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毓潼睡了三四次后,常星自觉不讲了。
康宇星搞到的自助餐券是个老牌子餐厅给的,不大好找。三人找了一路,问了路人才知道,这个餐厅居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天枢市昔日的地标建筑天枢塔最顶上主打“旋转餐厅”的那家就是。三个人低着头找来找去,难怪没找到。
餐券上写的晚市,但也能当成更便宜的午市券来用。中午餐厅人很多,连酒吧吧台那儿都有小孩子。盛毓潼三人等了二十分钟才有座位。服务员态度很好,先说了抱歉,再领着盛毓潼三人往空桌走。
“盛毓潼。”封之蓝忽然喊了句,盛毓潼看她,她说:“我看到个老熟人,待会儿指给你看,我怕我认错了。“
绕过龟背竹,封之蓝说:“你从龟背竹的右边儿看,那是不是个向导?”
不止盛毓潼在看,常星也在看。常星说:“我看着像世新塔校那个新训导员。”封之蓝连忙点头:“我也看着像她,只是看不出名字。”
“世新塔校离天枢很远吧,”封之蓝说,“我打赌她肯定不是一个人来的。”
“怎么不能是一个人来这儿找人呢?”常星反驳。
“你也太杠了。”
“我不是杠。你看她吃一会儿,低头看一会儿手机,玩手机只用单手,表情也不怎么好。我猜在发短信叫人出来,但那人要么拒绝,要么就没回。”
三人定定看了会儿。那位向导或许真的满腹心事,压根没察觉到背后六道灼热的视线。倘若有人和她同行,这段时间也该来了。
封之蓝说:“常星,你觉得她在等谁?”
“这我就不知道了,”常星说,“这家餐厅是天枢塔校的合作单位,天枢塔校请人吃饭几乎都在这里。所以康宇星才会有餐券。说不定这个学姐吃过这里的东西,觉得味道特别好,所以偷偷又来再吃一次?”
常星的分析略好笑,但也算是一种合理的猜测。三人折腾了半天,肚子也饿了,分别去餐吧挑选喜欢的食物。盛毓潼到了刺身区,她只认得肉质偏橙色的是三文鱼,其余的一概不知,随意挑挑拣拣就回了座位。这时她看到那位向导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是哭了。
“哭?为什么哭?”封之蓝很不解风情地问。向导已经走了,关于她的话题却没有停止。常星说:“我见过这种哭法,会不会是失恋了?”
“失恋?”封之蓝皱起眉头,“好恶心。”
“封之蓝,你真的很奇怪。你对爱情没有任何期待吗?”
“没有。”
封之蓝回答得很绝情,她说:“我对向导没有丝毫兴趣。我听见别人说,母胎单身多少多少年,为没有交往对象着急。我都觉得这个人好无聊,脑子里只有这么些没营养的玩意儿。盛毓潼,你说是不是?”
忽然被提及,盛毓潼愣了一下,封之蓝又追问:“你说是不是?”
“我没想过这样的事……”
常星笑了,她说:“封之蓝,你露馅儿了。瞧瞧盛毓潼,这才是正儿八经没动过心思的样子。“封之蓝说:”盛毓潼肯定没想法,你怎么又知道我没想法?“
常星喝水掩饰,躲掉封之蓝的锋芒。三人起来挑了两轮,又坐下来继续吃。常星看似无意提起:“封之蓝,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不舒服可以不回答。“
“问。“
“一开始为什么要跑掉?你现在在天枢塔校待得挺安心,你之前为什么要跑?”
“因为之前不安心啊,”封之蓝脱口而出,“龙仪那样的,谁看了都会怀疑吧?要是来家访的人换一个,说不定我就不会跑了。”
常星说:“盛毓潼。”她调转枪头,给了盛毓潼一只甜虾。她说:“吃,赶紧多吃点儿。”盛毓潼自始至终都在埋头苦吃,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一顿饭吃完,餐厅慢悠悠转了一点儿,白色窗框原来把外头的一座大厦分割成两半,现在另一半已经跑过去了。三人交了餐券,不用结账,但是结账处恰好在旋转餐厅最中心的位置,连接电梯,必须从结账处出门。
结账处是旋转餐厅最能感觉到“旋转”的地方。盛毓潼一脚踩在餐厅,一脚踩在结账处,不一会儿就有墙壁迎面而来。三人这么玩了一会儿,就见到一个男人过来结账。他长相平平,却是个哑巴,靠手势和服务员交流。结账时费了很大力气。
盛毓潼瞥了他一眼,莫名觉得他很奇怪,奇怪在哪里又说不上来。他的长相和天枢地区通常的长相有些区。天枢人都有偏大的鼻翼,他的很小,看着喘不上气。身上是黑色套头衫,看起来不合身,里头塞得鼓鼓囊囊的。
结完账,他进了电梯。盛毓潼下意识跟了上去。两人分列在电梯两侧。他示意盛毓潼先按楼层,盛毓潼犹豫了一会儿,按了15层。这是中间数。随后按了负一楼,他要去地下车库。
盛毓潼装作系鞋带蹲了下来。和身形不相匹配,这个人的脚很小很小,脚上的酱紫色运动鞋上还飞着一对黄蝴蝶。
这样一双脚上能长出一米八的大汉吗?
