“您为何知道?,它是?病死?的?”
公主韶嘴唇微张,轻轻呼吸了一口?空气。
眼前的一切正随着?刀匕在肌肤间的游走而飘荡。黑暗不仅仅只是?望不到尽头的夜色,而是?每一次鲜活的抽搐和痉挛。
她?已经将身体的支配权完全交给蛊毒了。
蛊毒比人更?诚实,始终代替她?进行?着?无意义的存活,替她?消磨掉无数个乏善可陈的瞬间。
直到雾霭散尽,朝阳初升,眼前铺满炫金与血红交织的色彩。
公主韶无需睁眼,这种带有侵略性的光线便会照在眼皮上,提醒她?日复一日如此清醒而又疲倦的事实。
这时候,蛊虫短暂地将感知权让渡给了公主韶,让她?感受这道?如创口?般腐烂壮美的开端,然后撕扯血肉,给予生存本身应有的痛感。
滴,滴嗒。
血珠沿着?公主韶冷白的背部滚落,滴在衾被上。
萧瑾看着?宫女端来一盆清水,将刀匕沉入铜盆。
清澈透明的水,变为猩红。
她?伫在原地,未有言语,未曾动弹。
凉风灌入纱幔,公主韶躺在床上,好看的眼睛并没有神采,却似乎在看远处那只水缸。
即便里面空无一物。
公主韶游离的思绪总算从刀尖转移到了几日前死?去的锦鲤上。
回答了苏檀先前提出的问题:“因为,我听宫女说?,死?之前,它的身上长满了青黑色鳞片。”
“其实我很想治好它。但好可惜,第二天,它就死?了。”
苏檀捏着?银针,看着?公主韶背上泼开的浓血。
鲜红淋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还要用银针找出那只蛊虫。
苏檀眼中满含不忍,但这是?属于自己的罪孽,她?避无可避。
她?将银针刺进公主韶的伤口?,缓慢地穿过不同的皮层。针尖碰到骨,指腹抵住的肌肤,似是?在痉挛。
“它死?之后呢,您将它埋葬在了花园里吗?”
苏檀轻声问着?,试图分?散楚韶的注意力,同时也抬起手,捞住了铜盆里的小刀。
公主韶没有立即思考锦鲤的归宿,因为她?的额上冒出了薄汗,她?很想伸手擦掉。
但还没来得?及抬起手,贯穿脊背的痛楚,就让她???x?弯下?了腰。
干脆利落的一刀砍在脊梁上,公主韶的身体猛地颤了颤,断了想要伸出手的念想。
不过,蛊虫临死?前的反扑极其猛烈,驱使她?抬起手臂,去抢苏檀割入血肉的刀匕。
苏檀虽然早有防备,但楚韶今日的力气大?得?出奇,险些快要夺下?自己手中的小刀。
幸好宫女们反应迅速,及时按住了楚韶的手脚,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剜去寄生在身体里的蛊虫,是?一个精细不容失误的过程。
苏檀的手很稳,但每割下?一刀,感受到从肌肤间冒出的血,仍是?冷汗淋漓。
她?以为楚韶会痛晕过去,但实际上没有。
那双眼睛很好看,没有焦距,却静静地注视着?她?,格外残忍的美。
过了许久,数条黏滑细长的小虫,终于被苏檀剥去鳞片,斩断后,扔进了铜盆。
苏檀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替楚韶缝合伤口?。刚放开手,那只沾满鲜血的天鹅却失去重心,栽倒在了床上。
如同跌进被阳光照耀过的湖水,公主韶倒在被褥间,后背晕开鲜红,温暖的血飞溅。
而她?眼神涣散,似乎不明白自己到底身处何方。
宫女们惊恐万分?,正想去扶公主韶,她?却渐渐回了神,在迷人的痛楚里发笑。
公主韶笑声动听,带着?微微的哑。
“苏大?夫,我想起来了,我没有将它葬在花园里。”
“我走不到那里去,我只能在蛊毒没有发作的清晨,把它的尸体握在手心。”
“我握紧了,虽然看不见它的模样,但能够感受到它身上的鳞片,好冷,原来死?是?这样的温度,我甚至有些期待了。”
“我用小刀分?解它的尸体,直到手上沾满死?亡的腥味。我才意识到,或许它真的死?了,永远离开了水缸,不会再回来了。”
“那时候,我把它的残肢沉入水缸里,祈祷它再不会活过来,因为它已经死?了,这样我就会一直爱它。”
楚韶仰起头,一双不抱任何希望,却依然有着?笑意的眼睛。
为了已消逝的痛楚而感到惋惜,流下?眼泪。
她?的泪水,并非来自于疼痛本身,而是?源于痛楚飞快逝去之后,所附加的灼烧感。
