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余安静地盘着库存,计算如今积累的奖金,突然听到996的邀请有些哭笑不得。一个水饺能吃出一锭银子,怕不是只吃到一层面皮儿。
“谢谢,不必了。”祁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准备。
他痴情贱受的角色若是这样就轻松下线了,多少还欠了点儿火候。
毕竟经过这么多,男人早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他了。
……
祁余丧失了吞咽的能力,却不得不服用汤药抑制毒性,男人用汤匙反复试了几次无效,便小口小口用嘴喂给他喝。
旁人连闻一下都觉得极苦难以下咽的汤药,怀颢要一直含在口里,等祁余一点一点慢慢吞咽,若是不小心呛着了,苦心喂下去的部分还得重来一遍。
一夜十几碗汤药,让怀颢尝遍世间至苦,可也远不及他内心正在承受的。
祁余轻飘飘地靠他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一缕青烟,单臂就能环住的细腰,感觉稍微一用力就会轻易折坏。
男人从未注意过生命原来如此脆弱……
更讽刺的是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如果应太师没有枉死,祁余一定会被照顾得极好。他不必经历这么多痛苦,身心受尽折磨,依旧是太师府钟灵毓秀的应小公子。
温润如玉的淑人君子高中了状元,定会被不少达官显贵的媒人踏破门槛,遇得一佳人结成美满姻缘。
而这本该美好的一生……都被自己一手毁掉了。
祁余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作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自己大概在祁余心中留下诸如铁石心肠,心狠手辣之类的印象吧……
这也是他活该承受的,一辈子不能被所爱之人原谅,背负着自己欠下的债。
突然,
祁余的领口松动,露出一截青色衣带。
怀颢恍然察觉到什么,于是小心翼翼捏住带子一端轻拖,拽出一枚黄青相绾的绳结,和青纠缠交织的黄带子上盘绕专属于帝王的龙纹。
这是……
第一次见到自己赏赐的同心结,怀颢心中五味杂陈。
指尖拨动圆润晶莹玉珠,发现接口处残留着粗笨的针脚。想象着祁余一针一线认真修补时的样子,男人鼻尖忽然涌上一股酸楚,胸口撕心裂肺一般的疼。
再回想起前夜,对方最后一次抬眸望向自己的苍白笑容,怀颢瞬间红了眼眶,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祁余昏迷前哪里是因为胸口痛,明明是用尽最后力气,想要握住于他而言极为珍贵之物。
遭受过自己那般冷漠无情的对待,他还愿意将自己送的信物贴身带着捂在胸口……
那份感情是何等真挚,他是何等纯粹善良!
再看看自己……
那些自己做下的孽!
就是把自己杀掉千万遍来赎罪,也配不上祁余那份重如泰山的炙热感情!
男人还没来得及陷入深深的自责愧疚,怀里的身体开始疯狂抽搐,张着口艰难地捯气。
怀颢顿时睁大双眼,声音都变得颤抖:“来人……太医,太医!谁快来救救他!”
祁余床前围着一圈忙碌的太医对他施展急救。
怀颢被轰出屋外,焦急地在门前来回踱步,视线时不时还要瞥一眼门缝。
齐运鸿从一旁搬过椅子摆在男人面前,手里又捧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参汤:“陛下,喝口参汤坐下休息片刻罢,您也熬了一夜了,眼下都透出乌青来了,您可要保重龙体啊。”
“不碍事。”怀颢烦躁不安地绕开齐运鸿,将手中的同心结捋了再捋,又忍不住朝门方向望去。
祁余此刻生死未卜,他根本坐不住,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什么参汤。
齐运鸿担心地欲言又止,他怎么不清楚皇帝现在的心情,祁余到了鬼门关,怀颢的魂儿必然也一块儿跟着飞过去了,可是又不是这样耗下去人就一定能好起来的。
“陛下,夜深露重,寒气侵体,您万一若是病倒了,等应大人醒来见不着您,岂不是平白要徒增忧心?”
“……”
怀颢神色一顿,驻足在原地思虑了片刻:“把参汤拿来。”齐运鸿连忙应声给怀颢递了过去,但是搬来的椅子到底也没有用武之地。
随着时间的流失,天空愈发阴沉。
冥冥之中怀颢有一种预感愈发强烈,有件事若是迟了……怕是再也来不及了。
他果断决定落实心底惦记已久的念头:“齐运鸿!”
