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远在国外极其忙碌,生活被学业和事业挤得满满当当,有段时间连睡眠都无法保证,合作伙伴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披着人皮的机器怎么会有人除了必要的休息之外,不参与丁点的娱乐呢?
他不知道唯有这样顾念远才不会过分沉湎在某种和过去相关的情绪里,除了必要的休息,顾念远也有自己的放松手段。
做饭就是顾念远放松的手段,也只有把自己关在厨房里的时候,他会允许自己额外再多想一会应怜。
出了厨房,顾念远又是那个在外人眼中过分有天赋的同时还勤奋到不可思议的华裔了。
“很忙。”
应怜说完,又觉得这个词不够准确,换了个形容,“要干的活挺多,没怎么回家,上次大学同学聚会也没去。”
顾念远沉默片刻。
“要我给你放假吗?”又舀了一碗汤的应怜听见青年这样问,“叔叔和阿姨肯定很想念你。”
他抬头,发现顾念远正沉静地注视着自己,瞳眸认真,看起来是真的想给他放假。
“不用,反正过年会回家。”应怜手腕抖了一下。
说起来,应女士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现在在给顾念远打工。
还是继续瞒着她比较好,不然她肯定又要说什么诸如“那你还不好好抓紧”之类的话了。
他冲顾念远耸了耸肩,“光是准点下班和双休就已经是多少人想都想不来的待遇了,我一进公司就请上十天半个月的探亲假,就算是关系户,也未免有点太不识好歹了吧?”
何况顾念远下周还有个外地的合作要谈,作为助理,他也需要一起出差。
应怜票都已经订好了。
顾念远嘴唇嗡了一下,有点想说“几个月不来都没关系”,又忍住了。
哪怕出于好意,这也是个过于傲慢,很不足尊重应怜人格的念头。
“公司年假并不累积,可以在春节的时候用掉一部分。”顾念远想了想,这样说。
应怜正在和牛腩斗争,闻言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谢谢老板。
他还开始还以为这顿饭会很尴尬,实际上并没有,除了谈话内容不再那么漫无目的地发散,两个人的话都没有以前多之外,一切好像和过去没什么不同。
话不多是正常的,毕竟他们现在算是尝试重新开始做朋友,肯定不能什么话题都谈。
吃过饭,应怜帮忙收拾好桌子,回去的时候,顾念远一路送他到门口子,他手里又莫名其妙拎了一袋子冷冻好的干蒸。
总得来说,也是宾主尽欢。
就是应怜在思考要怎么回礼才合适的时候,感觉有点费脑子。
礼尚往来,请顾念远到自己这边来吃饭?可以,但是没必要,他也就家常菜水平,跟顾念远一比还差得远,没必要自取其辱。
何况顾念远比较喜欢的牛排他还不会做。
至于出去吃,那就太正式了,而且首都是知名的美食荒漠,要找到价格合适,不会太郑重又不会太随便,味道还好吃的地方有点难。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送礼。
送礼也有讲究。
应怜知道顾念远喜欢什么,送什么顾念远会高兴,但是他不准备送那些。
对新邻居就应该客气点,一下子那么亲密干什么,顾念远误会他对他余情未了怎么办?
应怜用排除法排除了一些很明显能增加顾念远好感度的选项,但依旧没办法很好地做出决定。
换成别人,可能会选择询问朋友,或者干脆借助搜索引擎。
但应怜的真正会去询问意见的朋友也就那几个,他拉不下脸,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和顾念远的紧张关系已经因为某些原因而缓和。
至于网友?那就更不靠谱了。
应怜选择求助AI。
他打开网页,向AI输入了自己的问题:送还可以当朋友的前男友什么比较好?
