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天目青顶有提神清心、降火明目的功效。”
怀颢闻言,斜睨着瓷白茶盏中有碧绿叶片舒展,汤色清澈明净,有淡香钻入鼻腔,再加上祁余平缓温柔的嗓音,暴涨的忿怒消散些许。
若不是再次接到侯大将军的密函,得知段丞相拉拢不成,随手一挥送出黄金千两用来私下送与其他将领,拉拢意图明显,也不至于生气至此。
然而祁余并不知道密函内容,以为他还在为选秀立后而烦心,开口劝道:“陛下,充实后宫绵延子嗣,有利于江山社稷,也能平息众臣,堵住朝野的悠悠之口。”
怀颢突然变了脸色,视线锋利如刀,低沉平静的语气令人胆寒。
“如今连你也要来威胁朕?”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陛下的弃子
威胁?
祁余凝望着怀颢冷峻的面容不似玩笑, 心念电转,脑海中冒出一个女子。
她在近期的奏疏中反复出现,是被朝廷众臣推举为皇后最佳人选的大家闺秀, 当朝丞相段文栎嫡女, 也是太后亲侄女,身份相当尊贵。
如此众望所归的人选,意味着皇帝只要开了后宫的门,就等于需立她为后。
或许怀颢抵抗拖延的点是不愿接受她?
“陛下息怒。”祁余认真地道, “段丞相之女温良娴舒、国色倾城, 是皇后的绝佳人选,考虑巩固江山统治, 段丞相乃是两朝元老、肱骨之臣……”
“够了!”
怀颢不再压制心中怒气, 连带着密函产生的杀意, 扬手打翻了祁余送到他面前的茶盏。
祁余的手背蓦然被大力撞击,立刻泛起一片红,曾经冻伤的位置传来刺骨的疼,他也只是知趣地屏声敛息, 没有显露出分毫, 俯身捡拾起打落在地的茶碗碎片,不再作声。
怀颢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浓重的愤恨, 怒目瞪着祁余半晌,突然虎口掐住他的脸拉到眼前, 仿佛透过这双清澈的透明的眼眸, 就能看到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祁余被男人动作惊得一动不动。
怀颢近在咫尺的面容带着天子与生俱来的威严,如同猛兽在审视猎物, 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令人窒息, 喷薄而出的炙热呼吸落在脸上,带走温度让人不寒而栗。
“温良娴舒、国色倾城?”怀颢冷笑一声,“这样说来,应卿可曾见过段家小姐。”
深闺小姐岂是人说见就见,祁余慌忙否认:“微臣未曾见过。”
“那你方才这番评价又是从何而来,从那些没完没了的谏言中得知的吗?……你以为,考中状元就可以自满聪慧过人,无所不知,什么揣测都是对的吗? ”
男人低沉的质问充满了危险,贴在祁余面颊的手指不断用力。
“微臣没有……”
祁余被钳着下巴,伸直脖子高高扬着头,无法顺畅呼吸导致回答变得极其艰难。
怀颢对这些视而不见,心底谨慎压抑了十年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奔腾而出。
“不过是比常人多看了几本书,身为应太师之孙,就以为耳濡目染能看透朝政,妄图用你的天真愚蠢来置喙于朕,你算什么东西!”
怀颢的语气覆着霜寒,目光如炬,久违的激动血脉上涌引发头痛,失神了一瞬。等他再猛然收回视线,就看到祁余泛红的眼眶里亮起水润的光,像是会说话似的,无声倾诉着心中的哀伤。
这一刻,怀颢沉寂许久的内心深处好似被谁轻轻触碰了一下,掀起一阵涟漪。
明明面对奸人诬陷和病痛缠身,祁余坚毅的表情都不曾显露动摇半分,白玉无瑕的面容蓦然浮现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忍心再继续责备下去。
“……”
啧,不过是说了他几句,就委屈成这样。
怀颢看不得他那凄凄楚楚的模样,推掌松手甩开祁余,大步离开。
祁余一时失去平衡,纵身摔了出去跌在地上,泪水也随着惯性冲出眼眶。
提及祖父,他还是无法做到心无波澜。
然而怀颢说的没错,的确是他自以为是了。
听闻怀颢如何处决了林大人,救下自己,祁余恍惚觉得男人经过多年没有什么改变。重新接触怀颢的这段时间更是让他多次闪过一个念头,对方降罪赐死祖父或许另有隐情。
