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医生这么建议的,”他欲盖弥彰地补充道,“反正新的抑制剂也快上市。”
其实他还想多加一句“这也是遗嘱写好的”,太刻意了,话到唇边给生生咽了下去。
其实医生没这么建议,但他怕程颂真再出事,下意识就把人带回这里了。程颂真并非他的Omega,按理来说他不该就这么自作主张将人圈入自己的领地,但他情不自禁就这么做了。
两人面对面近距离接触,彼此都不说话,程颂真越发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朗姆酒的焦糖香气,就从盛泊远身上慢慢地发散开来,似乎还携带着Alpha隐隐控制着的欲念与心意,顿时令程颂真心如擂鼓。
明明每天晚上睡前都能感受到,早就该对这股气味习以为常。
程颂真强行定了定心神,勉强平静地点了一下头。
盛泊远却微微低头,带着疑问嗯了一声。
程颂真与他距离更近了,想调动双手做个手语表达感谢也不行。没来由感觉心急,他脑子好像有某一根筋登时断了,竟然撒开手抱住了跟前的人,冲那股挠得他心痒痒的朗姆酒气息扑过去。
就在抱住那一瞬间,他明显感觉到盛泊远身体一僵。
拥抱稍纵即逝,盛泊远犹豫怔愣之际,还没来及伸手,程颂真就撤回去。两人距离总算拉开,程颂真这才对盛泊远做了个“谢谢”的手语。
原来方才那个拥抱是表达感谢的意思,盛泊远愣了一愣,直至怀中余温散去,才想起做好表情管理,侧过脸来拧巴地说了句:“没关系。”
他们下车,程颂真走在前头。他眼神很尖,随便扫了一眼就发现茶几上摆放着几本练习手语的工具书。
“你的行李我让人给拿过来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盛泊远的话戛然而止,他也看到了那些忘记收拾的工具书,不禁深呼吸。
偷着学的怎么能让程颂真发现。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学点手语方便沟通,你也不用一直打字写字了。”
程颂真转头看向他,笑意自脸上慢慢扩大,嘴角的梨涡一点点加深。
“其实我可以教你的,而且跟你沟通不管是手语还是打字写字我都很开心,你每次都会耐心地等我。”
见程颂真依然用小本子写字,挺不方便的,盛泊远走进书房,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
程颂真有些好奇地看着,直至盛泊远将盒子递到跟前,对他说:“拆开看看。”
在盛泊远眼神示意下,程颂真懵懵懂懂地拆开了包装,发现是电子手写板。
这是盛泊远托Amanda寻来的,不仅适合手写,也能打字发声,功能多样,方便出行携带和日常沟通,专为聋哑残障人士设计。
“用起来应该挺简单的,”盛泊远摊开说明书,靠近程颂真,“你试着开机。”
程颂真点点头,没在意盛泊远离自己很近,也跟他一块低头看说明说,仔细研究起来,很快便开机,看到页面显示要输入账户名激活。
“取一个用户名吧。”盛泊远低沉温和的声线在耳畔回响。
程颂真红着耳朵,抬起头寻他的目光,盛泊远自然报以回视。
“送给你的,”盛泊远读懂他眼里闪烁的错愕,回道,“自然写你的名字。”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送他礼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程颂真闻言又是一愣,眼里藏着的星星跟着闪了一闪。
盛泊远低头看他,看他这怔愣的样子有些心痒,顺从内心抓起了他的手,握住手写板配置的电容笔,在账户名一栏作势要签上大名。
“你再犹豫,我就要签上我自己的名字了。”
寻常语气里透出一丝丝笑意,再看眼前这张俊脸,确实舒展开来,往日冷峻的五官线条都柔和不少。程颂真抬头仰看,只觉得看久了有些眩晕。
以程颂真对盛泊远的了解,对方个性板正,看起来不大像会开玩笑,然而此刻这语气这行为……似乎是在逗他呢。
程颂真感觉自己不仅耳朵烫,心头也微微发烫了。
第17章 气味
在盛泊远指导下,程颂真很快就完成激活,将这个手写板彻底变成自己的。
盛泊远让他试用一下,程颂真当着他的面写下第一句话。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我给你做饭好不好?”
