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积攒的不满与怨恨往往只需要一根非常细的导火索,便让原本尚能维持体面的夫妻之间爆发了一场十分可怕的战争。
沈时安8岁那年,沈继本着我不舒服别人也别想好过、破罐子破摔的念头,一气之下将他所知道的所有女方家的丑事公布了出去,辞去了在SA 的所有职务并陷入了与沈时安母亲长达两年的离婚官司纠纷中。
其间沈时安的母亲结识了另一名外籍男子,并瞒着沈家所有人与其保持着长期的不正当关系。
直到最后官司成功结案,这件事情引起的风波才算是告一段落。
沈继曾经不止一次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中说过,安城这个地方的每一方空气呼吸起来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恶心。
不带任何一丝留恋地,沈继在他35岁那年不顾沈家全员的阻拦,与友人搬至瑞士定居合伙经营了一家滑雪场,自此切断了跟自己身边亲人朋友间的所有联系。
包括沈时安的奶奶去世的时候,二叔曾尝试过用电子邮件联系他,最终发过去的消息也是石沉大海,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复。
“我其实打从记事开始,大多数时间都是跟着爷爷奶奶在生活的。”沈时安一边说着一边垂眸盯着地面,自嘲般笑了笑:“为数不多跟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就是听着他们无休无止的争吵。”
“后来那个男人要带我妈去美国,我还曾经自作多情地以为她至少会顾及一下我的感受。”沈时安说着笑意更深,带着显而易见的苦涩:“她真的是说走就走,甚至没有等我放学回来见上一面。房间里就像从未住过人一样被搬空了,找不出一点她生活过的痕迹。”
“江凌。”沈时安说罢抬眸望向他:“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的,只是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没有什么再提的必要了。”
江凌曾经对于沈时安父母事情做过多种猜想,也曾经一度以为沈时安是因为没有完全信任自己,才刻意不提。可现在这些话真的由他口中说出来,江凌却不禁开始懊悔。
童年的遭遇横在沈时安的心口无疑是一道伤,现在让他把伤口撕开来给自己看,再想起早上自己曾说过的那些话,多少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但其实,有误会当然也是要说出来的。曾经的沈时安在江凌的心中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然而面对爷爷的离世还有他对于自己童年生活的坦白,也让江凌逐渐看清了一件事。
自己心中所崇拜的这个完美男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主角光环,他也有深藏在心底不想为外人道的苦衷,也需要有人去理解他、需要有人来疼。
思及此处,江凌挪了挪身子向沈时安靠近了两步,无声牵住了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沈时安回握他,动了动唇,言语中带着无尽的失望与落寞:“现在连我最亲近的爷爷也离开我了。”
“江凌。”沈时安轻声唤了他的名字,须臾之后,缓缓道:“我什么都没有了。”
就这一句话狠狠戳中了江凌的心窝,他朝着爷爷遗照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随即跪在地上直起身子抱住了沈时安的头。
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般,江凌柔声在他头顶重复道:“时安,你有我,你还有我。”
沈时安将头埋在他的胸腹紧紧回抱住他,闭眼沉默了下来。
江凌听到他呼吸的声音很重,不知道是不是想哭,但应该是在极力调整。
刚想开口告诉他,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沈时安却在这时突然开了口:“我现在只有你了。”
“之前洛可说我跟你结婚是因为害怕重蹈我父亲当年的覆辙,所以找一个普通人来摆脱被联姻家族胁迫操控的命运。”
沈时安说着兀自顿了顿:“不是这样的,我喜欢你才会跟你结婚。除了我自己,没人能操控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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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安这猝不及防的一句表白,让江凌的心随之狠狠震颤了一下,惊得他直接愣在了当场。
曾经在摩天轮下,圣泉水边许过的的愿望,江凌其实从未想过有一天真的会实现。
