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仪。”
“本来就有可能,两个人做的家访,你是孤零零的那一个。”
龙仪愈发得瑟。史薇不想搭理她,直接一把抢过龙仪手上的扩音器,重新打开,放到身后的微缩扩音器前——
“嗞——”
嘈杂刺耳的音波,顿时吞没了宿舍楼下整片空地。盛毓潼本能捂住自己的耳朵,靠最原始的办法保护自己。
接下来是一记强光。盛毓潼眯起眼。是史薇打开手电筒,引来蚊虫争先恐后地追逐。这片强光到处乱扫,最后落在盛毓潼的头顶上。
“盛毓潼,过来。”
史薇板着脸,看上去冷冰冰的,和盛毓潼平日里见到的不太一样。而盛毓潼不安地走上前,向史薇敬了个礼。史薇把手电筒随手塞给龙仪,朝盛毓潼回礼。
“声音刺耳吗?”
说不刺耳,盛毓潼捂了耳朵,说刺耳,又好像掉入了什么既定的陷阱……
盛毓潼只好回答:“刺耳。”
史薇忽然拂去盛毓潼唇上的头发,变得温柔起来。她说:“你很诚实,这是个很好的品质。”
就在盛毓潼以为她过关时,史薇笑容猛地一收。
“盛毓潼准备!俯卧撑准备——起!”
“为什么?”盛毓潼问。
“我捂耳朵了吗?”史薇反问。
盛毓潼只得两手撑在地上,龙仪帮她数起了个数。没过一会儿,汗水滴滴答答顺着盛毓潼的脸落到地上,打湿了一小片水泥地。而盛毓潼的手也磨破了,血混合着汗水,伤口是锥心的疼痛。
“报告!”
史薇神色一凛,封之蓝举着手从队伍里走了出来。龙仪当即就有些不淡定,手电筒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连换了两三次。
史薇说:“封之蓝!我没有要求你出列!”
‘我也捂耳朵了!从哨兵发育来说,哨兵精神体未成熟前,不能受到强烈的音波刺激!我要求和盛毓潼同样待遇!“
史薇侧眼一看,龙仪正得意。史薇说:“你在磨蹭什么?”龙仪还没回应,史薇就拿起扩音器:
“封之蓝准备!俯卧撑准备——起!”
封之蓝毫不犹豫地倒下去,双手一撑,龙仪无奈,只好同时给两人计起了数。
“还有谁?除了封之蓝,还有谁,捂了耳朵,要求和盛毓潼同样待遇?”
空地上竟没有一个人再出声。史薇环视一周,长叹息一声:
“你看看你们,俯卧撑而已,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俯卧撑,有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明天拿不了东西,最多后天拿不了,大后天拿不了,又不是没了。”
“你们怕什么?”史薇淡淡地,“我今天很失望。但为了防止你们说,我,史薇,仗着新训教官的身份欺负你们,自己却做不到。所以,我罚盛毓潼五十个俯卧撑,封之蓝五十个,我自己做一百个,你们再出来一个人认罚,我就再给自己加五十个。”
“看我不顺眼的人,这是报仇的绝好机会,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我罚一个人,作为教官,我承担连带责任,我也罚我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就看我们谁更讨厌谁,谁先把谁逼走——”
“而我明确地告诉你们,不会是我,只会是你们中的绝大多数。”
“你们当中,只有三个人能入读作战指挥系,二十四个人能留在天枢塔校,其他人新训一结束,就可以直接打铺盖滚到别的塔校去。”
“我会用我的实力证明,我来做你们的新训教官,不是因为我年纪大,而是因为你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我一个人。”
史薇扫视全场,全场一片寂静,她满意地笑了笑,把扩音器举到嘴边: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各位,我们荣辱与共。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这就对了!要是你们够有血性,就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史薇回头,对龙仪说:“可以结束了。”
龙仪吹了下哨子,盛毓潼顿时脱力瘫倒在地。史薇俯身想要拉一把,却被封之蓝抢先一步。
“一边儿去!”
封之蓝还剩些力气,尽管胳膊发软,她还是把盛毓潼拽了起来。两个人互相扶持着站了起来。
史薇没什么表情,她说:“除封之蓝和盛毓潼外,集体听我指挥,风雨操场,十五圈起步!出发!”
