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否认!”尉殊说着,突然间又想到什么,他猛地看向宋山:“为什么你们总是在问我!而不是沈渊,他的意见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他就这么被你们无视吗!”
从宋山进门的时候他就应该发现的,从一开始他们问的人就是他。
问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男的谈恋爱,问他为什么惹事,让他去否认,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问过沈渊的意见,这算什么?!
沈渊凭什么这样被无视!
“实话实话,如果你俩还这样继续下去,那么要么分手分班,要么转校,当然了,是沈渊转校。”宋山的眼神冷了下来,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
沈渊确实可以,高三年级第二,可对学校来说谁更能舍弃一眼即知。
沈渊算的了什么,尉殊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不是这件事里掺和了一个尉殊,学校早就勒令退学了,那用得上这么麻烦。
情绪攀升到了顶点,一口气顶到了咽喉,尉殊比自己遭遇不公还气忿,骂道:“你们疯了吗?!高三了让他转校!”
“你也该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宋山同样拔高了声指着外面怒喝,说完不去看他,只是看向尉征和秋舒兰:“你们觉得呢。”
视线从尉殊愤愤的脸上收回,尉征突然对沈渊说:“你的家长呢。”
沈渊默然片刻,一句简单的话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在嗓子眼里滚了几圈才落地:“都不在了。”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快要忘记的东西,尉殊的父亲是上过阅兵观礼台的人,沈放山却……
他知道只是一个回答,可他平白的开始紧张,开始觉得自己卑如尘埃。
“我也不为难你,”尉征说:“尉殊回家,我们以后就不来学校了。”
Chapter104
尉征强势地为这件事做了了结,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尉殊缩在车上沉默,窗外风流云淡,他的眼睛望着远方,神情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
驾驶位上的尉征扫过后视镜,看他将自己缩成一个圈,浑身上下都挂着一个字——排斥。
薄唇轻启,尉征的声音冷如寒刃:“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他爸是什么样子,你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我一清二楚,不想让他太难堪你最好听话。”
尉殊不轻不重地收回眼,嗤笑着对这句威胁答道:“是。”
秋舒兰坐在副驾驶上疲累地按着太阳穴,偏过头去不想多看尉殊一眼。
很快就到了家,尉征抱着课本走近,随手放在距离最近的桌上说:“我跟部队请了假,直到你高考前我都不会让你再出这个家门一步。”
尉殊一言不发。
“手机。”尉征将手伸在他面前。
尉殊终于有了反应,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说:“做什么?”
“让你断了念想。”
尉殊自嘲一声:“你就是这样管你的儿子吗?像对犯人一样。”
“你比那些人难管教多了。”尉征同样嘲讽出声。
将手机掏出来扔在沙发一旁,尉殊又保持着车上的姿势,他偏过头,明显不想和尉征过多交流。
“不想他被高考前被退学就听话,我对毁掉一个孩子的前途没兴趣。”尉征弯腰从沙发上捡起尉殊的手机,语气淡漠。
突然间尉殊坐起,看着他用十分疏离的语气警告道:“不要动我手机,什么都别动!”
那双和舒兰很像的眼里充满了敌意,眼睑向两边撑开,淡色的眸子里像是有火扑向他,尉征顿了一瞬,将手机放进胸前的口袋默然地说:“我没兴趣。”
尉征不再言语,慢慢替他将所有课本都抱上楼后离开。
房门被很轻地关上,四周静极了,渐渐的呼吸可闻,尉殊还是缩在沙发上,良久才抖着肩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他给了沈渊一个未来,又差点毁了他的未来。
*
尉殊走了,沈渊也要走了。
他在宋山不耐的挥手中离开,几分钟前的场景已经成为回忆,鲜活而刺骨。
尉殊因为他不被退学停止争论,那双灿如盛夏的眸子黯然失色。
可他不知道怎么做,他能做什么。
他低头沉默,走在回教室的走廊,走在又一次人声鼎沸中。
比起女生,更厌恶他们的是男生,他们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里面饱含仇视。
似乎他们在无形中破坏了某种秩序。
“太恶心了,我连夜爬上崆峒山。”
“看看他们的手链,呕——真是诡计多端的同性恋。”
“为什么会喜欢同性啊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不理解我不理解!这是他妈是病吧!”
