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教什么,站姿坐姿什么的,提前开开小灶。”
杨乃宁穿好军礼服,礼服上的挂件缠在一起,半天分不开。
“我帮你吧。”史薇说。她出手帮她分开细碎的金属锁链。
史薇素来细心,但杨乃宁没觉得她在穿衣这样的事情上也有研究,很是意外:“班长,你还会这个?”
史薇调好挂件,还退后几步打量了几下,像是没听到杨乃宁的话。
“挺好看的。“史薇笑了笑。杨乃宁还有些不好意思。而史薇又走近,这次没有出手:“帽子歪了,你自己调一调。”
杨乃宁对着镜子,镜子里的她……说不上来,夸好看,杨乃宁自己都害臊,但确实改头换面,崭新的一个人了。
“我让盛毓潼看,盛毓潼会不会认不出我?”
杨乃宁随口一说,史薇挑起眉毛:“怎么还专门让你的小老乡看?”
“除了她,也没多少人知道以前的我。”
杨乃宁对这副装扮满意极了,不由自主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转了圈,她猛地涨红了脸——她也太忘情了,史薇还在旁边看着呢。
她不敢看史薇,史薇却说:“我们要不比一比?”
杨乃宁问:“比什么?”
穿成这样,比单兵项目可太糟蹋衣服了,杨乃宁舍不得。
史薇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咱们下去,让你小老乡看看,咱们谁比较好看?”
杨乃宁没把这事当真。然而一下塔,史薇拉住她胳膊直奔盛毓潼的时候,杨乃宁心真慌了。
“班长,你还真比?”
两人却已经到了盛毓潼面前。盛毓潼愣愣的,似乎被迎面冲来的两人震住了。史薇拉住杨乃宁,小声冲盛毓潼说:“盛毓潼,我和杨乃宁谁比较好看?”
场里大多数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好在盛毓潼远离人群,史薇的问题只有她们三个听得到。杨乃宁只觉得要死了。
盛毓潼倒是看得很认真,过了一会儿,才说:“都挺好看的,我分不出来。”
杨乃宁脸上发红,史薇只是笑。
新生必须在上午十点前赶到天枢塔校。塔校专门配了一张大巴车帮助学员赶路。盛毓潼在大巴车上找到一个空位,坐下来,她目光不经意和史薇接触,史薇冲她微笑。
盛毓潼慌乱了一下,低头避开视线,假装看起车上放置的塔校就读注意事项。可是字一行行的,飞来飞去,就是飞不进她的眼睛里。也许是她丧气的样子引起了杨乃宁的注意,杨乃宁走到她身边,猛地打了一下她的帽子。
“呆子!”
盛毓潼一惊,杨乃宁拿走她手上的手册:“天枢塔校新生入学……不用看这个,我不都教过你了?”
她把手册又放到盛毓潼手里,还想说什么,可想到早上史薇那突如其来的操作,她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如何穿着这身衣服面对盛毓潼。
“到了塔校别四处乱跑,我会来找你。”
盛毓潼心不在焉,只是胡乱点头,杨乃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史薇在车头——
“乃宁,快开车了,你还在做什么?”
“不说了,呆子,照顾好自己。”
杨乃宁匆匆叮嘱完,就抬起头冲史薇憨笑:“班长,我这就来了。”她快步走到前排,史薇伸出手护着她坐下,顺带拍了拍她的背。
“各位学员,”史薇拿起扩音器,边走边说,“请检查你们的安全带,安全带一定要扣好,我们的路途会非常颠簸,如果晕车的话可以坐到前排。”
她走到盛毓潼这一排,发现盛毓潼茫然地坐在座位上。盛毓潼没找到安全带在哪里。史薇留神一瞧,安全带全让盛毓潼坐到身体下面去了。
“你站起来。”史薇说。
盛毓潼一个立正,重重撞上了前排,把前排的人都吓了一跳。史薇把座位上的安全扣拿起来。
“坐下。”
盛毓潼坐了下去,而史薇捏住安全带的卡片,把它插入插口,再和着盛毓潼的腰围用力系了系。安全带这算是扣好了。
“还有没有人安全带出了问题?”
史薇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往后排走。
路途果然如史薇所说,非常颠簸。一路上,盛毓潼痛苦得紧闭双眼,她好像回到童年的体育课,课上她一遍又一遍地翻跟头,翻得头晕目眩。她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有一股力量即将冲出她的身体。
“哇”地一声过后,她吐了。
四周人纷纷躲避,车内一阵骚乱。“停车!”不知是谁喊了这一声,对盛毓潼来说却不如不喊。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呕吐物溅了一地,还弄脏了她的新裤子。
“你还好吗?”