齐运鸿:“奴婢在。”
“传旨,宣翰林学士和礼部尚书即刻进宫觐见……”
“是,奴婢这就去办。”
齐运鸿担心地用余光窥望了一眼此刻灰蒙蒙的天,这个时间找人怕是要费上一番功夫,时间紧急,容不得片刻耽误,他转眼带着旨意消失在雾色之中。
沐子辛在府中久等不到消息,连夜赶到宫门外守候,没想到会被齐公公一路领进庆慈宫,跪到皇帝面前。
窗户映着烛光,勾勒出太医们匆匆闪过的身影,清晰可见室内情况的紧急。
沐子辛却不能进去看上一眼,还被怀颢接下来道出的决定震惊不已。
“翰林学士还没有进宫,朕过后会让他起草诏书,沐尚书,朕命你即刻着手准备封后的仪式。”
沐子辛睁大眼睛仰望怀颢:“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应祐忱做朕的皇后。”怀颢神色坚定地道。
为了让祁余受到皇室列祖列宗的庇佑,男人迫切急于给他一个名分,让他成为皇室的一份子。当然,其中更多还是来自于男人的私心。
他要将自己对祁余的爱意昭告世人,让普天之下无人不知……
就算朝代更迭,时过境迁,也无法将他们二人拆散,他要将心底无处诉说的感情刻进史册,和祁余从此千古相随。
趁现在祁余或许还能听见的时候……
“微臣遵旨。”沐子辛无需怀颢多言,迅速领旨退下准备。若是祁余哪怕对自己有一点儿爱意,他也会和怀颢一样,不顾一切选择和祁余在一起。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体谅怀颢的心情。
“请陛下三思……”匆匆赶来的翰林学士喘着粗气及时劝道,“自古帝王宠爱男风者是不在少数,然而立男皇后的先例,几千年来未曾出现过一例啊……”
“前所未有,那便让朕开了这先河!”
怀颢知道对方大概率又要以祖训龙裔说事,顿时怒火中烧。这些他在之前实在听过了太多,给祁余造成的无形伤害也不计其数,两情相悦的二人喜结连理,何来的这些条条框框。
为了子嗣成亲的二人不是相爱,是利用。
能被别人三言两语轻易舍去的也不可能是一生挚爱!
男人无意中骤然升高的音量让在场众人一时间噤若寒蝉,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没能抑制住内心的焦虑,恣意迁怒了旁人。
若是祁余在身边,一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吧……
“好了……”怀颢微不可查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众人平身,再开口的态度语重心长,“朕心意已决,爱卿无须再劝,朕册封皇后的诏书,就拜托你了。”
怀颢的心终究还是在祁余身上,无暇顾及大典细节。然而典礼庄重繁复,起草诏书,制作册宝,每一个过程都需要花不少时辰,短时间内需要大臣尽心尽力通力合作才能顺利完成。
祁余正处于病危之中,皇帝是如何的在意,大家都看在眼里,也就不再有人谏言反对。
怀颢不希望草草对付委屈了祁余,传旨册封礼一切流程不得从简,以往皇后册封时的隆重一分也不能少。还下令在册封当日大赦天下,减赋税轻徭役,为新皇后祈愿积福。
齐运鸿在一旁听着怀颢一连串的决定,顺利安排下去有条不紊,完全不像是临时起意的念头。
可是心意再真诚美好,等到幸运降临却是令人可遇不可求的。
怀颢掌心紧握着同心结,期盼可以为心的那头带去力量,祁余婉和温静的面庞不断浮现在男人脑海,美好纯粹的笑容让他不由得开始美好的幻想。
想象着自己身着衮冕,牵着华冠丽服的祁余同饮交杯酒,对方会露出怎样含羞娇柔的模样。
怀颢心念电转,立即在房里寻了笔纸。
他要亲手为祁余写一纸婚书。
才一提笔,便听闻有尖锐的叫喊挣扎透过门缝传出来,化成一根根尖锐冰凉的针,刺进他近乎残破不堪的心。
“不行,朕要进去看看。”怀颢再也无法放任祁余独自承受痛苦。
齐运鸿连忙跪到他面前,深深低着头:“陛下,眼下的救治时间分秒必争,您要是进去了,太医们必然会束手束脚,对应大人无益啊……”
怀颢的语气镇定:“朕不靠近,就远远地看着,不会耽误太医救治的,你让开。”
“请陛下三思……”齐运鸿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朕说了不会耽误医治的。”怀颢不耐烦地道,上前两步。
齐运鸿退着膝行了两步,依旧没有让开的意思。此刻房间的安静,让听见门后祁余的痛苦哭喊格外清晰。
“那朕就只能什么都做不了,在外面坐以待毙吗?!”怀颢爆发出愤怒的嘶吼,双目圆睁布满血丝,凝眉垂目怒视着齐运鸿。
片刻,他终于忍不住眼底涌上一股酸楚。
怀颢何尝不知道自己进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祁余挣扎痛苦,除了等待他别无他法。他此刻的愤怒不过是痛恨自己的无能。他多想不管不顾冲进房间,用力拥住他所爱之人,替对方承受痛苦……