一路燃烧,窜进她?的咽喉里。楚韶几乎想将这颗无用的心,这些无用的骨头给呕出来,这样就可以轻松愉悦地死?去了。
她?不知道?有人正站在面前,抬起手想要触碰自己的眼泪。
楚韶只是?因绝望本身而绝望,轻声对苏檀说?:“其实我是?骗您的。”
“爱,是?什么?”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需要。”
第153章
京城,燕王府。
趁着夏天还没完全?过去,婢子们常会将棉被搭在院内的竹竿上晒一晒,将内里的棉绒烘得暖洋洋。
不过燕王用过的床被和锦衣,她们从来也?不敢碰,全?部交由银朱和子苓两位姑娘收拾。
“别?说碰燕王殿下平日?里用的东西了,除开平日?里得了张管事的吩咐,需得送些?衣物之外,殿下的寝房,我?们是万万不敢踏足半步的。”
侍女理着棉被上的褶皱,同身边姐妹谈起此事。
另一侍女小声低语:“我?觉得王爷定是因为腿上有疾,才不喜外人服侍,盯着自己?看。”
“哎哟,你这丫头说的是什么话?我?们见着燕王殿下,连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敢盯着殿下的腿看啊,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可王妃娘娘就时常盯着殿下的腿看,而?且还看得特别?仔细。”
侍女沉默了。
那丫头来了劲儿,眉飞色舞地?继续讲着:“且昨日?我?躲在角落里,发现燕王殿下根本就没有从马车里出来,只瞧见王妃娘娘下来同张管事说话,之后便回了马车,径直驶进了院内,也?不许任何人侍奉。”
“你的意思是……”
“燕王殿下肯定未曾归京,马车上大抵只有王妃娘娘一人。”
侍女一愣,随后连忙捂住她的嘴:“莫要胡言,主子们的事,岂是我?们这样的下人能议论的?”
“姐姐,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陛下龙体抱恙,王爷若是真的归了京,又?怎会不进宫侍疾。”
侍女生怕这口无遮拦的丫头再?继续说下去,截了她的话头,骂道:“兴许……兴许王爷只是太累,所以睡着了。还笑什么笑,你这丫头不好好干活,在这里嚼什么舌根子。赶明儿我?去禀了张管事,叫他把你逐出去!”
前者虽然是随意找了个缘由,想将小侍女搪塞过去,但却没料到,实际情况与她胡谄的相差无几。
萧瑾确实是睡着了,而?且大有长眠不醒的架势。
楚韶早已见怪不怪,只是苦了叶绝歌和底下的一众侍从,这几日?吃不下饭,也?睡不好觉,就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望眼欲穿。
外面的人急得团团转,门里面的人甚至还有兴致坐于院中,指点秦雪庭练剑。
就连秦雪庭都忍不住问;“王妃姐姐,您不担心王爷吗?”
楚韶只是微笑:“你出招太轻,脚步不稳,照这样练下去,练十?年与练一日?并无区别?。”
夜里回到寝居,坐在旁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楚韶伸出手去摸萧瑾的头发,从未觉得青丝穿过指缝也?会感受到一丝欣悦的痒。
她实在乐此不疲了,甚至希望这样的时刻能够再?多一点。
因为乐趣总会消逝,但睡着了的萧瑾会一直陪伴着自己?,忠实得几乎不像萧瑾本人。
“你会喜欢我?多久?”她的手覆在萧瑾的眉眼上。
或许楚韶从来不想听到答案,但她还是笑着,自顾自地?问:“你爱我?吗?”
没有人应答。
楚韶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一牙新月:“您肯定是不爱我?的,我?知道。但我?又?怎会想让您爱我?呢?”
爱是多无用的东西。她只想听萧瑾讲那些?奇怪的故事。
说起燕子,镶嵌宝石的雕像,她不了解的故乡,遥远陌生她未曾触及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