她又看着封之蓝和盛毓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们留下来,帮我计数。”
极限
这一夜,新哨兵们是在风雨操场度过的,什么快跑慢跑蛙跳鸭子步,她们都尝试了一遍。待到东方既白,她们也累成了一滩烂泥,竟是连队伍也整理不起来了。
盛毓潼和封之蓝也没能幸免。集体便是要“同甘共苦“。史薇给了她们药水和棉签,带她们简单处理了伤口,就命令她们重新归队,跟着队伍完成剩下的训练。而史薇确实够狠,一百个俯卧撑全部做完了,又跟着她们一起训练,天都亮了,看着还是神采奕奕。
学员们几乎都要崩溃了,要不是史薇不小心擦破皮流了血,她们都要怀疑,眼前的史薇根本不是人,是高仿真机器人。
最后一项是三公里,史薇宣布出来时,底下的人心有杀气也表现不出来了。
“全体准备,靠近内道,禁止踩踏草坪!有一个人踩,咱们就加一圈内道。你们累了,我可不累,咱们就在这儿慢慢耗。”
一个晚上的训练下来,盛毓潼累坏了。她身上的作训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臭味。然而整个新生连队都是臭烘烘的,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麻木,并没有心情追究臭味的来源。
“神经病,杀人狂,纳粹分子。"
封之蓝每一声都说得咬牙切齿,她是少有还能把对史薇仇恨宣之于口的人。盛毓潼问她:“你在骂谁呢?"
“上头那个,下头那个,两个都有份。"封之蓝说。
上头那个,是裁判席位上的史薇;下头那个,是站在发令台上的龙仪。封之蓝说:“怎么?你不讨厌她们吗?"
盛毓潼想了想,回答不上来。这时发令枪响了,周围人都冲了出去。盛毓潼也本能地跟上,而封之蓝很快就冲到队伍的最前方。
史薇站在裁判席上,队伍的情况她看得一清二楚。
不太妙。
跑道上,封之蓝排第一,大幅度领先,而盛毓潼排第二。哨兵之间存在体能差异,这原本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封之蓝跑得太快了,万一她把整支队伍的速度带了起来,经历了一晚上魔鬼训练的哨兵们,极个别人也许会因承受不住继而出现意外。
好在盛毓潼始终压在大部队前方,她身后的人都无力绕过她。
只要封之蓝同盛毓潼的距离拉得足够大,后面人就不大可能冒出追赶封之蓝的想法了。
史薇举起扩音器:
“现在速度很好,大部队保持现在的速度。"
救护车和急救医生都在操场边待命。天枢塔校每年新训都是这样子,必须做好万全的医疗保障工作。因此能通过新训入读天枢塔校的,往往是真正百里挑一的哨兵,体能优于大多数哨兵,且极限值更高。
封之蓝遥遥领先,她套了大部队两圈,轻松抵达终点。又过了将近一分半,盛毓潼才领着大部队完成了今日份的训练任务。许多人累惨了,一跑完立马倒在跑道上,史薇和龙仪只好一个个拉起来。
“别躺下,对心脏不好,起来慢慢活动。"
史薇前脚拉起一个,后脚一转身,那人又困得直接倒下了。史薇只能反反复复去叫,直到所有人都在跑道上缓缓步行,她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最先抵达的封之蓝在操场边缘独行。她本就受了伤,塔校宽容她伤愈后用测试成绩抵消前期旷训,但她不愿意。逞了一晚上能,她身上的伤口又痛又痒,似乎有发炎的迹象。
“封之蓝。"
盛毓潼凑过来,封之蓝瞥了她一眼,说:“你没到极限,刚才怎么没和我一起冲刺?"
“我害怕后面还有,再说了,大部分人都跑不动了。"盛毓潼说。
慈善家,封之蓝对此很不屑,她说,“随便你。"
接着背朝盛毓潼。
"你看看我后背,就是腰这一块儿,是不是发炎了?"
盛毓潼扯起作训服,作训服同伤口粘在一块儿。封之蓝痛得脑子一抽,本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疼吗?"盛毓潼停下来。封之蓝只催促她赶紧看。
伤口有点红,但没什么大问题。盛毓潼说:"没什么事,等结束了我帮你清理。”
“不了。”封之蓝拽下衣服。盛毓潼看着她,她又说了一遍“不了。”
“我自己够得到。”
封之蓝拉好衣服,一转身,就看到史薇站在不远处。
真是阴魂不散。史薇没碍着封之蓝什么事,只是封之蓝心里有气,连带史薇也看不顺眼。
她故意阴阳怪气:“真晦气,你看谁来了?”
