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痛
史薇的家位于某家属大院的3栋。正值春天,楼下开满了紫藤罗花,犹如瀑布一般,令人目不暇接。史薇背着盛毓潼上楼,楼道里暖黄的灯光照得两人的影子就像黑白电影里的小像。盛毓潼匀称的呼吸就在史薇的耳边,轻轻的,慢慢的,像一剂安定剂推进史薇的心脏。
如果就这样走到地老天荒,就好了。
匆匆离开塔校后,史薇渐渐也到了适婚年龄。适婚年龄的哨兵和向导都会由联盟介绍着相亲。史薇向来能躲则躲,躲不了,便越级报告,说她身份具有保密性质,不方便恋爱。
她的父亲是遇刺身亡的史德威,这一点没多少人知道。
可总有人是拒绝不了的,颜如珏就是这样找到史薇的。那时在骷髅军营的驻扎地,史薇第一眼见到颜如珏,差点儿下巴脱臼。颜如珏抱着她哭成了泪人。
“你怎么谁都不告诉,谁都不告诉啊……”
当天晚上,颜如珏成了骷髅军团的贵客。史薇对她很客气,有好吃的都尽量先给她。颜如珏说:“我还记得,你以前还怕我多吃了你给小哨兵烤的东西。”
史薇只是笑:“你现在多吃点,把以前没吃到的都吃回来。”
“你会考虑和我试试看吗?”
史薇告诉她。她说,颜如珏,人不是非要爱一个人的……
“撒谎。”颜如珏说。
史薇真是在撒谎……她希望颜如珏能说点儿别的。
到了家门口,史薇用虹膜刷开了防盗门。她把盛毓潼缓缓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再回身关掉了房门。屋里没有开灯,但通透的窗户引入了月光,照得地面亮堂堂的。她打算给盛毓潼找醒酒药,于是起身去开灯,手刚摸上插板,耳朵后就传来一股热烘烘的气流。
盛毓潼寸步不离。史薇说:“盛毓潼……”
“不要丢下我。”盛毓潼喃喃。
“好,”史薇说,“我不丢下你,我给你去找醒酒药。”
史薇家里不常备醒酒药,找了一遍没找到,她改为泡浓茶。饮水机坏了,烧不了热水,她用锅接了矿泉水去灶上烧。烧着烧着,眼泪就啪嗒啪嗒落进锅里,化为一缕缕水气。
史薇煮好浓茶,她出来找盛毓潼。盛毓潼就随便睡在玄关的地上,竟像是害怕史薇跑了一样。史薇张口:“盛毓潼……”
她的声音都抖了。她只忍心如此呼唤她,也只呼唤一次。
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盛毓潼捉住,整个人向地上倒去。史薇连忙反制,她用力一推,盛毓潼的身体重重撞上了墙壁。碎发遮住盛毓潼的眼睛,她吃痛地呻.吟一声,又瞬间扑了上来。
两人厮打在一起,史薇的家成为她们的战场。她们撞上桌子,桌子上的果盘就哗哗啦啦倒下来,她们撞上书架,书架上的书就扑簌簌倒下来,最后她们撞上电视机,终于换来楼下邻居的一声怒喝:“楼上的你们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就在史薇想要答应的一刻,她猝不及防被盛毓潼扑在身下。
月光和满地狼藉见证了两人的战斗,史薇和盛毓潼两人都气喘吁吁,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史薇的脸上挨了盛毓潼一拳,嘴角破了,她尝到了鲜血的滋味。
那双细长的手慢慢抚摸起史薇的嘴角,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轻巧,如同一缕春风。一直眼神躲闪的史薇鼓起勇气,抬眼和盛毓潼对视。一刹那,她从盛毓潼的眼中看到了无数复杂的情绪,有爱,有恨,有迷恋,有冷漠……
新伤叠旧伤,呼唤出的声音都变了。
她说,"小潼。"
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盛毓潼的头一偏,吻上了史薇的嘴角。柔软的触感在嘴唇和脸颊暧昧的边缘游走,带着一点点薄荷的香气,冰冰凉凉的,让史薇堕进深海又不时被托举出海换取片刻的清醒。
好像是最后一次似的,史薇依稀看到盛毓潼眼角划过的泪痕。她想说些话,可想了想,只有一句——
“你原来抽的是薄荷烟啊……”
史薇喃喃,她极度缺氧。她看到盛毓潼抬起的手停滞了一下,继而来扯自己的领口。史薇下意识绷直了身体。
"盛毓潼。"几乎有些严厉,盛毓潼如她所想的那样停了下来。黑暗里,她那双眼睛就像星星,一闪一闪。
"对不起,"盛毓潼叹了口气,"请把今天晚上的事给忘了吧。"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史薇打断她,因为紧张,呼吸都变得急促。她说:"如果你真的想,我可以……"
盛毓潼没有说话。也许是当下的气氛,史薇突然如释重负,她试着安抚盛毓潼:"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教你。"
"教我?!"黑暗中,盛毓潼的声音都尖锐了许多。她讽刺道:"你能教我?"
