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快切完了?”纪驰惊讶道,“我都还没拍好。”
夏安远擦干净手,对他露出一个浅笑:“没剩多少了,况且我什么都做不好,也就做饭还成。”
顿了顿,相机忽然被放在岛台上,纪驰走到夏安远旁边,伸手,搂住他一把就能掐住的腰,低头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错了,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只有照顾自己这点做不好。”
夏安远看着纪驰。
“小远,搬到这边住吧,”纪驰摸了摸他后脑勺,“让我照顾你,可以吗?”
镜头再转换,拍到了纪驰房间的天花板,吸顶灯没开,光线是从书桌的台灯那头传来的。
两道喘息缠在一起,即使看不见画面,也不难猜出两人在做些什么。昏黄的房间,低喘、撞击、水声、求饶、呻吟、痛呼、释放,炙热的温度透过音响,像火源,要钻进耳道,将人里外点燃。
动静好久才停下来,安静了一会儿,又响起亲吻的声音。
“想洗澡。”夏安远嗓子有些嘶哑。
“再抱一会儿。”纪驰声音闷闷的,像将脑袋埋在夏安远肩头。
“那先出来……可以吗?”
纪驰笑了声:“求我。”
夏安远沉默了会儿,妥协似的:“求你了。驰哥。”
纪驰亲了他一口,亲得很夸张,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随后他抓起了一旁的相机,夏安远酡红的脸在颠来倒去的镜头前一闪而过。
“还拍啊。”夏安远伸手按住了镜头,有些习惯的无奈。
“不拍你,拍我。”他把相机塞到夏安远手里,被汗浸湿的脸帅气风流,额前的头发也湿漉漉的,黏在皮肤上好几绺,不显得邋遢,反而格外性感,这时候他不像禁欲的贵公子了,是个食髓知味的倜傥青年,每一滴汗都凝着男人的荷尔蒙往下滴。
“拍你干嘛?”夏安远这时已经挺会用相机的了,他将镜头拉近,再拉近,纪驰黝黑的眼里有好温柔的光。
“我要向你表白了,得记下来宝贝儿。”
夏安远很轻地笑了声:“那你得快点儿,没电了。”
“我爱你。”纪驰笑着说,“我得说快点,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夏安远被他逗乐了,跟他一起“咯咯”笑,笑了好一通,纪驰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他伸手拢住夏安远的脸颊,好认真,夏安远从没见过他那么认真的表情,连他眼里的温柔,也因此变得深邃沉静。
画面就停在这里,两个人似乎都没有动了,整间屋子都好安静,可收音器竟然收到了夏安远隆隆的心跳声,当时的它好像在等待,或者说期待着什么。
“小远,”半晌,纪驰开了口,声音轻柔,怕惊扰什么似的,“好爱你,”
“真的好爱你。”
进度条走到了末尾,电视屏幕彻底黑掉,只在中央留下重播或退出的选项,屋子里又恢复到无人的寂静。
夏安远行尸走肉般地眨眨眼睛,随即,他感到似乎有水珠从脸上滑了下去。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下意识伸手,去摸视线模糊的眼睛,触手竟然有大片的温热。
像突然回魂,夏安远艰难地喘了口气,冰凉的气流灌进来,做了无形的刀,刃口在心肺的软肉上锋利来回,呼吸道酸痛成紧巴巴一条。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自己早就满面泪流。
第50章 他认不清楚爱,太不懂爱。
十年前的夏安远对爱情的理解非常单薄,比大多数十多岁少年郎还更无所知许多,原因或许在于,在有限的生命中,他并没有真正见过爱情的模样。
他的家庭只由他和夏丽组成,邻居们的家庭大多完整,但时常萦绕在他耳边的,是隔着走廊墙壁也仍然高分贝的争吵,话题从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到工作工资,小孩学习成绩,没有半点跟爱情有关。
于是他那点贫瘠的爱情知识,只能从夏丽偶尔会打开的偶像剧里面汲取,即使后知后觉认清了自己对纪驰的特殊情感,他也很难理解王子公主们究竟为什么会为了这两个字要死要活。
爱情,有什么作用?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这个问题,夏安远都问过自己无数次。
爱情它既不能拿来当饭吃,也不能拿来当衣穿,更不能让自己顺利毕业,考上大学,找到工作。