渐渐地,他以为自己了解怀颢的内心,想要倾尽全力帮助男人,却忘了对方如今贵为天子,又怎会是自己可以轻易捉摸揣测的。
齐运鸿赶进来的时候,看到地上的狼藉,连忙招呼身后的小太监:“赶快把这一地碎片收拾了。”
“是!”小太监颤颤巍巍应了一声,边收拾边用抱歉的眼神望了祁余的背影好几眼。
齐运鸿见祁余手掌慢慢渗出血迹眉头一紧,担忧道:“应大人,奴婢扶您去一旁坐着,让太医包扎下伤口如何?”他视线又落在祁余脸上两道指印,轮廓清晰的红痕在瓷白的皮肤上异常显眼。
祁余低头看了手掌,赫然多了一道三指宽的割伤,后知后觉感到伤口火辣辣的疼,独自缓慢艰难站起,朝齐运鸿微微欠了欠身:“有劳齐公公费心了,我没事,你去伺候陛下罢,不用管我。”
怀颢朝他生气是他自己僭越了,没被惩罚已是宽恕,更不该再麻烦牵累旁人。
齐运鸿看破他的心思,笑笑:“陛下被太后请去用膳,暂时不会回来,特意留奴婢为您传太医过来。”
祁余一愣,不敢置信是陛下的旨意,又知道对方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于是不再拒绝,顺从地被扶到一旁紫檀嵌玉云龙纹床塌上坐下。
宫中的长街……
怀颢闭目坐在御辇之上,神情淡漠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他察觉方才的愤怒似乎来源于某种背叛,才重新睁开双眼。
在他的童年,生母将他作为争宠的工具,打骂弄病都是家常便饭,生命甚至都受到过威胁。后来生母离世,他辗转被膝下无子的皇后收养。
原以为的新生活不曾想是另一个地狱,从无人问津的角落旋入权利的中心。
眼看着皇后和段文栎内外勾结残害其他皇子,为谋求争取更大的权利,把自己一步步推向帝位。怀颢不是没有挣扎过,而是他后来明白,只有大权在握才能有机会铲除这些毒瘤。
对此深埋的恨意,他蛰伏了十年,只待一个能够连根拔起的契机。
登基以后他凡事亲力亲为,无形中削减了中书省的权利,避免了丞相掌权蒙蔽圣听的可能。
丞相隐藏至深,祁余自然不知道其中隐情,平白受到自己迁怒,属实无辜,他又何必还要去戳祁余的伤心处。
毕竟,这场权利的斗争里,应太师已经回不来了……
翌日,
怀颢一早就吩咐齐运鸿收拾出个房间,备好所需物品,好方便祁余即日搬进去。
经过一推一摔,祁余的腿显然又不太利索了。虽不至于一瘸一拐,走起路来却迟缓许多,再加上眼下浓重的乌青,怀颢一看就看出问题。祁余移动不便,定是到家没休息多久又匆忙赶回来了。
那就干脆在宫里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养好之前都别再折腾。
祁余犹记得怀颢前日要用眼神杀了自己的表情,听闻今日旨意,又不敢再妄自揣度皇帝心思,眼睁睁看着齐运鸿派人把他日常的衣物用品,从城郊的府上运了进来……
伴君如伴虎,
那岂不是以后连睡觉都得提心吊胆?
好在怀颢安排完一切就离开了,带着一队亲卫出宫去了丞相府。
前日与太后用膳,太后提及丞相府上近日来了几名西域美女,能歌善舞,极其貌美,丞相特意设宴邀请皇帝,怀颢虽然心有疑虑,却没拒绝。
北斗高悬,新月如眉。
御驾低调停在阔气奢华的丞相府门前。亲临丞相府,怀颢借机巡视四周有没有谋反的可疑破绽。
段文栎携亲眷在门口恭迎进圣驾,没多久,一场热闹非凡的晚宴正式开演,整个大厅富丽堂皇。
怀颢并不担心会遇到丞相之女,好歹是万众瞩目的后位人选,要维持大家闺秀的矜重,但这不代表他不用防着段文栎在舞女上下功夫。
觥筹交错间,一支异域风情的乐曲响起,几名女子围绕着一个巨型花苞开始起舞,金灿华丽的露脐上衣和曳地长裙缀满珠链,随着节拍发出悦耳动听的声响。
若有似无的香气在空中弥漫,花苞在众人的期待中绽放。
片刻,花苞中现身一媚态万千的女子,纤细的腰肢玉骨冰肌,仿若花仙身着一袭红裙,薄纱飘逸在身后,散发出一阵芬芳浓郁的异香,踩着细碎舞步缓缓向怀颢靠近。
单薄的布料并不能藏匿什么利器,怀颢挥褪了侍卫,任由女子在他周围翩翩起舞,玉手轻挑,撩拨过他肩头,在他身体催起一团烈火。
怀颢察觉异常,视线跟随女子,她感受到炙热目光,身姿扭转得愈发娇艳婀娜。
就在那柔媚身影欲意攀缠过来之际,怀颢突然一把大力推开女子,横眉冷目,厉声呵斥:“大胆!竟敢以此低劣伎俩魅惑于朕,你可知该当何罪!”
