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有一太监偷盗宝物被当场人赃俱获,圣上因此大力调增了宫中侍卫,日夜巡逻。在他回宫后的五日,御前多了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冰肌莹彻,朗目疏眉,据说细看他眉眼和祁余有三分神似。
在《帝王的娇俏状元郎》的话本在民间为人津津乐道之际,这条消息无疑在皇宫内炸开了花。所有人都好奇地巴望,此人能否步祁余后尘俘获圣心,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只有当事人在私下,似乎对他避犹不及。
……
拂晓书房,有美人在侧。
纤弱桃腮的少年眺望着天边渐明,忧心地对伏案勤政的皇帝再次柔声劝道:“陛下,请您保重龙体,让奴婢伺候您宽衣就寝罢。”
怀颢埋头继续批阅着奏章,抬手缓缓挥了挥:“你累了,先退下去罢。”
少年留恋落寞地望着怀颢,遵命道:“是,陛下。”安静独自离开。
齐运鸿适时端了一盏热茶置于几案上,怀颢嗅到几缕淡香,侧头就看到清澈的茶水中有几片舒展的碧绿,不禁流露出怀念的神色:“天目青顶,有提神清心、降火明目的功效。”
齐运鸿应声回道:“陛下博闻强识,这茶近来只备过一次您都还记得。”
让他记忆犹新的哪里是茶水,而是……
怀颢骤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头痛,深沉凛然的面容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自从祁余离宫,纠缠了他多年的旧疾再度席卷而来,甚至还有愈发凶猛之势。男人慌急饮了口茶,逼迫着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再游思妄想,才渐渐恢复寻常。
眼下根据嵇策提供的线索,和驻守边关的侯大将军传回的密信相互比对,京周确有士兵潜伏,但并非大牢里嵇策所言的数字。
天子近前想要入京且不留痕迹并非易事,据云钊秘密调查,丞相分数次才悄悄调兵万余。
为了避免丞相再次伤害祁余,怀颢隐藏了他回宫的消息,上次出宫只当是慰问病重的臣子,丞相此时未必知道祁余未死。
冷落祁余并转移注意,是对他最直接的保护。
可对方若是真信了,难免会误伤到他清透纯粹的心。
怀颢仅是想想都已感到痛彻心扉,又不得不咬紧牙关,沉默煎熬着承担这一切。
然而没过多久,在所有人的预料之外,太后带着一众仆从来到庆慈宫,坐在宫内中央的宝座,居高临下审视祁余。
太后一身珠光宝气,和雍容华贵的服饰交相辉映,年过四旬像是被时光忘记了一般,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举手投足风华卓越、仪态万千。
唯独视线落在祁余身上的时候,额间愁黛不开。
“一别多年,哀家没想到还会在此与你相见。如今看来,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太后细致打量的目光沉了沉。
皇帝慧眼识珠,即便祁余低头拘着礼,都散发着一股清丽绝俗的轻灵之气,手指纤如玉笋,肤白似雪更胜女子。如此貌美含波的解语花在身畔,怕是个身健力强的男儿都会被顷刻勾了魂儿……
祁余却不晓得太后心思,垂眸顺从道:“圣上礼贤仁厚,气度恢宏,不嫌弃世臣愚笨。”
岂料太后开门见山:“……之前皇帝把你养在身边,闹得前朝鸡犬不宁,后来你的死讯逐渐传开才终于得到平息。”
她凤眸流转,意味深长地道:“没想到竟是皇帝多情,将你金屋藏娇了。”
太后冒着严寒特意前来,总不会是闲来找祁余叙旧的,他察觉出敌意不以为奇,却不曾料到怀颢对外隐藏了自己未死回宫之事。
祁余跪地回道:“世臣病体残躯,身份卑贱,恐在宫中惊扰了銮驾。身为臣子却未能帮圣上分忧,反而招来朝廷非议,罪恶深重,请太后治罪。”
太后见过太多为自己开脱油嘴滑舌的臣子,没想到祁余认错会这般痛快,反而对他刮目相看,正想对其小惩大诫之时,殿外响起太监的高喊。
“陛下驾到——”
不过一个转头的工夫,怀颢阔步匆匆出现在宫中。
怀颢一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祁余身影,见他完完整整跪在大厅中央,才放心快速错开视线,走到太后面前:“儿子给母后请安。”
男人细微变换的神色没能逃过太后的双眼,在此处遇见她也不感到意外,更像是得了消息专程赶来的。太后不慌不忙地询问:“今日皇帝怎么得空来后宫了?”