他很快又添上一句。
没给盛泊远任何拒绝的机会,程颂真这就去厨房忙活,见冰箱依旧贴着他上次走之前留下的便利贴,甚至连位置也没怎么挪。
盛泊远跟着走进厨房,顺着程颂真的视线发现那些被留在原处的便利贴,然后看到程颂真回头对上他的目光,嘴角的梨涡慢慢显现。
“还是我来做吧,之前你给我做过很多次饭了。”盛泊远将程颂真的笑容收于眼底,趁机转移话题。
程颂真却摇摇头,他无法按捺住此刻想为盛泊远做点什么的心情。盛泊远从认识开始就一直在帮他,现在还准许他留在他身边,程颂真只想为他再做点什么,哪怕只是一顿简单的饭。
他是不知道,其实盛泊远也想为他做点什么,欢迎他再度光临他住的地方。
两人互不相让,这顿饭最后是一同合作完成的。
程颂真让盛泊远尝尝他这些天学到的新菜,还是那种熟悉的味道,尽管食材及搭配全然不同,尽管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尝过程颂做的菜,但一入口便知道那是他的味道。
难以形容,充满烟火气的,温暖的味道,大概类似……家。
盛泊远微微一愣,他怎么会想到“家”这个词。
习惯果然是很可怕的东西,让你习以为常,让你难以戒断,更会让你在抽身和重归之间品尝到一种名为怀念的感觉。
在程颂真光临他住的地方之前,他生活几乎大部分时间被工作侵占,吃饭休息都很敷衍,可程颂真打乱了他的节奏,又让他重建了另一种节奏。
原来,他也很怀念程颂真给他的节奏。
程颂真眼睛一眨不眨,还巴巴地等盛泊远的评价,没想会等来对方一句手语。
“饭、菜、很、好、吃。”
他一边不大熟练地做着动作,一边拖长音调低声重复手语的意思。
程颂真愣了两秒,慢慢露出笑容,然后用力点了一下头。
盛泊远让程颂真也尝尝他做的炒菜,尽管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这眼睛不离只等程颂真的反应,到底暴露他心里莫名其妙的紧张。
直至程颂真对他做出同样的手语,他似乎才放松下来。然而,等他也拿起筷子品尝,方才知道程颂真诓了他。
倒是他,还真好哄。
盛泊远不免郁闷,尽管面上并未表现,他抿了一口白开水,才道:“有点咸,并没有很好吃。”
他这话刚出来,就被程颂真抓住了手,对方冲他笑着摇摇头,然后用手语重复道:“很好吃。”
光是这样还不够,程颂真还真就身体力行证明盛泊远这道菜好吃。期间盛泊远实在看不下去,几度想要将这道菜从餐桌上撤走,谁知程颂真就跟护犊子似的,执意要光盘。
盛泊远看他塞得两腮鼓鼓的,嘴唇也是油光锃亮的,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将白开水递到他面前:“好了我信,我信你很喜欢这道菜。别吃太快。”
程颂真从他手里接过玻璃杯,灌了一口,又拿纸巾擦了擦嘴巴,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没有挪开半分。
盛泊远疑惑,在他的注视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我有东西?”
程颂真摇了一下头,用手指了指盛泊远,一手拇指和食指微弯,放在下颌托住自己的笑容,接着拇指指尖抵住了食指根部,向下一沉,然后一手的食指和中指在鼻子点了点,下移并收缩,最后竖起大拇指。
“你、笑、很、好、看。”
盛泊远看着程颂真这一串手部动作,在心里默默翻译。
看盛泊远没立即给出反应,程颂真用盛泊远送他的手写板问,知道他方才手语的意思吗。
盛泊远不怎么自在地咳了一声,回道:“知道。”
程颂真道:“你以后多笑笑,平时不怎么笑看着很严肃,会吓到人的。”
盛泊远看着他,却道:“那要怎么笑比较不吓人?”