盛毓潼转身,见到是史薇,规规矩矩想要敬礼,胳膊还没伸出来,就被史薇打断。
史薇抓住她一只胳膊,说:“不用敬礼。"
"真奇怪,"封之蓝别过头,"今天太阳好好的,为什么非要装作从西边出来的样子?"
史薇不以为意,只和盛毓潼说话。她问:"今天训练累吗?”
“有点累。”盛毓潼实话实说。
史薇笑笑,又看着封之蓝:“你伤口还疼吗?学校给你的提议,你最好考虑一下。”
“我拒绝。”封之蓝说。
史薇没接话,大半个身体向着盛毓潼,好像就是特地来找盛毓潼说话似的。她说:“我今天拿你开刀,你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盛毓潼说。
“真的?”
盛毓潼说:“真,你做什么,肯定有你的理由的。”
"烦死了!"
封之蓝受不了这气氛,拔腿就走。盛毓潼不明所以,连忙追了上去。
"封之蓝。"
"别管我,"封之蓝说,"赶紧的,做你的两面派去。"
盛毓潼一怔:"我不是两面派!"
封之蓝在气头上,压根不想和盛毓潼说话。
她扔下盛毓潼一个人逛了一会儿。再回来,食堂的餐车已经拉了一车的早餐来。
新训后的早晨,早餐吃起来额外幸福。大家围坐在一起,敌对的情绪也没有那么浓烈了。甚至有人主动和史薇搭话,并且想看看她的精神体。
未成年哨兵多数不具备展示精神体的能力,很少有人见过别人的精神体。她们一听到这个提议,全都沸腾起来。
史薇也不忸怩,她伸出手,就一眨眼的功夫,胳膊上就攀附上一只漂亮的守宫。
守宫有金色的虹膜,和太阳一样灿烂。周身有一圈淡金色的边,过渡到腹部就成了纯白色。
"你们传着看看吧。"
史薇把守宫交给下一个人,小哨兵们也就依次把守宫传了下去。她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摸着凉凉的!""胡说,明明是烫的!""我来!""传快点!"
龙仪偏头看史薇,心想:就这哄幼儿园孩子的把戏,居然也用得上。这时有人叫了一声:
"快看快看,变色了!"
龙仪顺着小哨兵们的眼光看去,盛毓潼正捏着那只守宫,腹部纯白的部分泛起了淡淡的粉红。
真变色了!龙仪也惊奇起来。精神动物变色,通常意味着二人相互吸引。这种变化多发生于哨兵和向导,联盟也通过精神动物变色来判定哨兵和向导的适配程度。
尽管还没有证据表明,哨兵之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变色也不百分百等于适配,但是……
龙仪忍不住向史薇投来疑问的眼神。而史薇迷茫了一瞬,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拽起地上的一根草。
盛毓潼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她把守宫又传了下去。
守宫在下一人的手中又变回了白色。
龙仪欲言又止,只是拍了拍史薇的肩膀,说:"说不定那个小哨兵的精神动物也是个守宫。"
史薇笑了笑。
休息过后,史薇宣布了训练成绩,封之蓝名列前三。盛毓潼则排在第十一位,虽然也算不错,但离进入作战指挥系的前三显然远了些。
然而盛毓潼心满意足,排名靠前就意味着获得认可。
有一个人却不满意,这个人就是封之蓝。上午没有训练,全体宿舍待命。封之蓝特意来串门。她来到盛毓潼身边,说:“我有一件事要和你说。”
“什么啊?”
“你过来。”
封之蓝拉着盛毓潼来到楼下花坛和墙壁的死角处,在这里,高大的绿色铁苏为她们提供了一个幽闭的谈话空间。
“我要给你补习,”封之蓝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你和我一起进入作战指挥系。”
盛毓潼懵了。她想,这人不是死活不想当职业哨兵吗?
“你别发呆,这有什么好发呆?”
封之蓝急眼了,她扳着盛毓潼的肩膀,说:“我真恨不得把我的脑袋扣你肩膀上,让你不要成天呆呆的了。”
“我不呆,”盛毓潼有些生气,她解释,“我不是非要进作战指挥系。“
“不傻你怎么不愿意进入作战指挥系啊?你不想当将军吗?”
盛毓潼说:“又不是非要当将军。”
眼见盛毓潼有要走的意思,封之蓝大喊:“回来!”她一只手嵌住盛毓潼的肩膀,说:“难道你被人欺负了就完事了?你不想着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