史薇赶过来,她轻轻拍打盛毓潼的背。
盛毓潼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前是史薇递过来的迷彩色水壶。史薇照顾着她漱了口,再打开窗户让盛毓潼把水吐了出去。
“好点了吗?”史薇问。
盛毓潼心口上压了块大石头似的,喘不上气。她说:“我好闷。”接着身体随之一轻,是史薇解开安全带,把她架了起来。
盛毓潼头重脚轻地下了车,重回地面,迎面而来的大风往她的肺里灌入大量新鲜空气。盛毓潼张开嘴大口大口吸着,她觉得自己重获新生。
“再喝点。”史薇又把水壶递过来。
盛毓潼含了一口水,再吐到地上。这回她的大脑终于清醒了。与之而来的则是不好意思,她把车给弄脏了,那个水壶好像还是史薇的。
“我会赔你一个水壶的。”盛毓潼说。
“赔什么赔?水壶我有一堆,你先别想着这个。”
史薇看她这副模样,心疼之外,还有更深的忧虑。她想到飞行失重课,即便是不晕车的人,上了也没几个不难受,更何况盛毓潼这样原本就晕车的?
也未必是晕车,可能还有别的因素,比如气流不畅。像装甲课进步战车,步战车里没有新风系统,无论冬夏都能把人闷出中暑症状。
多想无益,史薇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晕车药,让盛毓潼吃下,又摸摸盛毓潼的脑袋,安慰道:“没事了,收拾一下,待会儿你坐我旁边。”
等盛毓潼和史薇上车,杨乃宁已经把残局收拾好了。史薇让杨乃宁到大巴后头找个位置,自己拉着盛毓潼在身边坐下。离晕车药发作还有些时候,看盛毓潼有些拘谨,史薇主动聊了起来:
“你去过哪些地方?”
盛毓潼只是笑笑,她几乎没出过什么远门。史薇连忙说:“没必要说多远,从盛家堡垒到大树营也算。”
“那最远就到大树营吧。”
史薇握紧了盛毓潼的手。她说:“晕车不是很大的事,你刚成为哨兵,还没办法调节五感,可能对于方向转换过度敏感,所以才会这样。像我,像我第一次去天枢塔校的时候——”
史薇撒了个谎:“我也控制不好五感,我吐得比你还惨烈。过了好久我都不好意思面对我那些同学,后来她们和我说,没关系,刚成为哨兵都会这样。”
“真的?”
“当然是真的,”史薇心虚,声音却很大,“难道我还会骗你?”
“我还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特别普通的人,才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盛毓潼说,“其实班长,今天虽然没有人和我说,我也知道,我挺丢人的……”
“你哪里丢人了?你是新生,所以你以为很多事情,只有你会做。但我已经见许多人做过了。所以相信我,你和别人一样,今天的事没什么好丢人的。”
“班……”
“盛毓潼,我命令你,不准再说话了,”史薇按住盛毓潼的头,往自个儿肩膀上一摁,“靠这儿,赶紧睡!晕车药又不能吃太过,你一直说话,药效过了怎么办?”
盛毓潼挣扎几次,都被史薇摁了回去。可盛毓潼还是闷声来了句:“班长,疼。”
“疼……”
史薇移开盛毓潼的脸,看到肩膀上一排锐利的肩章在盛毓潼脸上生生印出了棱角。一时竟说不出话,一开口就打结:
“对,对不起。”只是盛毓潼迷迷糊糊的模样,又让她忍不住想笑。
“你等着啊。”
史薇一把拽下肩章,复又把盛毓潼摁在肩膀上。没过多久,盛毓潼就睡熟了。
只是此刻史薇彻底睡不着了。她手里握着肩章,愁得想捶玻璃,却又怕玻璃被自己捶烂了。这军礼服又得送去补了,钱是小事,后勤部那些人消极怠工的模样令史薇窜火,她当真不想再去一次了。
该把学会针线活提上日程了。望着窗外匆匆掠过的树影,史薇的心却是静悄悄的,好像一面镜子,任谁走过,都不留痕迹。
逃兵
一组雪白的建筑群从遥远的地平线后浮现,天枢塔校已然不远了。
瘟疫年代结束后的一次画展上,有天枢塔校曾经的学生交出了一组素描作品。泛黄的纸张上,造型各异的三角体舒展着曼妙的平面,使得这所学校宛若荒漠中的神迹。不错,在它曾经的学子心中,这所学校真如神迹一般,神圣不可侵犯,是他们发誓一生为人类生存奉献生命的启蒙之地。他们的祈祷是火炮,他们的祷词是汗水,他们的神明是人类永恒的生命。
但是比起这些抽象的素描,普通人更能直观感受到的是画展入口那串触目惊心的数字:天枢塔校的毕业生截止胜利日,存活率仅有16.31%。
随着学校逐渐接近,史薇差不多也该最后清点一遍新生了。她拍了拍盛毓潼,连叫了几次“新生”,盛毓潼才慢慢睁开眼。
“咱们快到了,准备收拾一下。”
史薇嘱咐完,就起身拍起了后一排人的肩膀。路途艰辛,不少人都睡了。虽然史薇身上别了扩音器,但她不忍心用扩音器吓唬她们,而是选择一个个叫醒。走到大巴车末尾,人几乎都醒了,史薇才喊着:
“学员们,天枢塔校马上就要到了。检查你们的随身物品,并捡起你们制造的垃圾。你们的大件行李,我们会统一运往仓库,所以待会儿下去不要排队拿行李,记得听指挥。”
“你们的团队编号,暂定为一号,我说一连集合,意思就是让你们以我为中心排成四行横队,听明白了吗?”