对于没有这些烦恼的人群来说,爱情是锦上添花,如虎添翼,画龙点睛,是美好甜蜜的代名词,日常生活的调味品。
可对于一个普通人、普通底层人来说,爱情除了能在谈恋爱的当下为自己提供一点微乎其微的情绪价值之外,好像也起不了太大的用处。
他知道自己这样想,很无知很自私很狭隘,甚至很伤人,但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这样想。他常常会思考自己到底是撞了什么大运,才会拥有和纪驰的这样一段情,他明明早给自己规划好了人生道路,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感情上的事情随遇而安,没有另一半也没什么太大所谓。
可纪驰一出现,他就立马手足无措了,像个一直老老实实挖地种田的乡巴佬,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头等奖砸到,第一反应并不是满心狂喜,而是恐慌战兢。
那可是纪驰。
这样的感情,他不敢随遇而安。
夏安远很清楚自己里里外外的缺陷,家庭条件自不必说,光是他的性格,就很不讨人喜欢,他自己不喜欢,作为他妈妈的夏丽不喜欢。
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搞不懂纪驰为什么会喜欢。
想起来,其实自己也挺可笑的,芝麻大点的人物,竟然也敢晾着纪驰,让他追上大半年的时间。他用尽各种缘由,性别,年龄,学习,三番四次婉拒纪驰的追求,最后实在没辙了,甚至想把他从来都保护严实的那点自尊心撕开,摊给他看。
纪大少爷,就算抛开性别不说,您睁眼看看我们之间的阶级差距,你和我,就像鸟和鱼,不光生活环境不一样,生殖系统都有隔离,我们没可能的。
没可能的。
可那是纪驰。
即使是块顽石,也不会在面对纪驰炙热纯粹的喜欢时,能有始终保持无动于衷的定力。
更何况他太清楚了,早从最开始,从那场宴会上的惊鸿一瞥,从公交车上的偶然相遇,他就对纪驰生出了不该有不能有不配有的心思,开启了那场漫长的,痛苦的,绝不可能的暗恋。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哪有那么硬的骨气。
上帝赐给了他天大的好运,夏安远想,如果就这样和纪驰在一起能算得上是爱情,除了没有结果,好像也不会再有更坏的结果了。
矫情什么呢,陪他谈一场恋爱而已。不计得失,不问前程,他愿意将自己一切稍微能有点价值的东西,都拿来回报纪驰赐予自己的这份爱意。
当时的自己有多天真,时至今日,夏安远才明白。
他一直以为是这场恋爱是等价交换,只是有个不太美好的结局,在纪驰辉煌灿烂的人生中应当算不上什么失意,却不曾想到,自己早就在答应他的那一刻起,背上了一桩生生世世也还不起的巨债。
他认不清楚爱,太不懂爱。
夏安远摸索着湿透又干掉的遥控器,手指重重按下重播。
画面上两张年少的脸又交替出现,青春,温柔,他们看着镜头,晃着害羞的,甜蜜的笑脸。
爱情真的有这样大的魔力吗,竟然可以让这个时候的纪驰变得不像纪驰,自己也不再像自己。
夏安远强迫自己死死盯着电视,一遍又一遍地看,于是那些说说笑笑的画面跟着走尽又清空的进度条,一遍又一遍将屏幕前的自己反复凌迟。
是这样吗,这样吗?在过去的三千个日夜里,纪驰就是这样,一个人坐在他们曾经拥抱亲吻做爱的地方,不计其数地一遍遍回看吗?
他会哭吗?在沉默吗?想念自己吗?
夏安远根本不敢想象,纪驰到底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来反复回看这些录像的。
他心脏好像撕扯似的痛,好痛,太痛了,痛到他近乎崩溃,泪水失禁一样地淌,夏安远想用手堵住眼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这样流眼泪,好像身体所有能流动的,象征他是个活人的东西,都变成了水,源源不断地从他眼眶里淌流出来。
到后来,连气管也痛,呼吸好痛,吞咽好痛,眨眼好痛,抽泣好痛,痛到他大脑都要炸掉,痛到他连颤抖,都根本提不起任何力气来。
他努力抬手,一遍遍抹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的画面,眼前却只有一片斑斓的光晕,看不见,看不见了,他最终只能靠耳朵去听,他只听到纪驰的声音,好温柔地附在他耳边低语。
“给我一个胜利之吻,男朋友。”
“好像仓鼠。”
“被我帅死了吧?”
“让我照顾你,可以吗?”