程颂真将手写板搁在桌上,转身与盛泊远面对面,冲他扬起嘴角露出皓齿,标准的八颗牙齿,笑眼弯弯,梨涡浅浅——在很努力地示范如何笑呢。
盛泊远看向他,看他一边笑着,一边还歪了歪脑袋靠近,生怕他看不清似的,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飘了飘,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心底某颗星星忽地闪烁了一下。
盛泊远看着程颂真,嘴角也跟着一点点扬起来。
罢了,他说要多笑笑,那就依他的。
等到了晚上,两人又像是之前那样,睡觉前凑到一块去。盛泊远因为副作用太大而停药有好一段时间了,依然很不习惯,睡得也相当不好。
过去依赖药物逃避,偷得片刻安睡,如今还是得回到原点,还是得面对自己,面对自己无法化解的那段过去。
一如此前余天欢经常跟他强调的,你不能通过逃避获得真正的平静。
想到这里,盛泊远思绪沉重,压得眉间皱成一个“川”字。
程颂真看在眼里,以为盛泊远又因为戒掉安眠药而不舒服,便提出他今晚要陪着盛泊远,盛泊远不睡他就不睡。
他从床上坐起身看着盛泊远,摆出一副理直气壮又坚如磐石的样子。不知为何,盛泊远感觉心底某块软肉被戳了一下,无奈而温柔地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我没事。”
程颂真显然不信,还是坚持要陪盛泊远在书房看书,如此“来势汹汹”,结果没半小时就败下阵来。在盛泊远信息素的安抚之下,千斤重的眼皮子没能撑起来,脑袋一下砸到了盛泊远肩头。
盛泊远无声地笑了一下。
反正今天他笑的频次高得很不寻常,再多笑一次也无妨。
他抱起不小心睡过去的Omega,进了卧室,结果人一沾枕头,却闭着眼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轻轻一拉,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了许多,一股淡淡的柑橘香味在鼻底蔓延开来,似钩子,挠得人心痒痒的。
盛泊远有不止一刻的失神和错愕。
这是,是程颂真的气味吗?可是他明明闻不到任何信息素啊。
与程颂真重新同居两天后,他在自己刚换的衬衣上也闻到了这股淡淡的香味。
程颂真看他抬起手闻了一下袖口,于是得意洋洋地揭晓了“答案”。
“我换了洗衣液,柑橘香味的,跟我的信息素有点像。”
“苏怡,也就是我的朋友说,我身上的气味令人很舒服,我想也许你闻到了也会有类似的感受。”
程颂真说着,不太确定地看他一眼:“但是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换回去的……”
尽管意识到盛泊远待他很宽容,但程颂真不太确定这宽容的界限在何处,所以大着胆子做出某些“越界”的事情之后,他又会一如此刻小心翼翼地探问。
正当他暗自忐忑之际,却听到盛泊远轻轻一句:“不用,我觉得挺好的。”
客厅落地窗敞开,晨光斜照,模糊了盛泊远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温柔。
程颂真心头尝到了一点甜,重重地点了点头。
盛泊远坐进车后座,在去往公司的路上,鬼使神差地,他竟抬起手来,嗅了一下衬衫袖口。而后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奇怪的举动,并为此愣了足足三四秒。
……
他这是怎么回事。
第18章 烦躁
戒掉失眠药这段时间,盛泊远经常感觉莫名烦躁,而且越来越频繁。
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哪怕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他也难逃往事的反复凌迟。
可以说,盛泊远饱受身心双重折磨,比过去更甚。
他又一次来到余天欢的心理诊所,对方以为他是来开药的,上来就一通输出,说什么都不让他借药物逃避问题。
尽管盛泊远此次来心理诊所,不过是心血来潮做个心理咨询。
“你身体又不是铁打的,不能再这么折腾,”余天欢正色道,“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会很难受,咬咬牙会过去的。”
盛泊远一语不发,罕见地露出几分颓然,尽管很快就给掩饰过去了。
“我总觉得,这一切都不会过去。”良久,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感叹。
余天欢却说:“那是因为你不肯放过自己,你不肯让这一切都过去。人总得自己成全自己,人也只能生活在自我实现的生活。”
“是吗……”盛泊远眼睫低垂,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以前可能是这样的,但现在似乎变了。”
过去他紧紧关闭那扇心门,将自我囚禁在孤独城堡里,与痛苦的过去为伍,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那扇门开始屡屡松动。
其实他或多或少知道为什么。
余天欢闻言眼神一亮,声调拔高:“变了?怎么个变法?”
盛泊远没看他,也没回答。
脑子灵光一闪,余天欢脱口而出:“难道是因为住你家的那小Omega?”
此话一出,盛泊远当即抬起头来。
一下就蒙对了,余天欢乐了。
可盛泊远到底没完全敞开心门,刚被余天欢触及答案的尾巴就迅速缩回去,静了几秒后只搪塞一句:“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