中文博大精深,AI没有理解他这个送是指送礼,告诉他送还前男友时最好保持礼貌和尊重,避免在公共场合或社交媒体进行争吵,解释自己的感受时,要表达希望能保持友好关系的意愿。
应怜:……
应怜默默在心里骂了句人工智障,更正了自己的问题,着重强调了“前男友”和“礼物”。
AI用来输入的指正闪烁了一会儿,这才缓慢地显示文字。
【AI:送前男友礼物时,应该考虑他的兴趣和喜好。可以送一些与兴趣相关的物品,如他喜欢的书籍,电影或音乐。也可以送一些与记忆有关的礼物,如相册或相框。也可以送一些实用性的物品,比如他喜欢的香水或手表,或者是一件特别的衣服或配饰。重要的是让对方知道你还记得他,并希望他能够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应怜面无表情,心想你懂个屁,要是我想考虑他的兴趣和喜好还用来问你吗?
他忍住和AI争论,并调教这个AI的冲动,关掉对话框,退出了网页,深刻意识到世上真正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要是选礼物能有编程那样简单就好了。
*
为了确保这个周末可以顺利和应怜说上话,包括给应怜提前做一些早餐,顾念远早在周四就已经把所有要处理的工作全都压缩在一起处理完了。
以至于应怜和他道别回家后,很久没有拥有过“空闲”的顾念远居然有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他像一台乍然停摆,被告知目标已完成的机器,坐在空荡荡的房屋里,表情带着些微的茫然。
也许我应该好好睡一觉。
顾念远突兀冒出了这样的念头,被一通电话打断了沉思。
过去的一周中,屏幕上的号码曾经不分时间和场合地响起过许多次,但顾念远没有接。
上一次这个号码联系他的时候,顾念远正在擀肉燕皮。
顾念远站起来,把手机拿到阳台,按下通话键。
如他所想,挟着愤怒的冰冷命令从屏幕的另一头传来,扼要简明,不含任何温度。
“明天回公司,不要让我再通知你第二遍。”
意料之中的催促。
“我不会过去了。”
电话“嘟”一声挂断前,顾念远轻轻开口,“公司的事情,本来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道声音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他会拒绝。
“你在和我谈条件?”
顾念远听见她这样说,用很冷静的语气叙述:“你目前还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不是谈条件,也并非征求您的同意。”
他偏过眼,看向隔壁光秃秃,又带着一丝明显格外葱郁的绿意的阳台,突然意识到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外面太阳很好。
“我只是在通知您。”
青年淡淡开口,在说出这句话时,心中诡异地没有升起半分波澜,“时间不会等人,您最好尽快找到其它帮手。”
他以为自己会有一点舍不得,无论如何,顾情毕竟是他血缘意义上的母亲,是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的人。
没有顾情,世界上也不会有他。
顾念远爱过顾情,在很小的时候。
后来那份爱在委屈和无法理解中又发酵成埋怨,甚至是恨,顾念远恨她高高在上过分强硬,恨她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只把自己当成家庭必要的组成工具。
这份恨意一度在高中时抵达过顶点,到了大学,他真正意义上暂时远离父母,又逐渐变得平和。
他的家庭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无法改变事实,只能尝试去接受,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将它稍微变好一点。
尽管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在他的母亲眼中从来不曾独立存在,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愿。
但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顾念远发现自己甚至非常轻松。
“……你觉得威胁我会对自己有好处吗?”过了一会,对面声音沉沉地问,“你是我的儿子,在外人眼里,和我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我让你去公司是为你好,替你的将来铺路,不去公司只会损害到你自己的切实利益,你以为这可以威胁到我?”
顾念远嘴角嘲讽地勾了勾,又很快放下。
在让他回国的时候,她可不是现在这套说辞。
出国之后,顾念远一开始没有想过能够回国,他知道自己回国的请求不会被同意;后来和同学合作,开了公司,则变成了没有打算回国。
他回国的理由也就只有一个应怜,但是他不敢去找应怜,回国毫无意义。
收到母亲电话的时候,顾念远其实有点惊讶。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疲惫,也比印象中多了一分温和。
她是这样和顾念远说的:
“在国外学了四年多,既然都毕业了,那就回来吧。”
“你父亲让你出去,你不可能真的不回来,毕竟这里是你的家。”
“家里除了我,也就剩下你了。”
顾念远早就连恨都不去恨她了,顾情定时往卡里打的钱他从来没有用过,公司盈利之后,他更是把这些年她对自己的抚养成本翻了好几倍,打回到了那张卡里。
在知道如何联络对方的情况下,世上没有哪对真正的母子会四年不曾通话,没有任何联系。
对顾念远来说,顾情已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以为自己接到电话,不会有任何的波动,然而“家”这个字眼被反复提及,他依然有了片刻的心软。
总不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相见,老死不相往来吧?