“对了……当年张珏不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回来就跟疯了一样。”
“那尉殊也?大朗吃药了哈哈哈哈。”
“好好一个学霸,怎么就弯了?”
“……”
林嘉木一看到他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唇角咬了咬牙似乎有些不敢开口。
反而是沈渊先开口了,他面无表情地问:“怎么了。”
“你是要走吗?”
沈渊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淡声:“嗯。”
林嘉木顿口无言,“是不是学校让你…走。”
“不是。”只是用让他的退学来逼尉殊抉择而已。
林嘉木松了一口气,然而不等他真的放下心,就听沈渊继续说:“我以后就不来学校了,我们高考再见吧。”
“为什么,你也要逃吗?”林嘉木皱起眉来,带着几分失望,他认识的沈渊不是这样的,他有些失控地说:“尉殊走了,你也要走!他在当懦夫,你也要跟着吗!”
停在胸中不上也不下的情绪在瞬间被打破,沈渊的声音不再平稳,带着几分无助和压抑:“可他就是为了我不被退学才走的。”
林嘉木一时无话,不是这个理由,而是沈渊在瞬间发红的眼尾,还有那明显克制颤抖的身体。
这是他从没有在沈渊身上见过的脆弱。
手上动作越来越急躁,书本被他一摞一摞的从桌兜里拿出,心中涌起一股很怪异的想法,沈渊开始忍不住地去想,如果他不是他,如果这里不是在承裕,如果……他没有沈放山那种爹。
如果……
他没有和尉殊在一起。
那样,尉殊是不是不会被说是不正常。
他一点也不能忍受那些言论在刺向他的同时也挥向尉殊,他数不清有多少次他想将拳头砸在他们身上。
可他也在恐惧,呼吸都变得沉重,烦闷的情绪将他的嚣张肢解蚕食,慢慢地变成他最不耻的怯弱样。
那些与尉殊有关的记忆走马灯一样开始倒退又慢慢向前。
哒——
一个活页本从摞起的书堆上掉了下去,沈渊倏然惊醒,他在想什么!他居然近乎疯狂地想着如果一切未曾开始。
低头将本子从地上捡起随手翻开,属于尉殊的字体跃然纸上,各色的笔迹在上面画下不同的标记,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像是琴弦绷断,震得他脑中嗡嗡作响。
那是尉殊帮他补习用的英语笔记,从最基本的语法体系开始。
他对于英语的认识都建立于此。
视线从笔记上移开,落在已经整理好的一排排教材上,同款的活页本还有好几个,都是尉殊帮他整理的笔记。
不,他在心中出声,如果一切未曾开始,尉殊还是那个尉殊,他却不可能是现在的自己。
是他不能没有尉殊,他们之间从那场车祸就注定与众不同。
他因为尉殊而活,也该为他活。
从喉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沈渊垂眸收了思绪,安静地收拾书本出了教室。
林嘉木见此,连忙将那些他一次带不走的书抱着跟了上去。
一脚踏出班级,已经走在前面的背影不见丝毫犹豫,转头再看靠窗空掉的两张桌椅,林嘉木忍不住回头在班上骂道:“到底是那个畜牲传出去的,最好别让老子知道!”
已经中午,依然有很多人围在外面等着看笑话,林嘉木跑着跟上沈渊,瞪着他们骂道:“看什么看,都滚!”
沈渊反而停下来安慰他说:“别生气。”
林嘉木闷闷的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在沉默中跟上他。
他们在群嘲中走出教学楼,走出众人用言语竖起的排外高墙,走进了一片寂静中。
“沈渊!”一声尖利的女声响彻校园。
不等沈渊反应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已经行至身前并挡住了他的去路。
黎晴几近奔溃,她想过尉殊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不论是在燕城的中产、美女还是和尉殊同等的学霸她都想过了,可她从来没想过尉殊喜欢的人会是一个男人!
她居然连一个男的都比不过!
她为之奋斗的理由和那些说与众人的豪言壮语都成了个笑话,她日思夜想的少年,她写满一整个笔记本情书的少年是个同性恋!
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她冲上前拽着沈渊的胳膊,尖利的女声像是划破了苍穹,留下不规则的撕裂口:“你说,是不是你勾引的尉殊!要不然他为什么会喜欢你!”