好胜心涌上心头,史薇翻身将盛毓潼牢牢钳制在下方。那个人现在就如同待宰的羔羊,毫无反击之力。史薇觉得盛毓潼好像瘦了,可是身体柔软得像一滩水。
"放开我!我觉得你恶心!"
盛毓潼拼命挣扎起来,她内心有无限的委屈。她不该来这个聚会,不该来史薇家,她后悔,后悔死了。她哭着:"史薇,你不能这么对我!"
史薇心都要碎了,可盛毓潼在她面前这样哭诉,她却觉得解脱了。这就是她这么多年等待的一个画面。
"你哭吧,"史薇放开她,"实在不行,你打我。"
"我恨不得杀了你!"
盛毓潼扑上来,一拳一拳都捶在史薇身上。史薇默默忍受着。就在这时,一团巨大的光亮出现在二人的身侧,史薇缓缓抬起头,看清楚那是什么后,她变了脸色。
“结合热?我们两个是哨兵,怎么会产生结合热?”
盛毓潼反应过来,她就地一滚,眨眼间就到了门外,留下史薇一人还在光亮之中。
“快跑啊,还愣着干嘛!”盛毓潼着急地说。
还未来得及跑开,结合热的光亮已穿透了玻璃,照得整个城市亮如白昼
结合热
盛毓潼跑得够快,结合热没有烧到她。相比之下,史薇就没有幸运了。结合热触发后未进行结合,不至于造成身体上的,但跑得慢的一方必然要饱受精神上的摧残。
饶是史薇,也几次昏死过去。
第二天探病时间一到,龙仪就颠颠儿地跑来了。她一看到史薇,就没憋住笑。史薇没好气:“有什么好笑的?”
“我真该给你拍张照片。”
“一边儿去。我的热闹也是你能看的吗?”
龙仪笑得更夸张了,她说:“何止是我能看,今天早上怕是除了边远地区,联盟全体人民都看到了!”
史薇恨不得昏死过去,偏偏龙仪还在一旁火上浇油。
“来,史薇上校,我来给你念念我市发行量最大的花边杂志对于本次事件的态度——《震惊!某哨兵上校夜会小哨兵,单方面被结合热烧伤是否另有隐情?》”
“不满意?我再换一份给您念念,《惨绝人寰!两哨兵竟生结合热,这是人性的覆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还不满意?那我再给你念一念青年自由报的评论,《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不结合,二者皆可抛——谈当代青年哨兵向导婚恋观》。”
“龙仪,差不多就行了。”
史薇坐在病床上冷冷地掷出这句话。龙仪立马消停了:“你不想看我就拿出去扔了。”她把报纸交到护士手上,护士看了眼史薇,又看了眼报纸,很是惋惜地摇摇头。
史薇感觉很憋火。
“史薇啊,你和盛毓潼,到底做了什么?还搞出这么大动静,”龙仪揉揉鼻子,“我今天见到你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史薇拿起床边的水瓶就朝龙仪砸了过去。
“我错了,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提这件事了。”龙仪连忙对天发誓。但消停了一会儿,她又不安分起来:“盛毓潼来看过你没有?”
“还没有,不过外面记者那么多,她也进不来吧。”
“你想不想让她进来?”
“不想。”史薇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
史薇说不上来,这是种纯粹的直觉。她含糊其辞:“她不来就不来吧。”
第三军团训练驻地,沙丽慌慌忙忙冲进宿舍。宿舍里正有一群人聚在一起打扑克。沙丽叫起来:“别打了,魔鬼来索命了!”
众人慌慌张张起来,把扑克牌藏到被子底下,装作正在聊天的样子。就在这时盛毓潼进来了,她脸上罩了一团乌云,看上去心情相当不爽。
沙丽暗自祈祷,别喊我别喊我别喊我。
“沙丽姐,麻烦你出来一下。”
沙丽站起来,视死如归。
“你不是说,向导提纯素没有任何副作用吗?”盛毓潼问。昨日触发结合热实在蹊跷,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为了镇定情绪,最近服用过向导提纯素。
“说不定不是副作用呢……”沙丽声音越来越小,“联盟也没规定触发结合热是副作用吧。”
盛毓潼沉默,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罐。“喏,这个还给你,”盛毓潼说,“不管怎样,谢谢你。”
沙丽却犹豫着收不收,看沙丽犹豫地模样,盛毓潼问:“怎么了?”沙丽支支吾吾:“你这可是罪证,我收了岂不是就成共犯了?”
