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余因为那一次，怀上自己的孩子。
　　可那时候大夫明明说他以后不会……
　　詹黎脑袋里一团乱麻，说不出是欣喜还是难过，他和自己心爱之人有了孩子，这是他詹黎第一个孩子，然而他还没能有机会见到他，好好疼爱他，他就要匆匆离开这个世界……
　　瞬间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詹黎心中的悔意如同带刺的藤蔓肆意疯长，捆缚他的四肢，让他迟迟动弹不得。
　　绝望之所以让人痛苦，大概就是因为他明明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在几个月后开启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然而他却没能把握住机会。
　　祁余从疗养院被接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表现出反胃嗜睡的初期妊娠症状，但是他竟疏忽大意了，一点儿都没往这方面想。如果他及时发现了，说不定还能缓和与祁余之间的关系。
　　温柔心软的Omega假如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一定会非常珍惜疼爱他，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说不定会看在孩子的面子，勉强接受孩子不那么完美的父亲，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结果，结果一切都毁了……
　　三个月，他一次都没有做到丈夫应尽的职责，还接连让祁余的身心受到严重创伤……
　　他现在哪怕随便想想，都觉得自己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该有多好。
　　如果这只是老天在考验他，跟他开的一个玩笑该有多好……
　　医生没时间等着他慢慢忏悔，从关秋扬手里拿回同意书塞回到詹里手上，示意他赶快签字，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严肃问道：“之前他手术完被强行标记……是不是也是你干的？”
　　詹黎签完了字，闻言把头压得更低，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医生确认一眼签字无误，再看詹黎的表情，血压瞬间升高，胸口有一股憋闷的情绪不吐不快。
　　“你们这帮小年轻啊……哎，太不懂得心疼人了，Omega的身体是很脆弱的，禁不起你们这么折腾，你这么做，早晚有一天会害死他的。”
　　詹黎愧疚之意更浓，突然被医生最后一句惊醒，连忙抬眸深切恳求道：“求您一定要救救他和孩子。”
　　医生长叹一口气：“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说完迅速折回病房，无奈地摇着头。
　　在那之后，
　　詹黎在原地站了许久，像一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持续累积的悲痛逐渐转化为凶猛的野兽，让他下定决心，绝不能轻易放过伤害过他爱人孩子的人。
　　他忍了詹伯延那么久，最终还是落得妻离子散的下场。年轻的Alpha眼里有浓墨翻滚，心念电转有了打算，他表情凝重地转头朝医院外走去，结果被人从身后一把拦住。
　　詹黎愤怒回头，朝阻挡他的人飞出一记眼刀，凛然的表情难掩其中的肃杀之气。
　　关秋扬担忧地望着詹黎，透过仇恨眼神读出他此刻内心的痛苦，这个孩子从小争强好胜，他生怕詹黎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们还年轻，孩子没了还可以再要，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关秋扬紧紧掐住詹黎肩膀。
　　詹黎明白关秋扬什么意思，压抑着怒火：“放心，我就是想找人问问清楚，给他讨一个交代。”
　　他用力推开关秋扬的手，大步流星离开病房，来到安静的楼道角落，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听那边“嘟嘟”几声，有人接通了电话。
　　詹黎感觉自己嘴唇都在颤抖：“我现在在市医院，叫你的手下过来见我。”
　　片刻，听筒传来詹伯延慵懒的声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詹黎克制着想要将对方千刀万剐的心，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泛白：“你知不知道，他们害死了我和顾桓三个月大的孩子。”
　　“……”
　　曾经为了对付詹伯延，詹黎输得一败涂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从此就该夹起尾巴逆来顺受，活成一个会喘气的傀儡。如果詹伯延但凡还剩下一点儿人性，他就该知道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大概过去半分钟，詹伯延打破了沉寂：“我现在过去。”话音刚落，听筒传来一串持续的忙音。