她扯着嗓子控诉:“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喜欢一个男人!你告诉我为什么!!”
林嘉木把手上的书往地上一扔,第一个冲上来挡在她面前喝道:“你有病吧?”
女生的指甲掐着他,沈渊没有心情和她争辩,打算挣开她的手离开,然而黎晴更加用力地捏着他,指甲几乎穿过衣服刺破他的胳膊。
黎晴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愤怒和怨恨,伸手想要继续抓他:“我喜欢尉殊,喜欢到发疯也不敢去打扰,可你在做什么的,你在用你毁了他!你还要不要脸!”
沈渊没有说话,只是用了力气从她手上挣脱。
林嘉木挡在沈渊面前,双手张开隔开黎晴道:“你他妈才不要脸,尉殊喜欢谁那是他自己的事,不要人家不喜欢你就冲向来疯狗一样的咬,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怎么不去问尉殊为什么不喜欢你。”
黎晴毫不犹豫的抬手,一巴打在了林嘉木的脸上。
“我靠!”站在教学楼窗户上看热闹的宋阳爆出一句粗话,黎晴疯了吧,居然敢打林嘉木。
“要我我也疯。”有人神经兮兮地在后面跟了一句。
身边人流攒动,越来越多的人贴在走廊窗户上往下看,还有人打开了窗伸出手鼓掌。
宋阳皱着眉,拽着调子骂道:“哪个龟儿子鼓掌呢,什么意思?”
鼓掌声在宋阳轻蔑的声音中淡去,宋阳轻嗤一声继续转过头去看着楼下。
他尾椎还没好,脾气就更不好,没几个人敢触他眉头。
“你说一个巴掌响不响!”黎晴骂道,手上用力将林嘉木往旁边一推,继续瞪着沈渊:“你个懦夫,只知道躲在人后,尉殊为了你做了那么多,你却不会为了他说一句分手!”
话音刚落,那双留着长长指甲的又一次举过了头顶狠狠地挥下。
那双手停在了半空。
沈渊一手捏着黎晴举起的手,一手抱着手上的笔记,抱书的手臂青筋暴起,看得出不是很轻松。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一字一句道:“我没必要和你解释,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现在的耐心。”
他对秋舒兰何尉征不占理,所以他不敢反驳,可不代表他可以被黎晴指着骂。
将黎晴的手甩开,沈渊居高临下地开口:“说到底这都是我和尉殊的事,与你无关。”
少年的声音中带着极致的冷漠,长睫微微向下轻描淡写地落在黎晴的身上,像是在看一个不足轻重但很膈应的苍蝇。
他说完,等着林嘉木捡完地上的书才开口说:“走吧。”
他转身离开,少年的背挺拔如松,未成年的脊梁也矗直卓立。
身后黎晴的声音响彻云霄:“沈渊,你让人恶心!!”
*
“沈渊,沈渊——”
快到校门口,身后传来弱弱的女声,带着微微的喘息。
沈渊没有动作,然而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摆,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
是曲思怡,后面还跟着文涵。
曲思怡终于有勇气追了上来,她觉得自己要是再不说迟早会把自己憋死。
她跑得急还在喘气,但还是一股脑地说:“去年生日那天,我见过你和尉殊接吻,所以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还是祝福你们。”
绷紧的情绪突然有了片刻喘息,沈渊来不及诧异原来有人早已知道,绷紧的唇角松了一下说:“谢谢。”
曲思怡有些遗憾:“可惜到最后还是被知道了。”
“足够了。”沈渊说。
“还有我,”文涵在一旁也慢慢开口,“我也早就知道了,所以,”
她顿了一下,大大的眼眸微弯,唇角也扬起一个轻盈的弧度,是一个很真诚的表情,“我也一直在祝福你们。”
那些她曾借过的笔记上,有两个人忘记撕掉的对话,那些简单的字句足以让她明白。
不过,没什么。
因为是沈渊,因为是尉殊,所以不重要。
沈渊终于有了反应,抱着书的手指捏的更紧,他在难以言喻的的情绪中有些哽咽:“谢谢。”
视线从文涵移到曲思怡、林嘉木,再慢慢转到教学楼上那些趴在窗台望下来的脸上。
那些在远处看不清的脸,这些在近在眼前祝福的脸。
尉殊啊,也有人在祝福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