没什么人回答。懒散的新学员未经过训练,注定和职业哨兵的质素天壤地别。史薇有耐心把他们带好,她表现出了耐心,接下来就该是她对新学员严格的要求。
“听明白了吗?我说了,你们听见了,就要回答,是!“
“是!“
史薇所带的一连是第一个返回天枢塔校的。史薇整好队,陆续又有其他大巴驶入校园。新生们彼此好奇地打量着,但更多时候还是在看统一军礼服着装的高年级。乌泱泱的迷彩大军中,她们宛若一只只优雅的黑天鹅,轻松脱颖而出,只是一举一动都散发着不苟言笑的肃杀,令人生畏。
盛毓潼被史薇安排在第一排排头,她听到后面别的学员在小声议论:二连的临时连长看起来最不好惹,皮肤偏黑,嘴唇还那样薄,不管别人和她说什么都像沉着个脸。不如一连的连副杨乃宁,说话有趣人也活泼。
而史薇,扎眼得没话说,往那儿随便一站,胳膊和腿都看着顺眼。偏偏她还是仪态最好的那个,什么时候都站得直直地。谁走到她面前,气势都莫名矮了一截。
汗水顺着盛毓潼的脸往下滚,没一会儿就迷了眼睛。
三连的车进了天枢塔校,比预定时间晚。史薇知道三连要接送的是天枢塔校片区最南端的学员,近日多暴雨,耽搁了一段时间也算正常。问题出在车上只有学员,负责接送的老生代表不知去向。
“谁负责接送三连?”
“龙仪。”
“谁知道龙仪去哪儿了?”
“史薇和龙仪关系好。龙仪在哪儿,只有史薇知道吧。”
皮球传到了史薇的脚下。总负责人来找史薇,史薇则先一步去了三连的大巴。她向新生打听龙仪的去向。可新生一个都说不出来。一条条线索拼凑,再加上大巴内部监控,种种迹象表明,龙仪根本没有上这辆大巴。
这就奇怪了,人到底去了哪里?
史薇又核对了新生名单。一核对,她才发现新生也少了一个。
封之蓝,大巴的行李箱中倒是有她的行李,但没有新生和她交流过。史薇捧着名册,手上的白纸被风哗啦啦翻。她笃定,龙仪大概率是和封之蓝发生了什么争执,导致两个人活生生耽搁在了外头。
就像是上天也要印证史薇的猜测一样,史薇才做好向负责人报告的准备,就看到天枢塔校的小门门禁开了,一个身着迷彩的女孩儿脚步僵硬,一点点挪进了天枢塔校的大门。
史薇眯了眯眼睛,女孩儿的面孔很陌生,她从未见过。
操场顿时静了下来,周遭默契得就像剧院里不会说话的地毯。
女孩儿再往前走,身后顶着她的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再走一步,一只闪烁着银灰色光的机械手臂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天枢塔校最后一名新生,就是以被一位高年级学员挟持的姿态走入塔校。这可是天枢塔校建校以来前所未有的大事迹。午餐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新生除外,督察专门为她们开辟了一块新生就餐区,每餐都有督察和高年级学员监督,以整顿她们的纪律,。带队的高年级学员要等她们吃完,把她们送回宿舍,才会有短暂的休息时间补充能量。
史薇注意到盛毓潼吃得很快,像是饿极了。吃了一份,她就不动了,两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史薇担心盛毓潼吃不饱:“盛毓潼,要是不够,还可以再去窗口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