然而现在真的实现了,除去爱意得到回应的幸福感,其中还夹杂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爷爷的离世于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而言都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身处现在这种情境之下,绝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思及此处,江凌微微定了定心。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陪着沈时安一起处理好爷爷的后事,再陪着他静待失去亲人这个痛苦的伤口慢慢愈合。
之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究竟要怎么处理,还是需要沈时安心绪都平静下来之后再好好谈一谈。
奶奶受伤、爷爷离世、包括自己与沈时安之间即将到期的那一纸协议,虽然眼前所有的事情都纷乱如麻地混缠在了一起。
但万幸,沈时安的一句喜欢,足以支撑江凌冲破一切阻碍,毫不犹豫地再次奔向他。
爷爷离世的第三天早上,沈家上下,包括来吊唁的宾客全部聚集在了殡仪馆的告别厅里。
沈老爷子离世的消息并没有在圈子里刻意广而告之,但是不少人听说之后还是早早就赶过来了。一方面是沈家如今在安城的势力就在这摆着,另一方面,沈家三代人纵横商场多年,多多少少还是交到了一些知心的朋友。谁是真心实意来吊唁的、来帮忙的,谁是碍于情面来走个过场,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也都能看出来。
临下葬前,周萍告诉沈时安:“你爷爷其实很早之前就交待过,让把和你奶奶的合葬墓变成衣冠冢,把他们两个人的骨灰撒到海里。”
由于眼睛哭得已经肿了起来,周萍今天特地带了一副墨镜。她将镜子轻轻往鼻梁上推了推,继续哽咽道:“他说他这一辈子在搞事业上花费了太多的精力,现在终于解脱了,想带着你奶奶出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看看。”
在发病当天,沈老爷子拉着周萍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叮嘱:“交待你的事情不要忘了。”
现在周萍说了才知道,原来老爷子心里头惦记的竟然是这个。
死者为大,既然爷爷有交待,小辈们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待进行完所有的流程,爷爷后事的处理也算暂时告下一个段落。
依照丧礼最后的规矩,沈家男丁需要在当天宴请宾客,感谢大家来送了老爷子这最后一程。
周萍由于连日来的过度伤心以及劳累过度,自墓园出来之后就开始泛起了头痛。众人商议了一下,最后决定由江凌先送周萍回家,二叔和沈时安则留在酒店里招呼客人。至于沈韵停,距离高考的日子也没剩下多少天了,他需要立马赶回学去。
江凌将周萍送回老宅后独自回到了家里。
自从奶奶出事以后,江凌这还是第一次踏足别墅这边的家里。
虽然钟点工有定时上门打扫,屋子里的卫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自己和沈时安今日都不常回来的原因,总觉得突然之间就少了几分人气,到处都显得冷冰冰的。
脱掉衣服在浴缸里泡了个澡,江凌将自己的身体埋在冒着腾腾热气的池水里,驱赶掉连日来身心操劳的疲惫。
之后穿着家居服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客厅以及各个屋里的窗帘全部拉开,让充足的阳光照射进来。又给主卧的床上换了一套干净鲜亮的床上用品,等沈时安回来,江凌认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蒙着头躺在被窝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然而在江凌把桌边的杂物都收拾到床头柜的抽屉里的时候,他却猛然间又看到了当初自己与沈时安签订的那份协议。
协议上有明确表示,自沈爷爷离世起,甲乙双方皆有权利随时终止婚姻关系。
江凌心道,若真是按照这白纸黑字上的条条框框来,他现在大概率得开始收拾行李,再选择一个周内的早上跟沈时安到民政局办离婚手续。重新恢复到单身的状态,拿着沈时安给自己承诺过的那些股份补偿,体面地退出沈大佬的生活。
可是很显然,由两人目前关系的发展看来,这婚大概率是离不成了。江凌至今回忆起沈时安说“喜欢你”那三个字的时候,心还是会止不住地砰砰跳动。
但是沈时安……江凌想到这里不禁顿了顿,他还会记得那晚对自己说过的这句话么?
第77章 “想离婚?不可能!”
沈时安悄无声息推门进来的时候,江凌手里正拿着一份文件站在床边发呆。
江凌原本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这么个人,但是随着沈时安的靠近,扑鼻的酒气迎面而来,却将他的思绪由缥缈处瞬间拉了回来。
“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沈时安一向是极少饮酒的,今天也不知道是别人灌他灌得多,还是他因为爷爷的离世过于伤心,故而放纵了自己,走路的重心都变得摇摆不定了起来。
上前扶住他的胳膊,江凌下意识地把人往床边带,却在不留神时被沈时安一把将手中的文件抽走,尴尬地停在了原地。
“婚、前、协、议、书。”
沈时安一字一顿、口齿不清地念出了标题上的五个大字。须臾之后眯着眼摇摇晃晃,有些委屈地冲他嘟囔道:“江凌,你怎么还想着跟我离婚啊?”
