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被秘密基地四个字抓住了脚,无法行动。
眼前的男生很友善,总是端着笑,阳光又灿烂,说话轻飘飘得像没多少力气一样,看起来不像是生活不如意的人,也不像会意气用事的人,怎么会来这里躲避尘世呢?
他卸下了防备,缓缓蹲下身子,把玩着地上的草,试探问:“你为什么管这里叫秘密基地?”
男生“唔”了声,撑着下巴眨了眨眼:“跟你一样。”
分明是不想说实话,小五有些气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又不知道我,还和我一样,我才不信。”
“我怎么不知道?”男生辩解,“你一定是因为家庭和生活烦恼。”
像是被看穿了心事,小五霎时抬头,大睁着眼睛。
“我说中了吧。”男生哼哼一笑。
小五心慌意乱地否认:“人生在世就这些事情,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你就是死耗子咯。”男生说,“不过你才多大,都人生在世了……像副中年人做派!”
“真会说教,你像学校的老师。”小五有些恼怒,“咱们也就差不多大。”
“你猜不到我多大。”男生说:“我们来打个赌吗?我要是先猜中,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
这个年纪的男孩激将不得,好胜心强着呢,小五答应得异常爽快。
男生盯着他,看了许久后说:“你……十五岁。”
小五当即心头一跳,没掩饰好表情,再抬头就看见男生露出得逞的笑,心中有些不服气。他回看过去,自信开口:“你最多十六。”
“你输了。”男生淡定开口,“你叫什么?”
小五根本不服,皱着眉毛问:“你是不是输不起不敢承认?”
“你才是输不起吧?”男生指着自己,率先做了自我介绍,“陈双,十九岁。”
小五有些吃惊,陈双看起来完全不像已经成年的人,分明像不谙世事的少年。他无法接受:“你没骗我吗?”
“要给你看身份证吗?”
好吧,这下小五彻底心服口服了,陈双真的已经成年了,他愿赌服输告诉了自己的名字和年龄。
空地之上,两个人相隔着几米距离,各坐一片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陈双什么话都能接下来,还总是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他像游行四方的旅人,将自己的满腹见闻分享给囚困山林的人,让他们见识到了天地广阔,包罗万象。
小五从最初的倾诉者,变成了最终的倾听者,他喜欢听陈双讲述的一切,忍不住想知道更多,就如沙漠行走的人,瞧见了一汪池水,怎么能忍住不靠近。
他们从日盛聊到日暮,直到远山将残阳吞噬,浓墨破向天际,只余一片漆黑。
今夜没有星星,月亮也瞧不见,陈双从地上爬起来:“我该走了。”
小五忙不迭坐起身,冲着旁边问:“明天你还会在吗?”
“会啊。”陈双说,“每天我都在,因为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小五松了口气,有些忐忑的开口问:“那可以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吗?”
“已经是了。”
陈双留下这句话,顺着来时的路离开,小五坐在原地忍不住笑了两声,他认识了一位好友,他们有着共同话题,有属于两人的秘密基地。
心脏似乎活了过来,正在加速的跳动,用来表示此刻足够欢快。
他从未像今天一样感觉到了生气,感觉到了生活的意义,陈双说世界很大,不该受困于此就自暴自弃,只有走出这里,才会有更广阔的天地会迎接他。
小五被打动,如打了鸡血一般,重燃了早已湮灭的斗志,每天准时上学,放了学就去护城河的秘密基地,和陈双谈天说地,分享彼此每天的见闻,日复一日,两人成了交心的挚友。
陈双非常聪明,教小五写的作业百分之九十都对,在这样的辅导下,小五的成绩突飞猛进,期末考试拿到分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考出来的。
终于熬到了放学,小五拿着卷子一路狂奔,想要将成绩的喜约分享给陈双,可到达护城河的时候,陈双却不在。他想着应该是有事来晚了,所以翻看着试卷一直等,等了整夜也没等到人。
小五心里不安,坚信陈双不是失约的,一定是有事情耽搁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在秘密基地等人。
一周过去,陈双还是没有出现。
小五坚|挺的心终于动摇了,他甚至有些崩溃,为什么陈双会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他想不通,想不明白,咬牙挺着,可人心一旦动摇,只会出现无数个能压倒神经的想法。
第八天的晚上阴云密布,城市满地积雪,一脚下去能到鞋面。小五不顾风雪阻拦,披着棉服出了门,一路艰难地抵达河边。
茫茫白雪之下,小五站在斜坡处,什么都没看见,失望扭头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
他欣喜若狂,又愤怒至极,飞快跳下斜坡,揉了个巨大的雪球,怒气冲冲朝陈双的背影砸了过去,边砸边吼:“你去哪儿了,这么久不来,去哪儿了?”
