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选拔赛是天枢塔校的历年传统,不能坏了规矩,校长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眼前这个孩子看上去呆头呆脑的,根本不像个脑袋灵光的狙击手。校长怀疑,她的几次胜利都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盛毓潼,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要叫你来吗?”
“不知道。”盛毓潼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希望你对参加塔际联赛这件事心里有个数,参加联赛的时候,要服从指挥,不要过度发挥,配合好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吸取经验最重要,”校长说,“你还小,还有很多机会,不必强求一次冒尖。”
盛毓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是盛家堡垒来的,对不对?”
“是!”
“盛家堡垒是个民风淳朴的好地方,我以前在那里住过,那里号称‘全民皆兵’,虽然是普通人,但关键时期都愿意献上自己的血肉之躯。希望你发扬好盛家堡垒的优良传统,结合天枢塔校的学风纪律,做一个出色的哨兵。”
“是!”盛毓潼木愣愣地回答。校长等着她的下文,可盛毓潼没有了下文,只是傻傻地敬着礼。
校长脸上的表情霎时和缓了许多,她温和地说:“你出去,把杨乃宁喊进来。”
“是!”
盛毓潼从校长办公室一出来,就碰到在走廊里站得吊儿郎当的杨乃宁:“乃宁姐,校长喊你进去。”
杨乃宁瞬间离开墙壁,站得笔挺:“呆子,校长说了什么?”
盛毓潼眨眨眼睛,说:“她说我第一次参加联赛,不要强求冒尖,重要的是听指挥……”
“打住打住打住,别的呢?”
“还让我发扬盛家堡垒的优良作风。”
“发扬盛家堡垒的优良作风……”杨乃宁陷入深思,这时校长室内传来一声呼喊:“杨乃宁!”杨乃宁赶紧迈开脚步,她进入办公室前,握住盛毓潼的手:“呆子,咱们一定要一起去塔际联赛!”
“一定!”盛毓潼用力点了点头,她向杨乃宁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杨乃宁来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在桌上支着手:“你就是把史薇打伤的那个杨乃宁?”
杨乃宁不自在地摘下头上的迷彩帽,“是”。
校长严肃起来:“为什么要用空包弹进行近距离射击?”
“战场上,敌人是不会管射击距离的远近的,他们只有射程和目标两个概念。史薇当时是红方指挥官,且在我的射程范围以内,我就对她进行射击了。”杨乃宁强作镇定地回答。
“好,希望你无论任何时候都有这份向敌人射击的决心,”校长意味深长地说,“枪.口永远不要对着自己人,知道吗?”
“是,我明白。如果史薇是蓝方队友,我是不会向她射击的。我会像对待盛毓潼一样对待她,代替她打出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
“呵呵呵,你和你那个老乡不一样,巧舌如簧,如果不是因为空包弹这件事,我会更欣赏你。因为你是个更适合在战场上生存的人。战场不需要天真和木楞。”
杨乃宁窃喜,面上依然装得沉稳:“谢谢校长!”
“但是战场上也不能缺乏信任,你能让别人信任你吗?”
杨乃宁眼珠子一转,话就出口了:“能,如果是我的战友,我会全力以赴地支持他,让他在战场上获得他应有的荣誉。”
“不,我问的不是这个,我假设,只是假设,”校长说,“假设你和你的战友有一个从敌营获释的资格,你是指挥官,她是普通士兵,你们谁失去这个资格谁就会死,你会怎么选择?”
杨乃宁垂下眼眸,问题里有显而易见的陷阱,她不能轻易做出选择。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毕业下连队之前,把你的答案告诉我。”校长说完,目光移到门口,她呆住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乃宁也往后看。
“你怎么会有她的精神动物?”
归来
先是惊愕,接着是狂喜,最后又是深深的不可置信——
那个人难道还活着吗?那么,这些年都不来找她,如今却又派着一位学生领着她的精神动物过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顿时退缩了,等了那么多年,她要得到那个她不愿得到的噩耗了吗?
“为什么你会有她的精神动物?”