　　当詹黎挂断电话放下手机，揣进口袋，才得到片刻独属于他的时间。
　　深夜封闭的安全楼梯不会有人来看到他手起掌落，在右侧脸颊留下一声洪亮的脆响。
　　作者有话说：
　　(￣ε(#￣)#Ｏ=（￣皿￣╬）


第83章 我爸他已经老了！
　　在一切还有回转余地的时候, 詹黎不会放弃任何可能。
　　他连夜将祁余最新的情况整理成邮件，发送给他当初联系的海外专家，两国昼夜颠倒的时差, 让他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
　　为了争取让祁余痊愈的机会, 他主动提出赠予自己持有的全部JIS股份作为谢礼，以JIS在当地的名气和实力，这绝不是可以轻易拒绝的。
　　专家却对此并不在意，金钱买不来生命, 只有生命的奇迹会引起他浓厚的兴趣。
　　祁余刚好就是那个奇迹, 双方约定三日后，在首都举办的Omega医学研讨会结束当天, 专家会带着团队联系他们市医院, 深入了解病患情况, 研究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
　　专家的承诺如同一针强心剂，在詹黎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
　　他整理好情绪回到病房前，得知医生的手术提前进入了尾声。
　　“患者由于麻药的缘故现在还处于昏迷当中，但人已经没事了, 等一下你们进去要保持安静, 我们已经尽力保住了他的生殖腔，可惜孩子没能留住, 等患者醒了，家属记得多耐心劝一劝……”
　　詹黎知道祁余为自己受了不少罪, 给医生添了不少麻烦, 人没事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不禁感激地握住医生的双手：“谢谢您, 真的十分感谢……等他出院, 我们一定要好好请您吃个便饭。”
　　“不必了, ”医生干脆拒绝了他的好意，补充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医生手术花了太多精力时间，还有别的事要忙，詹黎也不纠结于一时，接受地点了点头。
　　在医生要离开的片刻，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追上两步，面色痛苦为难地询问：“大夫……我想看一眼孩子，可以吗？”
　　医生看着眼前五官英气俊朗、身形高大的Alpha，可以想象他在事业上的意气风发，如今浑身散发着颓败哀怨的气质，语气低微到尘埃，才意识到他也不过是一位刚失去亲生骨肉的可怜父亲。
　　按照规定，没能存活的胎儿会被医院集中焚烧，不得交给病患及家属，但如果只是看一眼的话……
　　“小刘，”医生叫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护士，“你带他去吧。”
　　“好的，主任。”
　　得到允许，詹黎凄恻的眼神中蓦然亮起一丝微光：“谢谢您！谢谢！”随后急匆匆跟着护士走进病房。
　　病房里还有其他护士在做着最后的清理，祁余闭着眼躺在病床上，眼角还挂着快要干掉的泪痕，床边的置物架上放的就是还没及时处理掉的手术托盘。
　　小刘护士同情地冲托盘指了指，面露遗憾：“就在这儿了……是个健康可爱的男胎。”
　　一句话才说出口，他又忽而噤声，想到这样的形容对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而言，似乎太过残忍。
　　詹黎顺着指引投去视线，远远看见模模糊糊肉粉色的一小块，像是不敢面对似的小心翼翼地慢慢靠近，直到驻足在置物架旁边，托盘触手可及的位置，男人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和祁余的孩子……
　　小家伙孤独地蜷缩在冰冷的不锈钢托盘中央，整个身体还不足拇指大。但就是这样弱小的生命完全长出了人形，四肢健全，五官分明。
　　詹黎从来不知道仅有三个月还半透明的胎儿，已经长出了一根根手指和脚趾。
　　他明明可以再晚半年出来，以响亮的哭啼开启属于他的人生，睁开双眼亲自看看这个世界，在双亲的爱意中无忧无虑地长大。然而一场意外的发生，断送了这个可怜孩子的一切可能。
　　他的生命仅维持了三个半月，结束在落叶归根的深冷秋天 ……
　　詹黎不由得鼻尖瞬间涌上一阵酸楚，视线变得模糊。
　　小刘护士感受到詹黎心中的难过，试图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能感觉出来你们为了要这个孩子付出了很多心血，你夫人在术前还清醒的时候，拉着主任的衣摆哭得很惨……
　　我们主任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希望你不要怪他，当时形势紧急，主任顶着被处分的危险没走审批程序，直接调用了特效药，可是送来的时间还是迟了，没能成功挽救这个孩子，我们很抱歉……”