陈双微微直起腰,没出声。
“说话啊,你去哪儿了?是打算离开这里了,还是……”小五生气地扑过去,勒着陈双的脖子发泄,但话说到一半,忽然哑了声,他看见了陈双嘴角青紫的瘀痕。
小五眼睛大睁,猛然松开手,转到陈双面前。还是那张白皙的脸,只是额角有还未结痂的伤口,嘴角处有一大片的青紫,这种伤痕小五最熟悉了,打伤。
小五心头乱跳,瞳孔也不安的颤动,他咬紧后槽牙,拳头紧攥,极力克制失态。
“好久不见。”陈双开口了,还是那样轻飘飘拎不出重量的话。
小五听得眼眶一热,强忍着眼泪,问:“你好吗?”
“我很好。”
小五猜陈双说的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回说:“那就好。”
风裹挟雪不断吹向两人,他们穿的都不够厚,再待会儿大抵会冻死,头次一起去了秘密基地以为的地方。他们去了乡镇集市一条街,带着满身白雪躲到了一处屋檐下,沿墙蹲下。
像往常一样,他们侃侃而谈,可这次换做小五是讲述者,他讲了成绩,讲了这几天的等待,然后在陈双死寂的沉默中,开口问了为什么。
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有太多为什么。
陈双罕见地成了寡言少语的人,抱膝望着对街的书店出神。那是间老书屋,年头很久了,门口总是喜欢挂一个铃铛,风一吹就会发出声响。
在铃铛第五次发出声响后,陈双终于开了口,缓缓地讲起了属于自己的故事。小五从一开始默默倾听,到最后地拧眉握拳,浑身颤栗。
陈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在农村里有这种病,难养活,就是家中累赘。所以他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母亲跟着有钱人走了,父亲不过半年再娶,一年后与新妻有了共同的孩子,他彻底失去了重视,从原住民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孩子。
长大后陈双成绩优异,父母终于赏了眼,愿意出钱供他学习,但弟弟日渐成长,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家中无多余钱财供两个孩子上学。
父亲认为他毕竟算是亲生子,又实在天赋过人,不读书可惜了,便坚持想要供读。陈双一开始为了减轻家中压力,初中便勤工俭学,可一次偶然让他撞见父亲与继母因此吵架,便决心不拖累家人,辍学打工。
本以为如此便可风平浪静,却没想到弟弟成绩太差,次次不及格,父母因此闹得不可开交,父亲指责继母,继母便将所有责任归咎到了他身上,平时怠慢不说,还纵容弟弟欺压他。
小五实在听不下去了,猛地站起身,一拳打在水泥墙面上,打完觉不够,又连踹了好几脚。
陈双倒是很平静,都没有出手阻拦,待他发泄完了后,忽然开口:“之前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吗?”
“嗯,为什么?”小五被拉回思绪,还是好奇。
陈双指了指马路对过的书店:“我辍学打工的时候,在这间书店里工作,老板人很好,没什么人的时候就让我翻书看。”
小五讨厌读书,没什么兴致,怏怏点头回了句哦。
“小五,知识会改变命运,也会改变你的人生轨迹。”陈双说,“甚至有的时候,一本书会救你的命。”
小五说:“书里都是些读不懂的大道理,靠它救命,还不如多赚些钱来得实在。”
陈双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继续说:“曾经我像你一样,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过去死,只要不是死于心脏病,怎么死都行。”
“后来我看了很多书,被故事打动,被人物拯救,才咬牙坚持着走到了如今。”
小五没见过这样低落,失去光彩的陈双,在他眼里,陈双善良又真诚,永远带着暖光,对生活充满热爱,是真心喜欢着这个世界的人。
可当所有真相被挖出来摆在他的面前,告诉他,陈双有着悲痛的经历,受尽了折磨和困难,即便如此,也仍旧不失赤子之心,逆风前行,积极向上,想要走出这里,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片。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
小五沉默了许久,说:“马上要元旦节了,今年我想跟你一起过,可以吗?”