“你不都说了,联盟也没规定出发结合热是副作用?”盛毓潼反问,“而且她不会来找你麻烦的。这向导提纯素本来就是你的,我现在用不到了,你就收着吧。”
沙丽才拿好提纯素,盛毓潼摊出手:“望远镜还给我。”
“怎么了?我昨天的表现你不满意吗?”
“不满意,演技太差了。”
“盛毓潼你个周扒皮!”沙丽大叫起来。
“我倒数三声,三,二,一。”
“好吧,我给你,等我去宿舍给你拿。”沙丽不情不愿地说。
医生查房时间到了。一圈儿白大褂站在史薇的病床前。他们还没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领头的医生面色有几分尴尬:“你这种情况,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一般来说,只有哨兵和向导在动情时精神产生联结才会触发结合热,两个哨兵,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谢谢您。”史薇微微点头。
医生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您确认她是哨兵吗?”
“我确定,但我同样有一个问题,我们联盟有多少向导的信息素是薄荷味的?”
“这……我要向联盟提交申请报告才能知道。”医生笑笑。
“不,我不问别人,我就问一个叫沙丽的向导。只查一个人,用您的权限应该能很快查到吧?”
医生这才笑起来:“我立马就给您查去。”
医生走后,龙仪一脸肃穆:“你们昨晚到底有几个人?”
史薇翻了个白眼,拔出桌上的水果刀就朝龙仪投去。龙仪向下一蹲,水果刀稳稳插在了门上,唬得正要进来的颜如珏退了出去。
“脾气一直这么大,还是只冲我这么大?”颜如珏问。
毕业后,颜如珏没有做军官,而是去了文工团。她的一头黑色长发染成了金黄色,更显得肤白如雪,神采动人。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打动过史薇的心。颜如珏渐渐对自己不自信起来,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她又做了史薇六年辅助向导,可是依然什么都没得到。她开始画了大浓妆,比起军人,她更像一个大明星了。
“抱歉,颜如珏,我没看见你,”史薇愧疚地说,“你这么爱漂亮,不小心破相就麻烦了。”
颜如珏说:“在聊什么,连我来了都不知道。”
龙仪赔笑:“在聊……”
“盛毓潼,”史薇毫不隐瞒地说,“如果不介意就坐吧,我和龙仪还要接着聊。”
颜如珏也很坦然:“这些年,你在我面前提她还算少吗?坐下听就坐下听喽。”她找了把椅子坐下,就用随身带的匕首削起了苹果。龙仪留神看了看,说:“您这削的是兔子呢?”
“嗯,还不太熟练。”
史薇深深看了眼颜如珏手上那个被削得四不像的苹果,好半天才扭过头。护士又进来了,她敲敲门:“请问我现在方便进来吗?”
史薇从床上坐起来:“量体温吗?”
“不,有人送东西给你,”护士把一个黑色的包裹交到史薇手中,“是个哨兵。”
史薇接过包裹,拆了进来,拆掉黑色的胶带,里面是粉红色的塑料袋,去掉塑料袋,里面是黄色的胶布,再拆掉黄色的胶布,又露出白色的塑料袋……
龙仪笑了:“这人送俄罗斯套娃呢。”
拆到最后,史薇拆出了一个年代久远的望远镜,望远镜的镜身已经略略磨损了。但通过它的镜头,可以看出保管它的人一直很爱惜它。
“送望远镜的人在哪儿?”
护士说:“已经走了。”
史薇当即跳下床,双脚落地时,她浑身都痛了一下。但她顾不得许多。她随手拎起衣架上的外套,飞快向门外跑去。
争执
史薇从备用电梯直达一楼,绕过记者群,来到医院的后门。盛毓潼就站在红色的废弃医疗物品垃圾箱旁边,抱着手臂。她穿着第三军团的迷彩服,臂章上有一只飞翔的老鹰。
史薇缓了脚步,气喘吁吁。
“为什么把望远镜还给我?”史薇说,“你不想和我再有联系了?”
“不想了,”盛毓潼干脆利落,“我接受不了两个哨兵触发结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