唯一能做的,却只有一忍再忍。
为了渡过他此生最漫长的半个时辰,怀颢在心里拜过所有佛祖,祈求过所有神明。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二人过往的一点一滴,甚至连儿时伴读时的画面也映在眼前,化作无形的钝刀戳在他身上。
让他眼中蓄满泪水,疯狂懊悔。如果能回去多好,如果能再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可是时间不会倒流。
这时,翰林学士起草好诏书跪到他面前,沐子辛也挑好了吉日,只待太医为他带来最后的喜讯。
然而,人生无常,美好的愿景并不能避免噩耗的降临。
“陛下节哀……”
老太医跪在地上,请求降罪。
“……”
男人的脑袋瞬间“嗡嗡”的,空白一片,以至于后面太医说了什么他都没听见。无须其多余的解释,仅仅四个字,对怀颢已经足够在他心里引起惊涛骇浪、地动山摇。
他的身体晃了又晃,在齐运鸿的搀扶下才勉强没有跌倒。指尖坠落的毛笔在未完的婚书上留下不和谐的巨大墨点,跌跌撞撞终于滚落在地。
对未来的一切美好幻想都在此刻破碎,成为泡影,随着祁余离去……
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能对彼此留下。
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调节此刻的心情,怀颢只知道,他的天塌了。
五内俱崩不足以形容。
怀颢踉跄着缓缓走进房间,不允许任何人跟进来,双脚似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不相信昨天还在智斗奸相意气风发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间就这么没了。
床上盖着的白布,单薄得快要透不出人形……
怀颢颤抖的手伸向祁余,停留在空中,凝望着眼前再无一丝起伏的洁白,崩溃的情绪逼近忍耐的极限,双目通红。终于,眼角有湿热的什么淌过,视线渐渐变得模糊。
无颜面对祁余,男人伸手探入白布,轻轻牵起对方的手裹进掌心。
冰凉的触感和病态泛青的肤色,彻底击溃了怀颢心底一丝侥幸的希冀。
这次,
他是真的离开了……
可是,自己还有一肚子的话没来得及说呢。
告诉他,
他爱他,
他对不起他。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忏悔。
明明相爱,结果祁余至死都不知道,他其实一直被自己深深爱着,内心孤独绝望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就和他最后那句倦了一样,没有任何抱怨。
怀颢强压着哽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累了你就安心睡罢,我在一旁帮你守着。”屋子里静悄悄的,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屋内炭火燃烧噼啪的声响,掩盖了若有似无的啜泣。
当初被祁余百般拒绝的玉如意,原来一直都静静躺在他的枕边……
天空悄无声息地飘起了鹅毛大雪,和当时他们重逢时的一样,唯独少了北风的干扰,雪花轻缓飘渺地落下,显得整个世界空虚又寂静,就连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
最终,怀颢穿素服七日,以皇后之礼下葬祁余,规格排场极尽奢华,送葬队伍长达十几里,一路护送着棺木直到皇陵。
途中有专为队伍休息而修筑的芦殿,玉阶金瓦,光彩夺目。
齐运鸿看着怀颢明显凹陷的面颊,浑身呈现出死一般的灰败,短短数日人就整个消瘦了一圈,视线呆滞无光,让人心焦得不行。
对于祁余的离世,他也感到天妒英才,十分哀痛,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还有太多事必须由皇帝亲自操持,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怀颢继续放任自己消沉下去。
“陛下,您这几日每天睡不够两个时辰,御膳也用得极少,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要垮掉的,为了黎民苍生,您也一定要保重龙体啊。”齐运鸿小心翼翼地劝道,不敢戳到怀颢的伤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