女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按倒在地,等怀颢再度抬眸,全场已经跪地一片。
段文栎率先发声:“老臣罪该万死!”
怀颢不动声色地道:“是这女子胆大包天,舅舅何罪之有。”
“未能看管好府上舞姬,老臣办事不力。”段文栎斑白了鬓角,留着长须,眸光却炯炯有神,嗓音铿锵有力,“来人!快把这妖女拖下去。”
“且慢。”怀颢及时出言阻止。
段文栎神色不变,掺白的胡须都没表现一丝凌乱,倒是他身后段夫人紧张得身形微颤一下,生怕他要继续追问细节似的,怀颢顿时心下了然,随口问道:“舅舅打算如何处置该女子?”
段文栎没有片刻犹豫:“杖毙。”女子立即响起凄厉的哀鸣。
“那便按舅舅意思处置罢,舅舅有家事处理,朕便改日再来。”说着,怀颢起身穿过跪地众人,径直走向厅外,齐运鸿一声“起驾回宫”为这场戏落下了帷幕。
怀颢甫一登上御辇,口中吐出的热气急促而失去了频率。
他一早发现,伴随女子舞动飞散而出的浓郁气味,正是源于西域促进男女欢好的迷情药粉。常人浅闻一口淡香会对彼此产生吸引,芬芳馥郁的滋味儿只用一瞬,便会令男子血脉喷张。
怀颢被女子近身环绕了半支舞曲,还要气定神闲寻觅机会离开,不给丞相半分可趁之机,如今理智逼近失控边缘。
辇帘落下,齐运鸿回头就看着两个侍卫面红耳赤地浑身绷着。他自己挨过一刀,不会有男女情爱方面的想法,却依旧能敏锐意识到什么,就地打发了二人今晚不用回来当差,同时命人快马加鞭。
皇帝淡定的模样就连他都没能察觉异状,估计在场所有人也只会以为惹圣怒的是舞女不知分寸近身勾引,但是在搀扶皇帝上辇时对方滚烫的温度暴露了一切。
好在丞相府位置得天独厚,紧邻皇宫,矫健的马匹一路疾驰,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回了殿内。
而此时,
祁余正坐在怀颢的几案前,逐字阅览每一本奏疏,倏然察觉什么似的,缓缓抬眸看向漆黑窗外。
第52章 陛下的弃子
送皇帝回到寝殿, 齐运鸿终于稍稍放松心弦。
皇帝明显有意隐瞒被下药的事有蹊跷,以防走漏风声,他特意派小太监去煎些解酒的汤药, 让其余侍卫去宫殿不远处找本就不存在的香囊, 只留自己守在门外……
却没想到发生了更加预料不到的意外。
怀颢离宫之后,祁余一直在琢磨该干些什么,皇帝今日把他留在宫里,而不是直接免了他的侍读, 就说明自己在对方眼里或许还有一点用处。
既然如此, 他就该再多承担些职责,主动尽他为臣的本分, 于是走进怀颢的书房, 挥退了分理奏疏的小太监, 伏在几案认真过目一字一句,逐本归类,直到夜深。
突然,大门骤开, 冬日的寒风灌进殿内, 熄灭了案头的烛火。
有男子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内显得异常清晰,昏暗的月光无法照清来人。
祁余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摸黑走出书房, 大殿门前此时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躬着身子模样像是负了重伤, 看起来痛苦极了。他一时顾不上自己安危, 放低声音,担忧地询问。
“是谁在那儿?你受伤了吗?”
侍卫?刺客?
为何会深夜闯入皇帝的寝宫。
祁余没有得到回音, 听闻那气息愈发浑浊粗重, 担心继续耗下去会出人命, 于是一步一步靠近对方,同时柔声细语地安慰。
“不用害怕,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不会有人发现你的,你是……哪个宫的侍卫吗?”祁余等了一会儿,依旧一片沉默,“或许,我可以帮到你的。”
话音刚落,男子迈起艰难的步子……
一路撑回宫中,怀颢为了压制下腹肆意横冲直撞的无名火已用尽所有意志。
就在内心禁锢的猛兽终于要控制不住爆发的时候,眼前恰巧蹦出一只美味诱人的猎物,肌肤细如凝脂,口如含朱丹,清澈见底的眸子里含着一汪春水,纤细的腰肢看起来柔若无骨,娇嫩可口。
怀颢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眸变得凶狠且危险,本能的声音在不停向他呼喊想要找到一个可以狠狠宣泄的出口。
随着二人距离的拉近,祁余这才认出对方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