怀颢站直身体解释道:“近来朝觐的贡品中有一羽珍禽白鹊,百啭千声极为动听。母后素日喜爱花鸟,疎香园的花朵怕是都看腻了,这才迫不及待来请母后一同观赏,聊表儿子的心意。”
在他听闻太后前往庆慈宫的时刻,心头的疲惫瞬间切换成浓重的焦虑。
太后在他登基之后醉心礼佛,极少过问世事。如今竟然专程来找祁余,不知是何用意,结合段文栎的近期动作,恐怕对祁余凶多吉少。
失去爱人的滋味,男人不想再体会一次。
心意暴露有可能给祁余带去的巨大风险,远不及他所爱之人眼下亲身正在经历的危难。
祁余能看出怀颢是紧随太后过来的,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恍惚以为男人是过来为他解围的。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男人心里没有他的位置,如今又倚玉偎香……
太后一眼便明白皇帝的动机,若无其事询问怀颢:“应世臣自小落纸云烟,拥有生花之笔,哀家看他今日气色不错,既是稀世罕见的瑞鸟,皇帝不如邀他同去?”
祁余蓦然受邀心中是拒绝的,紧接着听到怀颢冰冷的提议:“应世臣……他还是算了。”
“……”
祁余感到胸口抽痛一下,随后默默压下悲伤情绪。
苦笑着心道男人能替他拒绝,便是再好不过了……
怀颢内心则担忧如若二人同行,他哪里还有应付太后的多余心思,要是他真实的情意被有心之人察觉,至今为祁余作出的保护与牺牲也就功亏一篑了。
今日得见心上人一面,怀颢已然知足。
太后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既然皇帝决定了,那就走罢。”太后和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离开了庆慈宫。
祁余跪送圣驾走远了,才忍不住抬眸遥望男人背影,有眼泪终究不争气地模糊了视线,划过面颊。
龙辇之中,怀颢一路上都心神不宁,太后可以过来第一次,就可以来第二次、第三次……或许她只是想把祁余撵走,但难保祁余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离宫,会不会遇到什么其他危险。
除夕临近,敌军伺机而动,就是他天子的身份都无法保证能在混乱之中全身而退,如今把祁余继续守在自己身边已然不够安全。
看来他必须要尽快想出其他的办法,以保住自己所爱之人……
翌日黄昏,幕霭沉沉。
祁余孤坐在窗边发呆,连平日里闲来翻看的书籍都没了兴致,晌午的饭菜没吃几口,桌上的点心也一动不动,时常给他讲些宫中趣闻的小太监噤若寒蝉,兴许是怕他怪罪有些事刻意隐瞒未报。
突然,安静陪伴了他一下午的小太监向他提议:“大人,疎香园里的迎春和玉兰开了,花朵清香幽雅,正是观赏的好时节。”
祁余空洞的目光逐渐有了焦距,继而变得柔软。
自己郁郁寡欢了一日,却平白让关心自己的人犯了难,一个简单的提议或许是小太监一下午绞尽脑汁的结果,他又如何舍得驳回,害得别人继续担心:“既然如此,美景不可辜负,那你就陪我出去走走罢。”
小太监开开心心应了一声,转身为他去拿狐裘。
祁余素来不喜奢华排场,于是一主一仆步行前往疎香园。
偌大的皇家花园种植着一年四季不同的植物,如今除了挺拔翠绿的松柏,大多枝干都光秃秃的。穿过蜿蜒的石板路,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是生机盎然的春天气息,混着淡淡花香扑面而来。
簇满花朵的纤长枝条不堪重负,如同垂柳一般被压低了枝头,倾洒下一片壮观的金黄色花瀑。各色的玉兰被衔在枝梢,更似孑然一身的君子迎着凛冽寒风傲然挺立。
祁余见此美景,内心积郁的消沉逐渐消散。
小太监见他瞧得专注,不想在一旁打扰,倒退了几步悄悄离开。
兴许是空气寒凉侵袭了喉咙,祁余一阵轻咳不止,身后立刻出现一有力的手掌帮他顺气,他转头就看到熟悉的黑瘦身影,不禁惊道:“聂鸣?你怎会在此处?”
少年朝祁余行礼后,谨慎上前半步,语速轻快:“小的是奉沐大人之命,前来接您出宫的。”
“是圣上的旨意?”祁余疑惑道,内心生出一丝不解和意外。
聂鸣连忙低声否认道:“不,皇帝并不知晓此事。”
祁余闻言一怔,没有得到圣上的认可,岂不是打算从宫里把他偷偷运送出去?