到底还是再问了一遍。
史薇伸出手,海燕停在了她的指尖。
“校长,您说的她,是指?”史薇好奇地问。
答案就在嘴边,呼之欲出。她依稀又看到那只小海燕冲她俏皮一笑,落落大方地报出自己的名字:廖璟,天枢塔校第七十期生。
拉开抽屉,那只怀表里还留着廖暻的照片,和记忆一起泛了黄。
“就是这位,这一位。”她的手都在发抖,想要念出她的名字,比预想的还要难
照片上,一位年轻女孩儿笑容灿烂,好像沐浴着春光。
白日还没来临,校长就坐上了前往盛家堡垒的汽车。
太久了,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她的任何消息了。为了寻找她,她才在天枢塔校校长的位置上干了那么久。
什么时候才能到盛家堡垒?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前排的两个学生,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这个年纪的人已羞于说爱,却拥有比谁都浓烈深沉的情感。窗外的景色飞快掠过,她贪婪地都看进眼中,那只孤独的海燕曾经盘旋过的地方,她要统统记得才好。
正想着,她召唤出那只海燕,让它停栖在自己的手指上。它是多么乖巧,多么可爱啊,美丽的精灵,动人的生物,都属于那个最让她牵肠挂肚的人儿。
路途因此显得更加漫长了。
“什么时候才能到?”校长焦急地问。
“校长,您先休息吧,”史薇坐在驾驶座上,她说,“在梦里,路会走得比以往更快。”
梦里,路会走得比以往更快。
校长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孩子。她虔诚地闭上眼睛,梦里是数十年来她们走过的路:一个俏丽的孩子骑着小白马,越过冬季的白桦林,出现在她的眼前,歌声比明媚的春光还美。
校长走到她的面前,想要询问她的名字,开口却成了另一句话。
“你的小白马叫什么名字?”
孩子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她骄傲地回答:“喀秋莎,和二战时期最著名的武器同名。”
她看着她骑着小白马远去,嘴里喃喃:“她也是爱人的名字。”
喀秋莎也是爱人的名字。
不知不觉,眼角已经湿润。梦里走的路更快,也更长。一眨眼,数十年的光阴也都过去了。
史薇从后视镜看到,校长满是皱纹的脸上划过两行清泪。这两行眼泪触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她转过来,想要调节气氛似的。“哨兵,你也睡吧。”史薇说。
盛毓潼摇摇头:“我不睡,不困,再陪你一会儿也好。”
“你知道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知道,去找一个人。”
不对,史薇暗想,是找一个一生难以忘记的人。
清晨第一道曙光刺破无边的黑暗,汽车到了盛家堡垒,顾不上周围诧异的眼神,校长爬上了曾经熟悉的楼梯,按照史薇告诉的门牌号一户又一户地查看。她走得很快,史薇和盛毓潼甚至无法跟上。当她看到一串吊在门外的风铃时,她怔住了,接着,她疯狂地敲起了门,像一个力大无比的疯子,终于敲出了睡眼惺忪的廖老师。
“你们这是?”廖老师蹙起眉头,略显不满。
校长看着这个中年女人,她想,这就是阿璟的女儿吗?长得不是太像,也许和那个同阿璟结婚的普通男人比较相似。
“我……”
校长忽然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低下了头。
廖老师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的史薇盛毓潼,顿时了然了:“请进,女士,我妈妈等你很久了。”她轻轻说:“她说,有个聪明的小丫头会带来我一直思念的人。”
校长走进了屋子。
天光未明,屋子里没有开灯,是昏暗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床上,背靠垫子勉强坐着,她的手上还在织着些什么。
校长忽然不敢上前了,眼前的人是这样熟悉,却又陌生,曾经光滑的脸上爬满皱纹。
“你……”
“原谅我不能起身迎接你,我瘫痪了,只能躺在床上,”老人微微一笑,“是她们带你来找我的,对不对?”
“是,我是跟着年轻人一起来的,”校长走到老人的床前,蹲下来,虔诚地将老人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和我们的曾经,一模一样的年轻人。看到她们,我就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我们年轻的时候……”老人的思绪也跟着飘向了远处。
“那时候你真漂亮,穿一身整齐的军装,骑一匹小白马,一有空就唱歌,开心就唱开心的歌,难过就唱难过的歌,简直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现在你变成一个孩子了,”老人温柔地笑着,“你敲门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你从前怎么会有如此鲁莽的时候?”