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四年?他已经没有父亲了,在这个世界上的确只剩下顾情一个亲人。
“顾,你就当是开拓市场,顺带考察一下刚成立的分公司?”合作伙伴说,“如果你母亲依旧在精神上虐待你,你完全可以再回来,也不会再给自己找原谅她的借口了。”
回国前一天,顾念远看到了她让助理发给自己的那些资料。
顾念远并不意外,连失落都没有。
也许我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借口回国。
他怀着这样的念头,在机场遇到了应怜。
应怜在他母亲集团旗下的公司工作,而顾念远愿意为应怜留下。
应怜选择辞职,他也没有任何继续待在母亲公司的理由。
顾念远像顾情,又不像顾情。
在他心里,应怜要比市值数百亿的财团重要得多得多得多。
“我一开始就说过,这是通知。”
青年轻描淡写道,“您无权干扰我做的任何决定。”
“顾念远!”
挂断电话之前,他听见一声毫不掩饰愤怒的呵斥。
然而顾念远并不在乎,甚至有种浑身一轻的感觉。
他之前就已经不欠顾情什么了,正式了断,迈出这一步,要比他想象中还要轻松不少。
原本,按照顾念远的设想,他和顾情应该在办公室之类的场所见面,像商业竞争对手那样你来我往地纠缠一段时间,而后,顾情会意识到他彻底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她再也无法干预他,就像没办法阻止他从办公室离开那样。
不过电话也没什么不好,这意味着他可以空余出更多的时间去做其他事。
顾念远神色平静地将备注为“母亲”的号码拉进了通讯录黑名单,转过身,重新回到客厅。
才下午两点,可是他现在就想给应怜发消息,问应怜晚上要不要过来吃晚饭了。
他想见应怜。
或许今天的确是个特殊的日子,处理食材的时候,顾念远又接到一通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
来自合作伙伴丹尼尔。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快没有时间陪女朋友了!”
丹尼尔如此抱怨,“顾,该不会你真的被你母亲扣压了吧?我之前就劝你申请绿卡的,这样你就可以求助大使馆了。”
顾念远切完剩下的半截腊肠,才不紧不慢地开口:“短期内我不会回A国,我会留在分公司。”
“你可以让温莎当你的秘书,和你一起办公。”
“谢谢你,朋友,但我恐怕这样做她会立刻和我分手,并回德州去泡她的那些牛仔。”丹尼尔立刻换了一副格外夸张的贵族腔调,“相信我,世界上绝对不会有情侣愿意待在一起时不去尽情放纵而是坐在办公室里审核文件。”
“有的。”顾念远按照比例混好了两种米,把它们泡在水里。
“真真就很喜欢陪我分析股市走向。”
丹尼尔:“……”
“hey,bro,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你们分手的原因呢?”
他只知道自己合作伙伴,顾,有一个念念不忘或者说深爱的前男友,却不知道两个人是如何分手的。
顾念远像是守着财宝吝啬的恶龙那样,会在他炫耀自己和女友温莎多么恩爱的时候提到对方,却又吝啬地隐瞒了和对方相关的信息,仅泄露出只言片语作为描述。
“很遗憾,没有这样的可能。”顾念远说,“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共同爱好。”
“如果有急事,或者遇到无法处理的状况,你可以给我发邮件。”
他没有给丹尼尔回答的机会,简单嘱咐几句和公司有关的事情后,直接挂断电话,“我现在要给他做饭了,再见。”
“等……”
丹尼尔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被挂断电话,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合作伙伴后面那句话中的那个他到底指谁。
没错,肯定,那个“他”肯定是顾传说中的那个前男友,他们学院里多少人暗中嫉妒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