盛毓潼起了怀疑,而这密闭的空间里,到底怎样才能掩饰住所有可能激怒对方的行为?她思索着——
不对不对不对,明明已经——
她猛地拉下那顶黑色连衫帽,一个篮球猛地砸到地上。电梯瞬间抖了抖,并暂停了一下。这极具迷惑性,盛毓潼稍稍放松了警惕,下一秒迎接她的,就是电梯飞速下坠。
电梯最终停在了十五层,惊魂未定的盛毓潼连同她身边那套神秘的男装一同被送进治安所。幸亏有监控作证,盛毓潼洗白了装神弄鬼的嫌疑,但是她被医生感染上了孢子上呼吸道感染症。
“那个东西携带了大量的孢子,在被攻击的瞬间,这些孢子立马释放出它的菌丝。如果在放大镜下看,你会看到这些真菌下了一场浪漫的激光雨。”
盛毓潼想,她不是来这里搞浪漫的。
"我们三个人不是来这里搞浪漫的,"封之蓝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走了。"
“留步。”
治安所所长拦住她们。他扶了扶眼镜,说:“这种算微型卫生防疫事件,你们得签个字再走。”
问题书信
盛毓潼生了病,却没有生病的样子。天枢地区曾经发生过微量元素泄露,人员紧急撤离的过程中,又有些有害却未被记载在案的东西被释放出来:最典型的就是真菌所的孢子。
据说,联盟组织居民回迁时,正赶上联盟只记录了一次的孢子雨。像盛毓潼这样只是感染的患者已属幸运非常。天枢档案记录里,有的是因孢子窒息而死的人。
不是大问题。
常星把这件事告诉史薇时,史薇问,病了?
病了。
史薇早就知道了,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流露了情绪。其实她手头的消息,比常星告诉的来得更快。
她想到了连续五次回报的伤人事件——这还得归功于盛毓潼,是她给了史薇第一条线索,她才知道天枢地区还活跃着一群奇怪的人。
接连查下去,真相渐渐有了要显形的趋势。
"让她好好休息。"
史薇嘱咐。她偶尔会替盛毓潼掖被子,这是盛毓潼感觉到的。她能闻到史薇身上那些微的独特气息如何靠近她。
每个人的洗衣粉都不一样,史薇身上的味道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
轮到别人照顾,几乎都是盛毓潼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并不知道是谁。
总不好全归给史薇。
盛毓潼病了,打发时间的唯一利器就是写日记。只无人可以分享。她不在意,但看到常星频频同她以往的朋友来信,她的心也起了异样。
日记写不下去了。日记不会回复盛毓潼,不会用最亲昵的字眼来流露那不轻易有的一点点真情。盛毓潼渴望一个倾诉对象。她没有考虑很久,因为她的人际关系有限,几经排除,适合倾诉的人,居然只有那么一个。
她提笔,斟酌着写下去。
“廖老师,这封信也写得差不多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可能是个好消息,我成功入读作战指挥系了。作战指挥系的每个人都以成为将军为目标,我的目标也应该是将军吗?我不太清楚,至少现在不太清楚。作战指挥系人人都像蛇,只有我像蚯蚓,蚯蚓能比蛇厉害吗?”
信写完,盛毓潼的呼吸病也就好了。
行政大楼某层,年级大会接近尾声。指导老师说了一声“散会”后,她叫住了史薇:“史薇,你等一下,你们班有个人的信件有点问题。”
天枢塔校的所有信件都要由相关□□阅读后寄出,以防泄密。史薇听到指导□□的呼声,心脏漏跳了一拍。但她不慌不忙地来到指导□□面前,镇定地说:“老师,请问是谁的信件?”