校长亲吻了老人的手。“为你,我愿意变成一个调皮的孩子。”她说。
廖老师交给史薇一张纸,史薇接过来,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一张密码表。“妈妈说,你好像对这些密码很感兴趣,让我交给你。它已经过了保密时效期了,无法再对专业人员进行保密,但是玩一玩,解乏,还是很不错的选择。”
“谢谢。”
廖老师从沙发上起身:“我要去看看妈妈怎么样了。”她轻轻敲了敲主卧的门,没有人回答。“妈妈?”她把耳朵贴在门上,里头没有动静。
她顿时慌乱起来,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一冲进去,就站住了。
史薇和盛毓潼也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
主卧里,两个老人依偎在一起。初升的阳光照亮了她俩苍苍的白发,也照亮了她们苍老却美丽的皱纹。
“回去吧,回去吧。”
校长眼含泪水,她埋下头,深深亲吻了老人的手。她肩膀上的小海燕变得晶莹剔透,伴随着一声哀鸣,飞向了寂寥的天空。
策略
欢送塔际联赛选手的横幅挂上了天枢塔校,出发的日子到了。这一天,校长亲自检阅了史薇三人。她为她们整理了仪容。
“敬礼!”
三人齐齐刷刷将手抬至与太阳穴同高。史薇作为代表发言。她目光坚毅:“此行必延续天枢塔校光荣传统,不辱使命!”
台下爆发热烈的掌声,三人遂登车离开了天枢塔校。
史薇和盛毓潼坐一排,杨乃宁则坐在两人的前排。杨乃宁一个人大概很寂寞,于是车一停,她就扭头冲身后的二人说:“我听别的塔校的人说,世新塔校的人就要上来了。”
“她们向导不一向单独用车吗?”史薇问。
“据说她们要节省资源。”
“哎,那车上可有得受的了。”
史薇发言纯属经验之谈。成年向导都具备抑制信息素的能力,但为防万一,在哨兵众多的场所,部分向导还会额外喷一些抑制剂。对于哨兵来说,那是非常可怕的味道。
想到这里,史薇的脸色就不大好了。她耸动鼻子:“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话音未落,颜如珏的头就冒了出来,与此同时涌进车的还有抑制剂的味道,像极了未干的油漆。盛毓潼哪里闻过这个?她只觉得像挨了十几个巴掌,晕头转向,头不由得靠在了前方座椅的椅背上。
“史薇。”颜如珏简单打了声招呼。
史薇客气得很:“你好。”
“你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颜如珏问。
史薇说:“我受不了抑制剂这个味儿。赶紧走。”
史薇鲜少对身为向导的颜如珏表达怜香惜玉之情,颜如珏习以为常了。有的人天生性格如此。偏偏还不等颜如珏走过去,史薇就对靠在前排椅背上的哨兵表达了关切。
“你还好吗?”
颜如珏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史薇如此温柔地说话。她顿时觉得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又觉得和一个哨兵计较这些没必要。还是那句话,有的人天生性格如此,看待朋友重于别的。
可她还是好奇地去看——椅背上的哨兵目光触及她,微微诧异。颜如珏更想不明白了:她还没诧异,这个哨兵怎么就诧异了?
“我还好。”盛毓潼虚弱地说。
“靠我肩膀上睡一会儿,来,”史薇强行把盛毓潼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我倒数三声你必须睡着,三,二,一。”
盛毓潼靠在史薇肩膀上,动也不敢动。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只是睡得很离奇,梦里又梦到坐在天枢市的旋转餐厅里吃自助餐,这回那个向导的身份明确了,就是颜如珏。她还是在哭。盛毓潼恍惚中又听到封之蓝和常星的声音。
“天枢塔校的人经常请人来这里吃饭。”
颜如珏,是因为史薇哭的吗?
……一路昏昏沉沉。过了很久很久,盛毓潼才被史薇拍醒:“哨兵,起床了。”
她睡眼朦胧。史薇一看她的脸就笑了——盛毓潼脸上有肩章的印子。盛毓潼却还没反应过来,迷迷瞪瞪:“你笑什么?”
“盛毓潼,我发现你睡觉还挺可爱的。”
冷不防被史薇赞美,盛毓潼红透了脸。这时司机催促起来:“还留在车上的赶紧下车了!”史薇拉起盛毓潼的手:“我们这就下车。”
她们匆匆钻进列好的行伍中,站到了杨乃宁身后。一个中校军衔的军官面色冷峻,在队伍前列指挥:“稍息——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