江凌从未见过沈时安这般孩子气的模样,又让人无奈又觉得好笑,遂抬头对着他眨眨眼,故意问道:“这玩意儿不是你当初要跟我签的吗?现在怎么?不想认账了?”
沈时安原本是将自己整个人的重心依附在江凌的身上,听见他这么说,瞬间警觉地站直了身体,沉着眸子打量了他几秒。
片刻间,一把揽过了他的腰,对着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一下。
江凌吃痛,又因着沈时安身上酒气过重,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人推开。但沈时安倒没显得很生气,只是不屑地勾着唇角轻哼了一声,须臾之后,面露得意,抬起手三两下一扯,便将手中的这份协议撕成碎片撒在了地上。
这酒疯撒得人措不及防,江凌瞪直眼睛说了一个“你”字,然而话音还未落地,却猛然间落入了一个久违熟悉的怀抱。
“江凌。”沈时安的下巴只在江凌的肩窝上,唤了他的名字后告诉他:“想离婚,不可能。”
说完之后打了个酒嗝,又迷迷糊糊补充道:“想走可以,但你必须……带着我一起。”
被沈时安这副样子搞得哭笑不得,江凌抬起手箍住他的腰,顺着脊柱一路抚到了他的后背上:“你这是到底喝了多少啊……说话舌头都打结了。”
过了一会儿见人没反应,江凌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道:“时安?”
“沈时安?”
抬头深深叹了口气,江凌换了个姿势用力,架住人的胳膊往床边挪了两步最后将沈时安放倒在枕头上。
额间几丝凌乱的碎发遮住了紧闭的双眼,沈时安脸颊泛红,嗓间忽而泛起一阵干涩的灼烧感,故而皱着眉扯了扯领带。
江凌跑去厨房倒了杯水,扶着他后颈半坐起来喂他喝下后,又将他放回到枕头上,准备帮他把领带和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
然而上衣的扣子刚刚解开三颗,在看到沈时安脖间挂着的那个观音玉佩的时候,江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脑海里即刻浮现了在老宅的书房里,爷爷将另一只玉佩递到自己手里时那副慈祥而满怀期待的模样。
眼眶忽而泛起一股酸涩,江凌转头深呼了一口气。之后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把那个玉佩拿出来也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之前守灵熬了几个大夜,难得躺在床上睡个了整觉,江凌被沈时安揽在怀里睁开眼的时候,一束阳光早就已经从东边的窗户缝里悄悄钻了进来。
饶是如此,他清醒的时间还是要比醉酒的沈时安要早上一些。
捡了自己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起床,江凌在客房的浴室洗漱过后,在厨房煎了两个蛋,又拿出小锅煮了些牛奶。
在处理爷爷后事的那三天时间里,沈时安从头到尾都保持着镇定,即使在告别仪式上眼看着遗体即将被推去火化的时候,周萍已经哭得几近晕了过去,他也只是沉着眸子抿紧了双唇,强忍着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然而即使他不说,江凌也能感觉得出来。在一个人的情绪陷入极度悲伤中的时候,越是这样故作坚强地绷着自己,在人潮散去后却越是容易瞬间陷入到崩溃当中。
像沈时安这样一个从不饮酒的人,用酒精将自己麻痹到人事不省,或许于他而言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发泄吧。
江凌也曾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失去过亲人,太能理解现时现刻的沈时安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
伤口需要时间去慢慢抚平,然而自己能做的,就是在沈时安失意难过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照顾好他的生活。大到一个拥抱,小到清晨餐桌上的这一个煎蛋、一杯温热的牛奶。将自己关心付诸于生活中点点滴滴的细节里,给予对方很多的爱。
然而半小时之后,面对一桌丰盛营养的早餐,江凌没有等来从床上苏醒的沈时安,却等来了团长的电话。
从对方在电话里说话的语气判断,江凌隐约察觉到这次通知他回去的目的应该和乔弗里的面试结果有关。
结果谁成想他的第六感竟然这么准,在一路去到团长办公室的路上听到那么多人对他说恭喜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