一向沉着持重的沐大哥怎会这般铤而走险,而且此事一旦被发现,会不会又像假死牵连许多无辜?
“若是如此你便回去罢,我不会离开的。帮我转告沐大哥说我在宫里过得很好,身上伤也恢复了大半,以后不要再做这些令人提心吊胆的事情了。”祁余语气有一些冷淡,却还是轻声细语的。
聂鸣没想到真会被祁余拒绝,赶紧背出沐子辛教他的说辞。
“应大人您放心,一切都已打点妥当了,有马车正在门口候着,福公公是沐大人的亲信,若不是他引您前来,又怎会这样恰巧和小的在此遇到。
等您离开,他会告诉您宫里的人说您被皇帝请去书房伺候了,离开几日并不会令人起疑。而且三日后便是除夕……”
祁余听到最后两个字,立即想到嵇策在狱中提过的计划。
丞相一声令下,十万大军会涌进皇城,在除岁迎新的喜庆之日点燃内战的炮火,逼迫新皇退位,从历史的洪河抹除年号延祯,让它从未出现过。
沐大哥设计救出自己的手下必然知晓他与嵇策当日谈论的内容,聂鸣此时避讳着没有明说,大家都默契地对此事只字不提。
“哎呀大人,时间来不及了,小的笨嘴拙舌讲不明白,您难道还不相信沐大人吗?”聂鸣焦急催促着。
祁余也深知这一系列安排有多复杂,在此坐以待毙不如当面和沐大哥研究一下对付丞相的对策。未来三日年末繁忙,男人想必也不会过来找他……
“好罢,既然如此,那咱们事不宜迟。”祁余在聂鸣搀扶引领之下,消失在疎香园梅林深处……
同时,怀颢孤独的身影从假山后缓缓现身,目光还停留在祁余消失的方向。
若不是他一次又一次伤透对方的心,彻底让祁余对自己彻底丧失了信任,又何必大费周章叫人吩咐沐子辛,用错漏百出的理由偷偷将他接走。
把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卑微小心翼翼地亲手送到别的男人手中。
若是三日后一切顺利,祁余便会成为他明媒正娶的皇后,若是失利,方才那一眼就是二人阴阳两隔的分岔路口。
怀颢第一次如此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孤家寡人。
哪怕这天地江山万物都是他的,他却不能肆意保护他所爱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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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余在宫里吃了许久的山珍海味,这会儿倒念起民间日常的吃食。冬日手上捧着一个香甜软糯还冒着热气儿的烤地瓜简直不要太满足。
他派996去盯着怀颢和段文栎双方的动静,参考任务的进度,想必除夕就能完美杀青古代副本,脱离这个世界了。
回想和怀颢蜜月期的那段时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还是很愉快的,不然他也不会在庆慈宫发呆的那几天,通宵把《历代帝王与他们男宠之间的秘史图鉴》给看完了。
结果回宫一趟连个分手炮都没落着,想想还有些可惜……
出宫的一切十分顺利,祁余坐在封闭的全新车厢里没有任何不适,方才宫门守卫似乎和聂鸣相当熟络,没有询问检查什么就迅速放行了。
聂鸣一路快马加鞭,很快来到皇城郊外的一个寺庙。
巍峨的山脚之下响着洪亮绵长的钟声,动人心魄可以洗涤心灵,让人摆脱世俗的名利纷扰,香烟缭绕古木参天,是佛祖保佑世人普度众生,与“善”离得最近的地方。
祁余被聂鸣领入一旁青砖黛瓦的房间,映入眼帘的陈设物品干净整洁,古朴的木质家具比不上宫内精巧贵重,但显然是让祁余感到更舒适放松的环境。
更令人意外的是,从里屋掀开门帘出现的身影。
“沐大哥!”
祁余眸光里充斥着惊喜,连忙凑近对方仔细打量,相比在沐府对方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如今的确恢复了不少。眼底的笑意情不自禁地流露,心里积压了太多的话,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
聂鸣任务完成,就默默离开了。
沐子辛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对方,复杂的情绪最终只剩下会心一笑:“一路颠簸劳顿,可是倦了?我去给你倒些水来。”
“沐大哥,等等……”祁余脱口而出,果然还是要和本人确认过后才能彻底安心,“圣上之后……有没有为难你?”
沐子辛回首一顿,笑道:“放心,圣上派了太医为我医治,还赏了不少名贵药材,不然我怎么能恢复这么快呢?”不止于此,皇帝还额外给了一份详尽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