陈双仰头哈哈一笑:“好啊。”
第 21 章
“咔!”
“收工,辛苦大家了。”
第十四幕整场共二十一个镜头,转移了四个场景,从下午拍到深夜,收工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半夜。
人群散开,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场地,就剩张深自个坐在小马扎上不动地儿,手里抱着暖水袋,双眼还盯着摄像机中的角色。画面里,黎醒一秒从年少轻狂的小五,变回了自己,一步步朝场景外走了出来。
他走神了,所想所念还是关于小五。
单看今天的剧情,之于小五来说无疑是纯真又快乐的时光,可越是平静就越让人心中不安,尤其对张深这种作家来说,宁静过后往往是暴风雨。他不知道陈双与小五的相识,算得上那种缘分,但无论如何,一定是深刻又不可磨灭的。
“深哥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黎醒悄然走来,弯下腰,整张脸放大出现在张深眼前,看得他心头猛然一跳。黎醒的妆造还没卸除,穿着小五的衣裳,梳着小五的头型,挂的却是属于黎醒的表情,两人的模样在眼前晃了晃,然后彻底重合在了一起,连灵魂都相容了。
是小五,也是黎醒。
张深藏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漫不经心地回:“在想明天的剧本。”
“现在连我都不等了,是觉得剧情不够好,要自行创作了吗?”黎醒故意问。
张深夹了他一眼,将心底所想告知:“我能为小五选一条更好的路。”
“但那不是他应走的路。”黎醒摇了摇头,“深哥不是也说过,历经苦楚,方能成就,布满荆棘的路虽然难行,但也会因此收获更好的结局。”
“小五有自己该走的路,哪怕这一路坎坷跌宕,也是他人生的一部分,无人能替他选择。”
张深当然知道,只是心头异样,如卡了根木刺,细小一根却能让满心不适,无法保持常态,他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辩白。
“说出这种话,不像深哥。”黎醒却出口打断,用那双能摄人心魄的眼眸紧紧盯着张深,四目相接,他低声蛊惑,“发生什么了?”
张深呼吸一顿,险些脱口说我难受,可理智及时夺回大脑的主动权,他将话咽回喉咙里,心惊未平地咬着字说:“你演得好,我共情太深,没能出戏。”
黎醒不信,眼睛微微眯起,嘴唇抿成一条线不作声,幽深如潭的瞳孔却像是要将他吞噬。太要命了,他逃开那道视线,无法抵御黎醒这样犯规的攻击,只怕再多看两眼,便会缴械投降,露出失态的狼狈模样。
“醒哥,醒哥!”
远处一声咋呼,搅散了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黎醒疑惑得直起身找声音的来处。
许常安人未到声先直,从远处一路小跑着过来,到了黎醒跟前一个急刹车,扶腰喘着粗气说,“乔导说明天给大家放天假,今晚收工后一起包饺子吃!”
还有这种好事,黎醒略有些诧异:“乔导今天遇见什么喜事了?而且立冬早过了,现在一起包饺子吃是不是太晚了?”
“最近拍摄辛苦,这段时间完成度不错,让大家都休一天放松放松。”许常安垂下脸,学着乔临的姿态原话转告,说完立马原形毕露,撇嘴嘟囔,“哥你可别信,其实是因为明天要下暴雪,天气不好,拍不了!”
黎醒哭笑不得:“行,乔导没说去哪儿包饺子吗?”
“就咱们酒店食堂,乔导包了,让人家准备了皮和馅儿。”许常安一一告知。
“得了,那回吧,明天可以睡个懒觉了。”黎醒活动了有些僵硬的脖子,拧得骨头咔咔响,“深哥,一起走?”
张深回行,站起来的时候想起了小助理,刚才拍戏嫌人絮叨,就给赶走了。他瞧了眼许常安身边,没人,疑惑开口:“我助理呢?”
许常安傻愣愣的,没转过来脑子,好半天才抬手指了指自己:“老师你在问我吗?”
张深赏了许常安一个眼神,不出声都把孩子吓得抖了抖肩,眨巴着眼睛回:“佳佳在外面热车呢。”
对于这亲昵的称呼,张深表示沉默,年轻人交际起来就是快,才几天就打成了一片。