一个信封被拍到桌面上。
“你自己拿起来看看。”
史薇没有拿,她看清了上面写着的字:寄件人盛毓潼,地址盛家堡垒。这个呆子写了什么东西?史薇有了几分好奇。她这才拿起来细细看了一遍。
作战指挥系一年级学员都集中在机械库房,陆军□□手背在身上,两腿叉开,以一个标准的稍息姿势等候她们的到来。
“报告!哨兵常星!”
“哨兵封之蓝!”
“哨兵盛毓潼!”
陆军□□面无表情地扫过她们三人的脸庞。“你们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因为,这是一个机密。在天枢塔校,你们会接触到许多机密。比起和他人炫耀,你们首先要学会的是保密,听见没有!”
“听见了!”
陆军□□满意地笑了笑,但很快收起了笑容。
“今天我要教你们的,是机动车的驾驶。训练科目包括,倒车移库、半坡起步、S型过障碍、水中驾驶、限制路段驾驶、战地驾驶等。有什么地方不懂的,现在提出疑问!”
“报告!”封之蓝举起了手。
“讲!”
“考核方式!”
陆军□□面无表情:“保密!”
封之蓝只好闭上了嘴巴。
“我教你们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们考满分,而是为了让你们在战场上能发挥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作用,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三人异口同声。
“对不起,老师,我确实没和她讲过保密条款,这是我的错。对不起。”史薇抱歉地笑了。□□目露责备:“史薇,这不应该啊。”
“是。”
“不过看在你也是第一次带新生的份上,下不为例,信你带回去,让她把该删掉的地方都删了。”
“谢谢老师。”
史薇拿着信离开会议室,走廊外是天枢塔校上空蔚蓝的天,但史薇对楼下的风光更感兴趣。机械库房前,三辆车正在路障间小心翼翼地行驶着,其中一辆尤其慢,速度好似蜗牛。
史薇一低头,守宫就跟着她一同看去:她看到蜗牛似的车辆上坐着盛毓潼和陆军□□。
盛毓潼抓着方向盘,方向盘手都是她的手汗。陆军□□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开快点儿。”
“哦,哦。”盛毓潼匆忙答应,脚上没踩上油门,反而踩上了刹车。车身一耸,停了下来。
陆军□□伸手掐了掐自己的鼻梁两侧,他闭上眼睛:“重新起步。”
“哦。”
盛毓潼一顿操作,她忙得仿佛自己开的是辆老式战斗机,但她忙活了好半天后,车还是纹丝不动。
“踩油门。”
盛毓潼这才弯下腰去看自己的脚,果然踩在刹车的门阀上。她有点慌乱:“对,对不起。”另一边,陆军□□已经开了车门,他回头,冷淡地说:
“你怎么进的作战指挥系?”
车门被关上了。盛毓潼看到前方,封之蓝已经倒车入库,常星则和一个路障僵持起来。陆军□□走到常星的车前,示意常星停车,之后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驾驶课结束后,盛毓潼落在了封之蓝和常星两人的后面。“我想一个人静静。”她这样对她们俩人说。常星担忧地说:“盛毓潼,你还好吧?”
盛毓潼傻笑起来。但在封之蓝和常星走后,她的神情难免落寞。她来到一处花坛坐了下来。驾驶课上的一幕幕在她的眼前滑过。
“你怎么进的作战指挥系?”
这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呆子。”
盛毓潼猛地回头。
史薇就站在她的身后。她抱着手臂,神情不同往常。
“我还以为你哭了。”
盛毓潼霎时站起来,不安地捏住衣角:“班,班长。”
史薇走到她跟前,替她摆正了帽子,又拉了拉领口,拍掉衣服上的褶皱。史薇说:“我都看到了,现在我们去机械库房。”
盛毓潼小声说了一句话,史薇没听清。
“你说什么了?”史薇柔声问。
盛毓潼抬头看了眼史薇,又低下头。她说:
“我太差了,你会讨厌我的。”
史薇摸了摸作训服的帽檐,她有几分无奈。
“哨兵盛毓潼听令!”
盛毓潼手贴紧裤缝,站得好似路边的小白杨。
“机械库房,跑步前进!”
史薇往前走了几步,感觉不大对,回头,盛毓潼低垂个头,手垂在身体两侧。史薇一看就来了气:
“哨兵盛毓潼,你是要造反吗!”
盛毓潼不说话。
“跟个木头桩子似的,长能耐了你,有本事在这里跟我耗上一个小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