　　詹黎强忍住心中苦涩，撇开视线：“谢谢，我知道你们尽力了。”
　　小刘护士看着詹黎的背影欲言又止，默默挥手招呼同事离开：“我十分钟后再进来。”
　　彻底安静下来的病房，如今只剩下破碎的一家三口……
　　等人都走净了，詹黎终于支撑不住双手按在置物架上，闭上双眼感到无法控制热流不断夺出眼眶，面前浮现出祁余哀求医生保住孩子时痛苦绝望的表情。
　　他的心仿佛正被一把锋利的刀片慢慢凌迟。
　　无尽到悔意如同潮水将他吞噬，让他一遍遍责问自己为什么没能盯得祁余更紧一点，再紧一点！
　　连自己的Omega都保护不了，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他算什么Alpha！
　　詹黎重新睁开双眼，注视着托盘中央，有千言万语堆积在心中，短暂的父子时光让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直到眼白爬满了血丝。
　　失去孩子的痛苦，自己尚且快要承受不住，更何况孕育陪伴这孩子三个半月的祁余。
　　若是他醒了，得知孩子没能保住，只怕一颗心从此也跟着孩子一起飞走了……
　　思及此，詹黎忍住胸口的剧痛，努力压抑悲痛情绪，尽可能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谁也无法预测祁余得知噩耗时崩溃绝望的程度，但是作为一个Alpha，他必须要在岌岌可危的困难时刻，起到支撑照顾家庭的责任，成为爱人坚实的依靠。
　　即便祁余怨他恨他，也不能成为他袖手旁观的理由。
　　詹黎在心里为死去的孩子做完祷告，做完了父子告别，来到祁余的病床前，轻轻理顺了爱人的额发，决心从此人生经历的所有苦难，他都要陪他一同承担。
　　没到十分钟的时限，詹黎整理好心情提前走出病房。
　　迎面两道同样关心祁余状况的视线向他投来，詹黎没有一丝回避。
　　他率先来到店长面前，对这位愿意在祁余最底谷时收留他的好心人表达了敬意和感谢。
　　“很抱歉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你，我叫詹黎，是顾桓的Alpha，因为一些错事，把他气得离家出走，多亏这段时间有你对他悉心照顾。”
　　不过才认识一个多月的店员，在他店门前被莫名牵扯进恶劣的绑架，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店长非但没有视而不见，还在没有其他人赶来帮助的时候，第一个冲出来分散了火力，为救援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让自己有机会追上劫持祁余的歹徒。
　　“谢谢你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店长收到感谢没有多言，他还记得数月前自己年事已高的父母从江垣的工厂回来那天，向他津津乐道当日的所见所闻。
　　他在电视上见过祁余清俊的脸，初见发现真人远比电视上更好看，察觉了对方当下的难处，他想着好人应该有好报，幸亏祁余并不嫌弃店里的小家伙们……
　　店长笑着摇了摇头，一旁的关秋扬却察觉詹黎隐约散发出的诡异的气氛。
　　“你还好吗？”关秋扬担心地问。
　　詹黎勾起淡淡苦笑：“嗯，我没事。一会儿詹伯延会过来，我要去跟他说几句话，如果顾桓醒了，你先别跟他提孩子的事。”
　　关秋扬点了点头：“你放心吧。”看着詹黎思路清晰情绪稳定的样子，似乎刚才的感觉只是错觉。
　　护士此时收拾好病房，已经可以进去等了。
　　关秋扬进门前回头发现，詹里迟迟站在门口目送护士离开的背影，好像在看护士手里托着的小小不锈钢托盘……
　　关秋扬没作多想，现在更担心祁余的状况，紧跟着店长身后轻声步入病房。一眼就看到祁余躺在病床上，消瘦的面颊露出清晰的骨骼轮廓，苍白的脸色毫无生气，被宽松的病号服罩着。
　　时隔三个半月，他差点儿就快认不出对方了。
　　这哪里是孕期该有的模样！
　　关秋扬突然非常后悔，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跟对方吐露心意，承担起照顾他的职责，也不必时至今日，看他被夹在詹氏两父子之间被折磨成这副惨状……
　　关秋扬缓缓坐到祁余床边，谨慎小心把对方的手塞进被子，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如刀割。
　　店长凑近看了一眼确认人没事便准备离开，毕竟他所认识的祁余似乎并不希望别人介入他的家事：“店里还有猫要喂，我就先走了，这是我店铺的名片，有需要的话随时打我电话。”
　　关秋扬接过名片，同时客气地还回去一张，店长看着名片上江垣国际集团总裁的职位顿了顿，知道从今天起，祁余不会再回来上班了。
　　病房外，
　　詹伯延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十几号人浩浩荡荡穿过走廊，见到詹黎迎面独自站在走廊尽头，双拳紧握，横眉怒视前方，像是要和他们决一死战一样。
　　詹伯延直截了当地道：“人，我给你带来了，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