“我要向你表白了,得记下来宝贝儿。”
“我爱你。”
“小远。”
“好爱你。”
“真的,好爱你。”
每一句都像钉锤,将钢钉一寸寸地往夏安远奄奄一息的心脏里钉。他痛到失去回溯记忆的能力,突然想不起来他那时候,到底有没有在这后面,对纪驰说上一句,我也爱你。
“……夏先生?”
一片黑暗中,夏安远突然被人推了推。
“夏先生?”
夏安远试了好几下才顺利睁开眼睛,他只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哎哟,夏先生,您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啊,被子也不搭一个,当心空调吹感冒。”
是来做饭的阿姨。
夏安远手僵硬地往上抬,按了按发烫的眼睛,想对她挤出一个笑,脸上的肌肉却压根不听自己使唤。
他放弃了,问她:“阿姨,几点了?”
两人都被这声音里的沙哑给吓到了。
“快五点了,我不是请了早上的假么,晚上得回来给您做饭啊,您这……生病了?”阿姨跟夏安远也没认识几天,熟不到哪儿去,但见他这样子,目光停留在他眼睛上,迟疑几秒,还是多问了句,“肯定是空调吹的,去看看医生吧?拿点药好得快些。”
夏安远看了眼天色,照样还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辨认得出大片的红橙黄色,很绚烂的样子。
他又想起来电视上还放着录像,一扭头,才感受到自己屁股下面硌着遥控器,他抬头看着电视屏幕,黑的,什么东西也没放。原来自己不知觉睡着的时候,身体将遥控器碰到了。
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阿姨:“没事的阿姨,您忙您的去吧。”
阿姨做惯了这行当,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听夏安远这么说,“哎”了声,也没再多话,转身就去厨房忙活了。
想必是在叫醒夏安远之前她就把饭做好了大半,这时候只是一点收尾工作。她将饭菜端上岛台,招呼夏安远:“夏先生,那快来吃饭吧,这粥啊温度凉得刚好。”
夏安远没动,愣愣地盯着眼前:“好,您先回家吧,碗我自己洗就行。”
洗碗这个问题他们昨天刚刚交涉过,夏安远总觉得让她等自己吃完洗碗的时候太别扭了,干脆让她之后做好饭直接回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自己洗个碗不是什么大事。阿姨推拒了几回,最终还是按他的意思来,这会儿便没多留,应了声就离开了。
窗外的晚霞把屋子里映得很漂亮,夏天的傍晚不太需要开灯,夏安远摸索着将遥控器擦干净,放回原位,站起身来,有些茫然地四下张望。
紧跟着,他辨着方向,朝着记忆中客厅顶灯的开关处走去,半路上没留意脚前,腿骨在茶几一角狠狠磕了下,他随便在伤处拍了拍,拧着眉,步子加快,三两步到了墙边。
“啪——”
客厅灯被他一掌全都拍开,眼前的光线确实是又亮了不少,却仍旧一团团的,只能看出颜色和大概轮廓,完全认不清是哪里是什么东西。
夏安远揉了揉眼睛,揉的时间很长,再睁开时天边的彩色散了些,那些失焦的物体还是安安静静待在原地。
他垂下眼,认真地看着脚边,摸到了岛台旁,坐下。
这种时候有个安稳的地儿能让他坐,感觉还挺不错的。
他端起来盛粥的碗,香扑鼻而来,今天不是青菜粥了,是瘦肉粥,熬得稀漉漉的,阿姨把温度晾得刚好。
他被香味勾起来饥饿,甚至没就菜,两三下就将碗里喝了个干净,动作粗俗得不太好看。
是因为这几天哭得太多了吗。
夏安远盯着手里的碗,有些放空地想。
夏安远,你这样真不像个爷们。
第51章 “眼睛怎么了。”
夜深。
纪驰推开门,怔了怔。他没料到已经凌晨,灯还开得这样亮。
他换好鞋进屋,往下松了松领带,看了眼空调的温度,显示屏上灰色的数字定在26,没动,跟他早上出门时顺手调的一样。
往里走两步,一眼就看到夏安远坐在岛台前面发呆,面前摆着一个空碗和一桌子小菜,看那样子,菜早都凉透了。
纪驰在门口站了站,才往屋里走,夏安远仿佛这时才听到动静似的,偏头看了他半天,起身对他笑:“纪总,您来了。”
纪驰先瞥了眼桌子上,菜一样也没动,光喝了粥,他又看向夏安远,灯很亮,因此夏安远跟平时的不一样也很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